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难

    魏禧满是心事,自然睡得不好,醒来竟出了一身冷汗。她害怕一睁眼又回到了那个红帐金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煎熬。

    不过现下她若孤坐床上发愣,侍女们便不会再心照不宣地不上前打扰,反而是急切上前问候,“公主做噩梦了吗?”

    如锥端来一杯温水,一边温声安抚一边轻拍魏禧后背,生怕她觉得受到慢待。

    魏禧看着眼前眉目温柔的女子,心里一阵悲怆,上一世如锥画沙还有银钩玉唾自孩童时就陪着她,她们不仅仅是主仆这样简单。

    但如锥和画沙却早早死在了后宫争斗中。

    如锥发现魏禧的眼神不太对劲,用绢帕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怎么了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魏禧咽下情绪,摇摇头,“没事,发了些汗身上有些黏腻。”

    “那奴婢服侍你更衣。”

    沐浴完毕的魏禧一身清爽,或许是大梦初醒,身子还处于虚弱中,她早饭只夹了几筷子就用不下了。

    她默默走到院中的木架秋千旁,这是他们姐弟同父皇一起做的,按父皇曾经的话说就是:只有与他们一起在这小院里他才知道什么是寻常父子天伦之乐。

    这是一句极其夸张的评价,母后听说过后分外惶恐,却也只能多念几句阿弥陀佛。

    魏禧抚摸着被打磨光滑的木架,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帝王之宠被框在这座秋千里,看似独一无二实则一推就倒,魏祈前世从西南断腿归来一蹶不振,中宫自此落势失宠,而从小被姐姐妹妹们艳羡嫉妒的三公主,最后不过成了可以被放弃的第一选择。

    “欢欢,怎么不坐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魏禧回了神,转头一看是她那皱纹都还没有的母后。

    魏禧笑了,然后说:“母后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语气中不自觉的撒娇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愣。

    范皇后笑笑,小心翼翼不碰着她的伤手,将她拉回寝殿坐下,“听银钩她们说你没吃几口,我让芳若做了你往日最爱吃的蜜豆泥,不会过甜,快尝尝。”

    “多谢母后,多谢芳若姑姑。”魏禧从善如流地应下,果然面前就出现了一碗看起来就绵绵软软的细腻豆沙。

    女儿难得生病也难得如此乖巧,范皇后既心疼又欣慰,怕她手不方便,竟亲自喂起她来。

    魏禧无奈一笑,“母后,何至于此。”

    范皇后便又只好放下碗匙,目光灼灼地看着魏禧。

    魏禧心中微叹,忽略掉面前炽热的目光安静地一勺一勺默默吃着。

    用了快半碗的时候,范皇后突然发出感叹,“这样文文静静的多好,日日在母后身边我也欢喜。”

    魏禧手中的动作一顿,汤匙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母后为何总喜欢说这样的话,我与阿弟不是日日都陪在母亲身边么?”

    “阿祈以后开府我还能与他长住,你以后嫁人我还能跟着去吗?如今你们也都快十五了,能陪着母后还有多少日子?”范皇后不是个争强的性子,她也明白得先帝看重的魏祯是个能力品德都上佳的孩子,所以她对自己的子女没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只想着他们能平平安安不被前朝后宫的某些歪风气裹挟就是了。

    “那我开公主府招驸马不也一样可以让您常住?”魏禧不乐,“还有,为什么母后唤我欢欢却不喊魏祈迎迎?”

    范皇后笑着帮她擦嘴后道:“他如今都已长成少年,再喊他这浑起的小名不合适。”而后顿了顿才回答她的前半句,“你这皮孩儿,哪有母亲随出嫁女同住的道理?”

    “怎么没有道理,等日后太子哥哥登基,他又宽仁孝顺,到时候你想跟谁住跟谁住......”

    提到太子,魏禧才突然惊醒,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细微却又够痛,她在这儿与母后你一言我一语,融洽和乐的景象下,仿佛她就只是十四岁的大越三公主魏禧。

    可她不是。

    见她突然停下话语,范皇后本想提醒她不要提及什么登基之事,但看她脸色不虞,便歇了说教的心思,只关心道:“怎么了?手疼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魏禧轻轻摇头,垂眼遮住自己落寞疲惫的眼神,装作不经意间问道:“说起太子哥哥,今日他怎么没来看我?”

    “你父皇觉得你坠马之事有蹊跷,让祯儿带阿祈调查去了。”范皇后看她这模样便知晓她是累了,“你晕了一日多,不是什么小事,既累了便休息,午饭会晚些叫你。”

    “嗯,好。”魏禧现在也没法继续卖乖,自己一个人待着是最好的选择。

    待母后离开后,魏禧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她思索着今年年底西南战事便会打响,明年年初就会下旨太子亲征,如今已快金九,她能想办法的时间不多了。

    等等,永光二年的秋冬......除了与南遥的战事还发生了什么事?

    秋猎?印象中顺顺利利,并无大事发生。

    宫里?太子魏祯一骑绝尘,后妃皇子们都翻不出什么风浪。

    宫外......她想起来了!

    永光二年,秋末冬初,皇帝的姐姐河静长公主,最受她和阿弟喜欢的姑母魏笛,抑郁成疾,与世长辞。

    也是这一年,长公主驸马褚志柏开始走上朝堂,短短几年便平步青云,成为了父皇的第二任丞相。

    而十几年之后,她被送去和亲的对策,便是这位褚丞相的提议。

    但魏禧也知道,为大越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即便这个代价于她魏禧来说或许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与父皇温和的性子不同,皇祖父在位时,最是强势,因着河静长公主备受重用,于是驸马只能得些闲散官职,谁也想不到老丞相致仕过后会是褚志柏坐上文官之首的位置。

    就这样想着想着,魏禧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午膳时分,皇上和皇后为了她特地延后了用膳时间,魏禧与父皇母后同桌而席,记忆里他们三人一同用膳的时候很少,毕竟范皇后与永光帝两人也算不上情深义重,不过凭着范皇后生养了一对龙凤胎,可以说句相敬如宾。若说宠爱,这些年还是丁妃最为受宠,年纪小模样俏性子娇,没几个男人会不喜欢。

    瞧着其乐融融的如今,谁也想不到之后将会发生那么多意料之外的惨事。

    魏禧面对父皇的关心,一一答了,永光帝席间还笑,“欢欢此次遭罪了,想要什么,就去父皇私库里拿。”

    魏禧模样欢喜,却没应承下,“女儿想换一道恩典不知父皇可能准允?”

    若是往常的魏禧此时早就想好拿什么好东西了,古灵精怪得很,但永光帝知道这个女儿聪慧有想法,不然也不会特恩她与皇子们一同学些以后女儿家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他心里有些好奇,“说说看。”

    “女儿这次坠马再醒来,想了很多,世事无常,女儿想求一块出宫的令牌,趁现下多去见见不一样风景,多去看看平日难见的友亲。”她此处说的令牌自然不是出去一次就会被收回的,而是可以长期使用的。

    见父皇沉吟,魏禧继续道:“女儿如今也快及笄,再继续与皇兄皇弟们同席共学也不太合规矩,父皇已为我遮风挡雨这么些年,女儿也不好继续让父皇难做,此后我合该按规矩与妹妹们同行。”

    她上辈子学的东西已经融进了她的人生经验里,再继续去朝闻阁听先生们讲些书本知识作用不大,她想长时间出宫不是件简单的事,子女之中她本就受宠,若是再有特权便会失了平衡,所以放弃一个权利来争取另一个权利是她如今最好的办法。

    见永光帝还不松口,魏禧殷切地看向范皇后,范皇后并不打算阻拦,年少时恣意一些挺好的,总比她从小到大如履薄冰不敢一日懈怠来得好,再说女子本就没有什么天高海阔的选择,如今魏禧大难不死,她做母亲的也只有支持的道理,便无奈一笑,转向皇帝劝说道:

    “陛下,想来欢欢这次也是被吓坏了,她从小学文习武,在外也有自保的能力,她如今起了玩心,我们做父母的不也就还能为她承担个两三年,到时候欢欢嫁了人,相夫教子操持家族,哪儿还有轻松的日子?”

    范皇后知晓皇帝最吃的便是寻常父女情这一套,不提皇上公主,只说父母女儿。

    “可以。”永光帝终于松了口,“但若是出宫,也必须与你母后报备才行。”

    “遵命!”魏禧得了准允,殷勤地为父皇母后夹了些菜以表孝心。

    对于前世的魏禧来说,在魏祈身亡之后,她就与母后在坤华宫的小佛堂不问世事,母女俩都被至亲死亡的阴影困住,存了死志的魏祈到死都不曾告诉过她当年他前往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定是她忽略了太多信息,她被母后保护着,被阿弟保护着,那些不被人所知晓的隐秘定然是魏祈承受不了也怕她魏禧承受不了的消息。

    而从今日起,前朝后宫之间隐秘的阴影,这辈子她要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地去寻,她必须把目光拉远,让脚步不仅仅踏在后宫这三分地,这通行令牌就是第一步。

    午膳用完送走父皇母后,魏禧唤来画沙,让她将自己写好的信送到河静姑母的长公主府上,信中没什么要事,都是些闲趣杂谈逗人开心之言。

    既然她已重来,若是能让姑母心中多几分宽慰,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抑郁而终,所以魏禧打算在不能出宫的这段时日,隔几日就送封信去,哪怕姑母不见得会回信。

    因着姑母在父皇登基之后就很少进宫了,与他们这些皇侄也不再多来往,毕竟从前她多得先帝赏识,常辅佐还是太孙的太子长兄做事,与父皇关系有些微妙的尴尬。

    送了信,而后魏禧便自顾自地坐上秋千晃悠,也不说话,也不走动。

    看得银钩心里有些毛毛的,她家公主从来都是个活泼性子,哪有这般一下午安静不挪窝的时候。

    但转念一想,公主如今大病初愈,或许只是精力不济的缘故,便歇了上前关切的心思,静静地守在一旁。

    而此时的魏禧是在想,南遥与大越通商已久,南遥垄断着西南海路,它海军虽强横但陆军远远比不上大越朝,父皇虽确有组建海军水师之心,但还未见雏形,现下的南遥也没必要开战断了自己的财路,总而言之——今年的西南之战来得莫名其妙。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太监通传:“六皇子前来看望公主,殿下可要见?”

    魏禧握着秋千索的手一紧,又松开,“让他进来吧。”

    ......魏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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