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憎恶

    当穹叶跪坐在榻榻米上收拾需要带走的物品时,扉间就站在她的房间门口。交叉双手、沉默不语,表情介于不赞同和不耐烦之间,一种和父亲如出一辙、穹叶无比熟悉的神色,即使背对着扉间,穹叶也能数出哥哥眉头间打结的数量。

    互相憎恶、互不理解,但永远不会交谈,这就是穹叶和扉间超过二十年的相处模式。

    但今天穹叶的心情很好,以往不得不和扉间共处一室的焦躁荡然无存。穹叶轻哼着年前从女忍者那里学来的市坊小调,把少得可怜的梳妆工具整理进柱间送给自己的寄木细工。

    “你就这么高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穹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止唱歌。她四顾环绕了自己独居住了十二年的和室,发现了遗漏在藤箱上的漩涡图纹小袋,里面装了她前天炒熟的车前子,还没来得及给能幸的祖母送过去。

    等到明天出发,就再也没有送的机会了。

    穹叶这么考虑着,急忙走向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藤箱,她抱着一个更大的白色兰花布袋,装着临行前要分发给朋友们的礼物,大多都是她加工加点磨制出来的草药。

    当她伸手去够取时,藤箱上多出了一只比她大了半圈的手。粗糙却白皙、紫红色的肉痂横跨了蓝色血管联结的手背,像树根压在了车前子小袋上,穹叶尝试从指缝中偷取,当然以失败告终。

    扉间的强硬勾起了穹叶的回忆。

    那是母亲去世的春天,除了一直留在身边的女儿,远去雪之国护送的兄弟四人,指挥对上水流家族战场的父亲佛间,都没能出席葬礼。柔软、虚弱、残酷、可敬的女人,在穹叶独自注视下,同本月另外死去的四人被安葬在家族再次拓宽的墓地。

    葬礼后的第一天夜里,扉间闯进了母亲生前与穹叶共住的和室。他尚且柔嫩、没有疤痕的手如树根压在藤箱上,铠甲缝隙处积雪仍未融化,满是污泥的脸也如今日的沉默,只有被泪水冲刷的亮得惊人的冷红色眼睛大声叫出了他的意图。

    他不能容忍穹叶是唯一能够保存母亲遗物的孩子。

    “放开吧,扉间。这不是给你的。”穹叶意有所指。她相信扉间也明白了她的隐喻,因为对方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苦涩。就像他身上无法散去的雷电焦味。

    嫉妒的混蛋。

    穹叶想,他对我的恨从七岁起就未曾停过一刻。任何人都知道扉间讨厌无能的妹妹,因为他从未试图掩饰,总是用刻薄的口吻滥用忍者规则。如今我终于离开他心爱的家,他又想要什么?

    穹叶淡漠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你还想要什么?”

    “这是我应该问的。同意去宇智波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想要做什么?”

    质问,总是质问。

    穹叶焦躁地咬着鲜红的指甲。“……千手过半通过、宇智波过半通过,再加上两族族长都同意。”穹叶盯着扉间同样的红眼睛,同样劈头盖脸地质问,“我同不同意很重要?你不也投了同意票,扉间?你没考虑过会是谁被交换出去?和宇智波泉奈同等身份的千手有多少?”

    “……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苍白却蓬松的头发也无法遮盖他的沮丧。但扉间总是有这种能力,再沮丧也能面不改色发号施令,一项和过分情绪化的大哥柱间共事的必备忍术。穹叶嫉妒地咬牙,“穹叶……我们打算送出去的是桃华。作为忍者,她能够在宇智波包围中保护自己。”

    平民的你保护不了千手的利益。穹叶知道扉间没说出的话。所谓联姻,不过是换角之术,送出两张旗鼓相当的棋子作废互吃。

    旗鼓相当。有一双勘破万物的万花筒,泉奈绝对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场核心。

    “可宇智波泉奈去哪里,山天狗都跟着他。”

    能幸在向穹叶讨要大黄侧柏叶膏时抱怨道。明明是仅次于斑的二把手,两人却总是待在一处战场。千手为此浪费坐镇后方的扉间来盯梢,情报传递上多了可怕的障碍,家族只好缩减了风之国的业务。

    但不仅如此。

    “什么弟弟,简直就是儿子。是他宇智波斑还需哺乳的婴儿!”

    能幸□□着谩骂,泛着淡绿色光芒的乳状膏药涂满了他的腹部、大腿。斑的火遁不仅范围广,还神出鬼没,一团团像是游魂野鬼,给不少千手留下增生性疤痕。

    山天狗对唯一苟活的弟弟呵护至极,千手们心知肚明,在战场上见到宇智波泉奈,就要分神警惕随时出现的鬼火。能幸能从兄弟二人手下捡回一命,不愧于他的好名字。

    但和诸多畏惧泉奈的族人不同,高挑的桃华,梳着用来遮盖神情发型的桃华,眯起她细长冷淡的棕色眼睛,寡淡地盯着穹叶片刻,随即打消了堂妹的好奇心。

    “不过是个荒废幻术天赋的浪人。”

    当然,桃华有自信这么评价。身处千手第一梯队,桃华幻术天赋堪比写轮眼,战略战术也与扉间一师同门。堂姐一向是二哥最信赖的伙伴。

    但是。

    “但是哥哥选择了我。”穹叶琢磨不清自己的语气。

    “是。”扉间沉默了一会,“……你可以拒绝。”

    穹叶笑得喘不上气。“别说傻话了,扉间。十年来哥哥有改变过什么?你低估了哥哥对宇智波的诚心。如果不是已同漩涡主家订婚,他会为了停战协定连自己也送出去。”

    哥哥相信宇智波斑会同千手齐心协力,也把可笑的换角看作迈向合作的第一步。千手柱间不认为这是牺牲,那么它就不算牺牲,他在千手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更有支持立足的真本事。

    百年难得一遇的木遁使,十五岁继承千手的家主,改变战局的查克拉怪物。

    柱间很少在族地被发现,即使在,他也不曾踏入主屋,议事厅、祠堂乃至医馆是他利用有限时间的方式。几次于医馆擦肩而过,柱间都快速念出她的名字,高调挥手,微笑示意,给穹叶留下恍惚的幻想——柱间还是往脏衣服里丢毛毛虫、打断妹妹家务而哈哈大笑的笨蛋,还会突然出现在贴花木窗下,悄悄给她递上藏在胸前融化的金平糖。

    可在穹叶止住脚步、犹豫叫住他的须臾,柱间转瞬不见,献身于更值得的梦想与责任。

    应当是这样。

    如果不是,他们相处的时间会更少。她该认清事实的,不要再自怨自艾给族长添麻烦。

    火之国的苦夏,虫疫较往年更加厉害,穹叶跟润子向所有家庭分发了除虫药剂,确保起居室内不会出现扰人睡眠的跳蚤、蚁蚊。苦夏的夜,虫鸣被药剂挡在了屋外,空气酷热且凝滞,所有的风都随同水汽被蒸发,一朵云彩都没有的夜空,孤零零的月亮大得像太阳。

    实在刺眼。

    穹叶移动了贴花木窗的支棍,风从落下的窗扇打向桌前,打来了金平糖的香味,清脆的敲击声弹在了木框上。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让穹叶动弹不得。

    自新年过后七个月,穹叶就没有同柱间私下相处过。

    穹叶朝窗外探出身。顶着一轮明月,柱间满是笑意地蹲在窗户下,晒黑的脸颊也被月色映得格外皎洁,弯月状的眼睛里各有一枚小小的月牙。

    “……你真的很高兴。”穹叶小声说。

    “因为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柱间眨了眨眼,月空中多了几颗星星,“……很安静、很和平,还能和你说话……很久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穹叶感到鼻尖酸涩。她伸手够向柱间,摇了摇手掌,打掉了哥哥迎上来的空无一物的手心。

    “我已经闻到味道了。糖呢?”

    柱间装模作样地吃痛,从铠甲后拎出了一袋包装精整的糖果。鲜艳、通透,泛着水晶光泽的小珊瑚从袋中滚进了穹叶的指尖。

    穹叶将它凑近了月光。

    和以往融化黏合成一体的金平糖不同,高温的夏夜、人体的热气都被隔绝在了冰凉的怡罗粉外,漂亮的结构存在于糖果的内部和表层。尝试一口,辛辣的姜味揉碎在冰糖的清甜中,中心夹杂薄荷的醒脑气息,细腻的奶味遮盖了苦涩,与其说是哄孩子的糖果,不如说是伪装成糖果的药品。

    穹叶无言望向一脸期待的柱间。

    “……是不同的。”

    “嗯,的确是不同的。”柱间点点头,追问,“你喜欢吗?”

    穹叶吞下了第二颗小珊瑚。习惯了口腔内独特的味道后,比起纯粹的甜蜜,五味杂陈的确不同寻常。她恶作剧将糖果吐向柱间厚重的头发,引得后者哇哇大叫。

    “你可真记仇,小叶。”柱间满脸无奈地取下粘到后背的糖果,“我就这么做过一次啊。”

    “的确只有一次……但你害怕被妈妈知道糖果的事情,偷偷用后院长满绿藻的池水来清洗我的头发。结果我长了满头的虱子,不得不把头发剪短到只有一寸长。而你被父亲罚跪了一晚。”穹叶摸了摸如今冰冷而整齐的长发,“我想事情的严重程度,不会因为次数的多少而有所改变,有的伤害有一次就足够了,哥哥。”

    她看了眼手里剩余的金平糖,挤出了虚情假意的微笑。

    “这种金平糖不是忍者随便能买到的。拿这么昂贵的东西讨好我……你是来谈论什么事情的,哥哥?又是什么样的事情,是我这样的平民可以派上用场的?”

    “小叶……”柱间流露了受伤的神情。穹叶心里升起了隐秘的快意,她还是能够轻易左右柱间的情绪。穹叶仔细记住柱间的每一次皱眉、抿唇、叹息,痛苦在慢慢平复,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出现在他闪亮却沉重的眼睛里。

    “你说的不错,这不是买来的金平糖……这是斑送给我的伴手礼,他让我亲手转交给你。”

    穹叶瞬间捏碎了金平糖。鲜血从她白皙、弱小的手掌里迸发,穹叶愤恨地吓退想要帮忙的柱间,她抓紧自己宽松的和服领口,尝试深呼吸来舒缓急促的咳嗽,疼痛从郁结的胸口逐渐沉入肺部。

    “……对方是谁?”

    “什么?”

    “难道你要告诉我,堂堂族长宇智波斑要亲自同宿敌千手和亲?天下哪有这种愚蠢的好事?”穹叶半咳半笑道,“除了斑,是谁对我们都没有区别,不是吗?说吧,柱间。我未来可怜的丈夫是谁?”

    柱间沉郁的模样像极了每个夜晚独自坐在油灯前,对千手事务举棋不定的父亲。他将盔甲内干净的里衣撕成条带状,裹上穹叶已经停止流血的掌心,一声寂静的叹息从族长嘴唇溢出。

    “……是宇智波泉奈。”

    “……宇智波那边已经接到消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穹叶不意外看到扉间停止了愤怒和呼吸。但他的脸色如此苍白,痛苦像流水一样淌过他的皱纹,停留在紧合的嘴角。

    穹叶不能理解,她感到久违的内疚、更加无法抑制的怒火。

    事到如今,还有惺惺作态的必要吗?你为什么……请不要。

    穹叶轻轻扳开不再严实的手掌,将蓝色螺旋小袋放进扉间怀中。她给所有认识的人都准备了礼物,当然包括只剩下两人的兄弟。

    “穹叶……”当装有金银花和蒲公英的白银色纸袋从礼物袋里被扒出来,扉间像喘不上气一样开口。

    “泉奈会杀了你。”

    “……是吗?就因为你差点杀了他?”穹叶似笑非笑,“既然你都能杀的了他,宇智波泉奈也没什么好怕的。”

    扉间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空白。穹叶知道他在想什么。

    “……愚蠢。穹叶,这些年你从未上过战场。你对宇智波又知道些什么?”

    你对于我又知道些什么,扉间。

    “你要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我不会给他先杀了我的机会。”穹叶摇晃了毫无声响的沉重耳坠,那是和她眼睛同样危险的纹路,更是装有剧毒的容器,“也不会侮辱千手一族的身份。”

    她上下打量着扉间还未换下的厚重铠甲,轻蔑地弹去水绿色和服上残留的血尘。

    “快去换身衣服吧,扉间哥,明天可是一场硬仗。我们都要以最好的姿态去见见新签下的亲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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