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吉国

    西吉国国都吉庆城东门城楼下,卿尘皱着眉,低头打量着眼前掩口作呕的拂熙,满脸嫌弃道:“喂!你还能走吗?”

    拂熙擦了擦嘴角,弓着身子勉强道:“能!飞我不在行,走路还是可以的!”

    卿尘嗤笑一声:“行,那你倒是走出条直线给我瞧瞧!”

    拂熙这人最受不住激将法,强撑着直起身子:“走就走!”

    于是乎,拂熙晃晃悠悠朝前走着,谁知,路边树后突然蹿出道黑影拦住其去路,她定睛一看,那黑影乃是个长相令人一言难尽的男子。

    男子站在拂熙对面,抖着右腿,摩挲着下巴,舔着嘴唇道:“小娘子可是遇到了负心汉?天未黑就喝了这么许多,瞧瞧都洒到衣服上了,看这颜色应是后劲十足的樱桃醉吧!”

    拂熙顺着那男子猥琐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她穿的还是花车巡游的银珠色舞裙,被箭射中的伤口已经痊愈,但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迹,拂熙意识到男子在说什么后,又羞又恼,不耐烦道:“让开!”

    她将男子推开,男子却更觉欢喜,腆着脸道:“唉唉唉!小娘子莫逞强,我可告诉你,近来这城里不安全,你醉成这般,路都走不稳,很容易遇到坏人,也是你今日运气好,遇到了我这个老实人,走,我带你去我家歇歇,等酒醒了再走。”

    男子说完这话,终是忍不住要去拽拂熙,奈何,他的指尖还未碰到拂熙的衣服面儿,突然,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男子登时火冒三丈:“你他奶奶个娘,有没有长眼……”

    他骂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惨叫:“疼,疼,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卿尘站在男子面前,手中捏着两根细长树枝,那树枝犹如筷子一般,夹住男子四指,卿尘微微用力,男子手指逐渐向后弯曲。

    那男子汗如雨下,连声大叫救命,可不知何故,路过行人似乎看不到他一般,竟无一人理睬。

    拂熙上前道:“我问你,你以后还敢对女子这般无礼吗?”

    男子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小的以后一定好好做人,绝不对任何女子有任何非分之想。”

    拂熙不依不饶:“呵,你若食言呢?”

    男子忙举起左手,对天指誓:“决不食言,决不食言,我若食言,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拂熙睨了男子一眼:“我看你适才行为,也是个惯犯,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你这种人,就得送去大牢里好好吃吃苦头!”

    “女大侠,你这可冤枉小的了,小的以前从不在路边招惹良家子,着实是近来这城里不太平,就连青楼都关门了,小的孤家寡人一个,实在是寂寞难耐啊!适才看姑娘生得美艳,穿的又招摇,一时心痒……啊!啊!啊!”

    卿尘指间用力,只听到“咔嚓”一声,男子四指皆断。

    嚯!拂熙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大师兄果然是个惹不得的狠角色!不对啊,这明明被冒犯的是自己啊,他为何好似比自己还要激动?罢了罢了,总归是为自己出气,拂熙心中一热,再看那男子,他的脸上已是汗如雨下,她忙道:“自己居心不良,还要责怪别人勾引于你,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今日我们暂且饶过你,人在做,天在看,你若再犯,断的可就不是手指这么简单了。”

    末了,拂熙对着男子下半身挑了挑眉,勾唇一笑。

    男子面无人色。

    “滚!”卿尘松手,厉声道。

    那人连滚带爬逃走了。

    拂熙还在原地盯着那人背影,身侧,有人幸灾乐祸道:“话说,你好像不晕飞了?”

    拂熙本没有想起这事,被卿尘这么一提点,顿觉五脏六腑蠢蠢欲动,作呕难耐。下一瞬,卿尘拉着拂熙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吃了这个。”卿尘递给拂熙一颗丹药。

    “这是何物?”

    “太上老君的仙丹,可治你的晕飞。”

    拂熙忙接过仙丹,乐道:“大师兄,你真是个好神仙。”

    “我可不是什么好神仙,不过是觉得你一个神仙晕飞,说出去丢我们姻缘府的脸。”

    “哦……”拂熙没有多说,一仰头吞了那粒仙丹,顷刻,神清气爽,呕感全无:“大师兄,你这丹药好生厉害!”

    卿尘纠正她:“是太上老君的丹药。”

    “是是是,是太上老君的丹药,那也要大师兄您慷慨赠与我,我才有机会服下这仙丹啊!”身体舒服了的拂熙来了精神,拍起马屁来也是一套接一套:“大师兄,咱们走吧,适才被那人搅和了一阵,耽误了时间,天都要黑了,咱们要快些进城了。”

    “慢着。”

    “怎么了?”拂熙抬头看比她高上一个头的卿尘,夕阳在她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金晕,将她美艳的五官修饰的朦胧可爱。

    卿尘看着拂熙,面色微微一怔,少顷,他抹过头去,道:“你适才没听那人说吗,近来这城里不安全,你穿着这身进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拂熙低头看自己,好吧,这身衣裙是为花车巡游准备的,上面金丝彩线成团,确实有些招摇了些,可是这着急下来,也没带什么衣物,这可如何是好?

    拂熙还在犯难,突然,一片群青色入眼,华丽的舞裙变成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男子长袍,她又摸了摸头发,之前繁复的头饰早已不见,只剩下光秃秃一个发髻在头顶。

    卿尘上下打量一番,颇为满意道:“还是这身看着顺眼。”

    “我也觉得,大师兄,你眼光真好,这身走起路来无拘无束的,正适合我!”

    “既如此,就走吧!”

    “大师兄,咱们现在去哪里?”

    “去最容易打探到消息的地方。”

    西吉国乃大陆西北的弹丸小国,与位于大陆东北的女香国在风土人情上有着很大的差别,拂熙第一次来到这里,对什么都有着几分好奇,她跟在卿尘身后,左看看右瞧瞧,不知不觉来到一家酒楼前,卿尘在酒楼前驻足。

    拂熙望着酒楼的招牌:“大师兄,这就是你说的最容易打探到消息的地方?”

    卿尘挑了挑眉,大跨步走了进去。

    店中小二见来人光鲜亮丽,相貌不凡,主动上前想要将二人引至厢房。

    卿尘伸手阻止:“不用去厢房,在外面吃就可以。”

    小二面露惊讶,依旧热情地将二人引至窗户边落座,卿尘随意叫了几个招牌菜,外加一盘馒头。

    拂熙听到“馒头”二字时,差点笑出声来,果然不管是人还是仙,好日子过久了,都喜欢找点苦吃。

    她想起以前相爷府张大娘经常一边嗑瓜子,一边咋舌:“这人哪!就是喜欢犯贱。”

    拂熙收了收脑中由于“馒头”二字扯出的思绪,正正经经请教道:“大师兄,咱们为何不去厢房?”

    拂熙觉得卿尘看起来娇滴滴的模样,不像是与民同乐的性子。

    卿尘拾起一根筷子,二话没说,敲到拂熙额头上:“笨家伙,咱们是来打探情况的,自然是坐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堂里才好,坐在四面是墙的厢房里,能查到什么?”

    “啊哦!”拂熙叫了一声,双手交叠捂着额头,心里暗骂几句,秉承着在相府做丫鬟时的基本素养,她抿嘴微笑道:“大师兄说得极对!”她给卿尘斟了杯茶,稍敛神色道:“大师兄,适才那流氓说城里不太平,连青楼都关门了,咱们这一路走来,真的是一个女子都没见到,想来他所言不假,你说,这会不会跟咱们要下来查的事情有关?”

    卿尘没想到这丫头倒是挺心急,故意漫不经心道:“这二者有没有关联得查了才能知晓,但眼下这街上都是男子却是事实,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好似都对你很有兴趣。”

    拂熙瞥了眼窗外,好家伙,路过的几个男子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可自己现下穿着男装啊!莫非,他们长久见不到女子,看到年轻男子也会产生些不可描述的想法?

    拂熙越想越离谱,一顿鸡皮疙瘩爬上身子,手不自觉揪了揪衣领。

    小二端上酒菜,卿尘笑问:“小二哥,我们初到贵宝地,我这小兄弟爱赏美色,今日在外闲逛了一日,怎么都没见到什么年轻貌美的女子?”

    拂熙揪着领子看小二,心里极不情愿背这“好色”之锅,面上却配合着露出遗憾的表情。

    小二扫了眼拂熙,或许大家都是男子,对于拂熙“好色”这事儿,他没有表示鄙视,反叹了口气,压低嗓子道:“两位贵人有所不知,以前哪,咱们西吉也是美女如云的,但近来出了鬼怪,那鬼怪专门喜欢抓年轻漂亮的姑娘,尤其喜欢在月黑风高的新婚之夜抓新娘子,这前前后后都失踪了上百个女子了,闹得是人心惶惶,有钱人家都将女儿送得远远的,没钱逃出去的也在家躲着,听闻那妖怪本事大得很,能化为人形。所以啊,现在姑娘们都不敢上街了,生怕被那妖怪撞上!”

    小二说的绘声绘色,拂熙捉着衣领的手不自觉又用了力。

    “哦?竟有此事,有人见过那妖怪?”卿尘追问。

    “这倒没有,不过那些女子都消失得诡异,官府查到现在都没有头绪,后来还惊动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请了个法师做法,法师说是妖怪作祟,还说要亲自去捉妖,结果啊……”小二再叹一口气:“哎,法师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我估摸着,也就没了……”

    卿尘问道:“知道那法师去哪里捉妖了吗?”

    小二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是去了东边的琉璃山。”

    拂熙缩着脖子,揪着衣领道:“琉璃山,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名字啊!”

    “贵人可别被这琉璃山的名字给骗了,那座山远看哪,就像晶莹剔透的琉璃一样美丽,但凡你走近了就会发现,那山之所以远看美丽,就是因为山上都是毒物,草木不生,岩石斑斓,山势险峻,稍有不慎,便会滚落悬崖,摔个粉身碎骨啊!听闻那山一到晚上就会发出哭泣声,阴森得很!”

    小二说完这些,自己忍不住抖了抖,兀得想起还有几道菜未上,转身去了厨房。

    “大师兄,你怎么看?”拂熙问道。

    卿尘身子往后微仰,咬了一口刚上的馒头:“鬼神之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一个神仙说出这样的话,拂熙怎么听怎么别扭。

    卿尘稍敛神色:“想来你也猜到咱们这次下来不仅仅是考察民风这么简单,月老说了,如若不解决西吉国姻缘线大乱的问题,咱们回去都吃不了兜着走。适才你也听到,这西吉啊,有妖怪,而且……”他顿了顿,挑了挑一边长眉:“专门喜欢捉你这样年轻的姑娘,我想,等下吃完饭,趁着月黑风高,我将你变成新娘子,说不定可以诱那妖怪出来。你自告奋勇与我一起下凡,如若此次有幸因公殉职,我回去一定会请示月老,让他老人家给你颁发个大大的勋章。”

    卿尘见拂熙不说话,“啧啧”两声,贱嗖嗖说道:“我还真是羡慕你,刚成仙就能碰上这样立功的好机会,可要抓紧了啊,切勿错失良机。”

    拂熙越听越瘆得慌,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这仙体还没焐热呢!!!就要二度升仙了吗?话说,如果神仙没了,还有得救吗?

    卿尘睥睨着拂熙,忍笑道:“喂!你脖子不勒得慌吗?”

    “咳咳!”拂熙咳了几声,忙松开衣领,端起茶杯,强装淡定道:“好说,好说,不就是一个妖怪嘛,如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你……当真不怕?”

    “当真不怕!”

    “那你手抖什么?”

    拂熙左手抓右手,强行控制发抖的手:“呵呵,不过是想着要抓妖怪了,有些激动,毕竟是仙生头一遭嘛!”

    卿尘瞧着她那面红耳赤、手抖脚震的模样,一时觉得好笑,递了个馒头给她:“这民间传言,一向是往神怪方面夸张了说,你别太当真,这是不是真的妖怪作祟,咱们还要查了才知道,你也别太害怕,这不还有你大师兄我嘛!来,尝一口这个馒头,简直是人间美味!”

    拂熙接过馒头,心中暗骂道,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话都被你一个人说了,她情绪跟着到位了,结果又说不是妖怪作祟,她狠狠撕了片馒头放入嘴中,嗯,清淡无味,无奈卿尘似乎还在等着她给出反应,于是她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嗯,嗯,好吃。”

    吃完饭后,卿尘要了两间上好的厢房,进屋后倒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拂熙在隔壁房间徘徊了一阵,开了开筋骨,琢磨着如若真碰上妖怪,她在人间学到的功夫,到底还能派上几分用场,她摸了摸腰间,软剑不在手,还真是没有安全感啊!

    也不知她的软剑最后被如何处理了,拂熙想着,待这次回到月老府,一定要跟月老申请,去人间寻回她的糟糠之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能听到大师兄的呼噜声,自己如此紧张兮兮,是不是有些太怂了?

    屋内灯火昏黄,拂熙走到窗边,推开窗牖,夕阳早已隐没于远山间。或许是怕黑的人喜欢光,夜晚的西吉都城,显得格外灯火通明。拂熙低头看街上,只有行色匆匆的三两行人,有夜风吹过,那些人不自觉裹紧衣衫,脚下的步子又急促了几分。

    夜风如丝,滑进拂熙的衣领,她打了个冷战,“哐当”一声,关上了窗户。她在屋内徘徊良久,最后,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子时,窗外打更声由远及近,半睡半醒之间,拂熙只觉有股阴风顺着脖子吹了进来,一道绿幽幽的影子从她身边晃过:“拂熙,拂熙,我来带你走啦!”

    拂熙猛地惊醒,一跃上桌,居高临下,指着那绿影大叫道:“何方妖孽?我可是神仙,识相的最好绕道走!”

    那幽幽绿影突然从角落飞到桌上:“哈哈,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胆小鬼,走,收拾收拾,出门吧!该干活了。”

    嚯!都说人吓人吓死人,这仙吓仙,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卿尘拉着拂熙,一转身来到一个陌生的房间内,拂熙抬眼朝四周看了看:“我们来这里查失踪女子的卷宗?”

    卿尘从袖中掏出一份纸卷,抛到拂熙手中:“这份名录是我在客栈整理的,里面都是此次红线出了问题的人,等下与失踪卷宗对一下,看看有多少是可以对得上,记得做好标记。”

    拂熙点头,心道,这人适才不是在客栈睡觉吗?难道自己听错了?

    她打开那份名录,纸上整齐罗列出人名,字迹清秀工整,似乎和眼前这位正抖着腿、吊儿郎当翻看卷宗的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两人查阅部分卷宗后发现,果然如那小二说的一样,失踪的女子中多数都为新娘子,而且多数都是在新婚之夜的新房内等待新郎的时候消失,奇怪的是,陪在新娘子们身边的婢女和老妈子们都只是晕了过去,毫发无伤,门窗也没有被损坏,只有新娘子消失不见。

    除了新娘外,案卷中剩下的一小部分女子,他们有的失踪在医馆、有的失踪在胭脂铺子、有的竟然直接在大街上就不见了。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当时天忽然黑了一阵,然后他们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发现有女子失踪不见。

    拂熙盘腿坐在地上,她放下卷宗,手指戳了戳有点发麻的头皮:“大师兄,这妖怪还挺有人性啊,除了带走自己想要的人,其他人都毫发无伤呢?”

    卿尘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太师椅上,瞥了一眼下方的拂熙:“有人性?说不定他是那种专门吸食年轻女子精血的妖怪,对于无用之人,自是没有兴趣。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这城里基本没有什么年轻女子了。”他又故意停下来,慎重地望着拂熙,慢吞吞吐出三个字:“除~了~你!”

    拂熙对这招已经有了些抵抗力,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蹭到卿尘身边,咧嘴一笑:“大师兄,我不怕人,就怕鬼,虽然现在穿了男装,但我还是觉得站在您身边比较有安全感,我就在这里看吧。”

    卿尘眼里藏着笑意,转过头去继续看卷宗:“这些凡间办案的人都偷懒得很,生怕写多几个字累了手指头,光看卷宗看不出什么,你记下那些女子家住何处,在哪里消失的,咱们明日去探一探。”

    “好!”

    两人看得认真投入,直到更夫敲了寅时的锣,他们才看完了所有的卷宗,与二人所想一样,所有失踪女子的名字都对应上了卿尘的那份名单。

    卿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吧,咱们先回去吧,明日到几个失踪姑娘家去看看。”

    “好,走吧。”拂熙伸出手臂。

    “干嘛?”卿尘一巴掌过来,将拂熙的手拍了下去。

    “不是要回客栈吗?大师兄,你就像适才拉着我来一样,拉着我回去就行了。”拂熙摸着被打红的手掌:“实在不行,您先回去,我轻功不错,自己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拂熙手臂一紧,卿尘拉着她穿墙而出:“今夜月色好,我们散步回去。”

    三两乌鸦在头顶飞过,拂熙仰头,只有乌云遮望眼,不见圆月半点边。月色好?大哥,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过,既然大师兄说要散步,我一个小喽喽也就只能跟着散步喽!

    拂熙刚跨出一步,卿尘便一把将其拉入怀中。

    “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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