被附身的皇上

    胡昌国皇宫御花园里,皇上让宫人尽数退下,只剩下楚国公一人。

    年轻的皇上端起一杯绿茶,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他似乎心情极好,语气中带着愉悦:“晌午太阳毒辣,国公还是进来亭下避避暑吧。”

    国公站在亭边,双手别在身后,仰头望天,烈日如火,灼热烧眼,银色面具下,他的双目中透出异样的褐红色,仿佛真的被火烧过一般,那火光中摇曳着复杂的情绪。

    皇上看他不言语,没有继续催他入亭,只是细细品着茶。偌大的御花园里,只有躲在荷叶下的青蛙,“呱呱”闷叫了几声,似乎是感受到岸上气氛异常,少顷,青蛙也悻悻闭口,后腿一蹬溜进水中。

    楚国公转过身,走到皇上身边,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皇上举目望着国公,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他的面色微微一滞,不过片刻,又恢复了适才的休闲,他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孤不明白国公所言何事?”

    “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你怎能如此沉不住气!”国公语气沉沉。

    皇上终于舍得放下他手中已经见底的茶杯,微微一笑,笑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无辜:“国公让孤在宫内注意饮食清淡、戒荤,孤便去宫外找些吃食,孤是不是很听话?”

    国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走到皇上面前坐下:“绿竹,你要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被唤作绿竹的皇上倏地冷笑一声,面上的天真无辜随着那抹笑消失不见:“丘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但我想过了,这事儿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他如今就要归西,我再不抓紧时间,岂不让他死得痛快,这事儿你就帮到这里吧,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自己承担。”

    “自己承担?你拿什么承担?拿你的命还是皇帝的命?”

    “皇帝有那样的爹,就当是为父还债了。”年轻的皇上顿了顿:“我只觉得若真被发现了,我就辜负了你给我的这条命。”

    听见眼前之人这样说,国公终是放下面上最后一丝愤怒,他轻叹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绿竹,你的这条命是我给的,我不能让你随意糟蹋,这事儿我既然插手进来了,我就要管到底,你都忍了这么久了,再忍一时也无妨,听我的,可不能再像昨夜一样犯糊涂了,知不知道?”

    皇上看着国公,没有说话。

    国公继续道:“他虽阳寿已尽,但服用了我的内丹后,撑个几年苟活还是可以的,你且安心在宫里呆着,外面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打点好,你再忍一忍,等盯着我们的那些人走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做,我都不会拦着你。”

    皇上抬眸看国公,睫毛不自知地微微一颤:“丘陵,到底是被什么人盯上了我们,你那些木偶人安排的如此周全,竟还能被发现?”

    国公拍了拍皇上的肩膀,沉声道:“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但是,可以打开我那密室里的机关,还能将其关上,来人肯定不简单。”他沉思一瞬,继续道:“绿竹,是神还是鬼你都别怕,只要有我在,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

    皇上抬手握住国公的手,泪珠夺眶而出,滑过他粉团一般的脸庞,落在国公的手背上:“丘陵,你对我真好,只要了了我这个心愿,我就跟你回去,再也不出来了。”

    国公将皇上拥入怀中,轻轻拍着皇上的背,似乎在安抚哭累了的小孩一般。

    隔着满池荷花,皇上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瞬表情都落入不远处的卿尘和拂熙眼中。

    树下,拂熙盘腿坐在秋千上,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摸了摸手上的鸡皮,啧啧啧,想不到啊……

    坐在树上的卿尘睨了她一眼:“好看吗?”

    拂熙下意识点头:“好看,都说话本子来源于生活,但要一对比,话本子还是略输一筹啊!”

    卿尘手中攥着根红绳,那红绳连着拂熙坐着的秋千,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红绳,拂熙坐着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说说,都看出啥了?”

    “国公在宫外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这个皇上,准确来说,是为了附在皇上体内的狐狸,这只狐狸就是白水师兄说的那只被人剥了皮、还开膛破肚的小狐狸,而那顾丞相与这狐狸有恩怨,多半都是与当年那件事有关。”

    “依你看,顾丞相有可能就是当年将那小狐狸剥皮破肚之人?”

    “目前来看他可能性最大,但我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拂熙斜靠在秋千上,仰头看卿尘:“若顾丞相对小狐狸做出这样的事,不说他,九尾狐动动手指头,就算想找出一千种让顾丞相下地府的方法都有了吧,但他们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救了顾丞相一命,哪有人这么复仇的?”

    卿尘笑了笑:“还说自己背了姻缘阁五千二百个故事,你看的话本子里难道没有一些因爱生恨,产生些极端偏执想法的故事?”

    “极端偏执的?有倒是有,我记得有个樵夫看上了一个官家小姐,樵夫趁着送柴火进府的时候,对小姐表白心迹,那小姐心善,婉言拒绝了他,还承诺会替樵夫保密,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对话被一个丫鬟听到了,那丫鬟就将这件事宣扬了出去。樵夫觉得小姐不仅瞧不起他,还没有信守承诺,就在送到府中的柴火里面下毒,结果晚饭期间,厨房生火,毒烟将整个府上的人全部都毒死了。最巧的是,那夜还下了一场雨,将所有的烟雾都浇灭了,官府愣是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呢!”

    卿尘抽抽嘴角,这确定是藏书阁里该出现的故事吗?

    “所以说,绿竹说不定也是因为对丞相因爱生恨,所以产生了偏执的想法,所以才要暂时留着他的命先。”

    拂熙思忖道:“或许跟那些修画师有关?”

    “也不一定就是修画师,别忘了还有西郊那具白骨,她不是非修画师不可,修画师只是国公为了帮她掩盖吸人精气的幌子。”

    卿尘收了手中红线,拂熙从秋千上跳下来:“大师兄,既然他俩都在,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卿尘斜靠在树上,抱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那只狐狸附在小皇帝身上,你瞧瞧,他周身怨气极重,咱们现在贸贸然捉了他,不仅不能让那狐狸心甘情愿离体,一不小心还会留下很多怨气在小皇帝身上,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而且那丘陵不是个好惹的,看他如此护着那只小狐狸,怕也是动了真情的,咱们要是在这里跟他对上,免不了一场大战,到时候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引起人间大乱,也就麻烦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该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卿尘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在拂熙看来贱嗖嗖,他却自认为极具诱惑力的笑:“打架可以照打,换个没人的地方就可以,至于那只叫绿竹的狐狸嘛,她如若真的听丘陵的话,今早西郊就不会出现白骨。所以,我敢打赌,她不会轻易收手。”

    卿尘捏了个诀,传给自己那些正在城内四面八方的分身们。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她可能还会背着国公动手,那我们要盯紧她了。”

    卿尘望着火辣辣的太阳,一脸享受道:“你大师兄我日观天象,今夜月圆风清,群星璀璨,百兽难眠,这天上地下,都颇为热闹啊……”

    拂熙看着卿尘,莫非,今夜她又会出手?

    夕阳呼哧呼哧跑没了影子,月亮窸窣窸窣挂上了枝头。

    拂熙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想到今夜可能又有一条人命消失,她的情绪逐渐焦虑:“大师兄,天黑了!”

    卿尘目不斜视地欣赏着杯中转圈的茶叶:“我没瞎。”

    店小二刚好走到桌边:“虾?有虾!本店鸡鸭鱼肉海鲜山货一应俱全,只要客官想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钻的,大厨都能给您做出来!”

    拂熙觉得这小二甚是聒噪,扶着额头摆摆手:“不用了,先给他来十笼白面馒头。”

    “好嘞!白面馒头十笼!”小二高叫一声,转身奔去厨房,好家伙,还真遇上个奇葩,今早他没睡醒,面粉倒多了,掌柜的说了,馒头要是卖不掉,他得全吃了。

    “大师兄,吃好馒头咱们就回皇宫吧!”拂熙半哄半央求道。

    “急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说话间,十笼白面馒头上桌,卿尘隔着馒头山,看到拂熙阴郁着一张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掐死自己一般,他假装看不到,笑道:“来来来,趁热吃啊,小师妹,凉了就硬了,硬了就不好吃了。”

    拂熙咬一口馒头,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

    有分身从宫内传来消息,那皇上出宫了。

    拂熙一听到这个消息,险些咬到舌头。

    卿尘叫道:“小二,来两壶凉茶,下下火。”

    那小二连说三声好!心内大喜啊,今早没睡醒,煮凉茶的时候倒水也倒多了,掌柜的说卖不完就得他全喝了,一想到半夜要疯狂上茅厕,他就浑身一个激灵!这两位贵客,还真是自己的救星啊!

    须臾,又有分身从相爷府传来消息,相爷在他面前消失了。

    这回,拂熙真将舌头咬出了血。

    卿尘“啧啧”两声:“你这是‘仙血’啊,可要悠着点。”

    少顷,再有分身传来消息,刚进城门的丞相儿子从马上摔下来,摔到地上后消失不见了。

    卿尘身子往后微仰,眯眼笑道:“生旦净末丑,都到齐了,好戏要开始了。”

    拂熙还在嘬自己嘴里的血,大师兄忽然站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跑,身后,刚从厨房出来的小二正准备大叫,瞧见桌上的金元宝立刻闭了嘴。

    拂熙觉得突然冲出酒楼的画面颇为熟悉,难道每次下来都得来这么一出吗?

    绕到无人的小巷,眼前场景骤变,只见眼前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卿尘给二人施了隐身咒,拂熙环视周遭,这竹林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脑海中画面一闪而过:“大师兄,这里,这里不就是丞相卧房挂的那幅画里面的地方嘛!”

    卿尘努努下巴,示意拂熙朝远处看,竹林的尽头,有一处凉亭,那亭柱似乎有些异常,拂熙定睛一瞧,柱子上竟然绑着个人!

    不是他人,那人正是顾丞相,耷拉着脑袋,似乎还在昏迷之中。

    夜风穿过竹林,竹叶嗦嗦作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落入亭中,一个白衣少年被扔包袱一样扔在地上,其身旁所站的,正是拂熙白日里在皇宫见到的皇上,看情形,绿竹还在其体内。

    绿竹缓缓走到丞相身旁,轻轻拍了拍丞相的脸,那丞相慢慢睁开了双眼,待他昏花的老眼看清眼前之人时,双腿一颤,作势就要跪下,这才发现自己是被捆在柱子上,不得动弹。

    “皇?皇上?”顾丞相低声迟疑道。

    “这才几十年过去,允之就不记得我了?”绿竹轻笑一声,盯着顾丞相说道。

    老眼昏花的顾丞相一脸迷茫。

    “三十年前,你亲手……”

    绿竹话未说完,顾丞相两眼一翻,眼见着就要晕过去,皇上一巴掌拍了过去:“别在这里给我装晕,我知道,你记得!”

    顾丞相被这一巴掌打得不轻,他颤巍巍道:“皇上,您在说什么,老臣听不懂啊!”

    “呵呵!听不懂?也好,等我吸干了你宝贝儿子的精血,恢复我当年的容颜,你就听得懂了。”

    皇上说完,转身蹲下身子,一把揪住地上之人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扯了起来,作势便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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