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山有木兮木有枝

    过往犹如一根丝线织就的锦衣,看似严丝合缝,只要有一丝缝隙,千丝万缕的抽丝剥茧不过瞬间。璟被救的真相就是那个自欺欺人都无可掩饰的缝隙。过往的种种不见天日的矛盾纠缠,在这一刻重见光明。

    至此,心再无明日,再无安乐。余生只余长相思,思一个永不归终不悔的不归人〔九命相柳〕……

    玉山遗世独立,桃林千里,连绵不绝,朝映鎏金晨光,晚浴流彩霞光,绚烂无比的景致,却年年日日都一模一样,连每日的温度都恒古不变。

    死一般的寂静,看似美好,实则冰冷。这是曾经年少时宁愿颠沛流离都要逃离的地方,本以为此生再不踏入。如今,为了一个没有希望的期望再次涉足,竟觉得这是近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

    二人一魂从掩映在桃花林中的长廊走过,烈阳和獙君感知故人来早早地出来迎接。看到璟未跟随,烈阳刚想开口询问,被獙君拉了拉衣袖。眼前的小夭面目苍白、神色憔悴,浑身的精气好像被抽尽,只留一丝信念在苦苦支撑着,行迹中似有隐隐疯魔......

    见此,一向莽撞的烈阳都不由得谨慎起来,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眼前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随时倒下。静静的待在獙君身边,缄默不语。

    獙君上前搀扶小夭入内在一旁休憩,故作轻松的调侃今日怎么有用过来玉山。

    小夭猛地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啊獙,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敬重的兄长。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事瞒我”

    见她如此急切,心下了然,那人瞒着小夭为其做了许多,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只是那人已死,也不知知晓一切后的小夭,今后该如何自处。自己答应了那人守诺,可小夭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去知晓真相,自己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看着小夭如蚩尤一般的眼睛,默默地在心里问道:啊珩,若是你,会告知她真相么......

    “我知道那人定要你承诺了什么,你一向守诺,我也不好强迫背信弃义的小人,只是啊獙,我没法了,我真的没法了。”

    “我知道獙獙妖生性怕火,扶桑神木乃至阳之物无火自燃,寻常人不可触碰,即使灵力高深也不可长时间握着。这个扶桑娃娃精雕细琢肯定耗费不少心思,所用时间定然不会短。除非那人在极寒之地修得冰系术法,可以克制扶桑神木。

    啊獙,我们相识多年,也从未知晓獙君有此好手艺。扶桑神木无火自燃,我这个灵力低微的神族却可随意把玩,这里面绝对有至寒之物可以克制。能把扶桑娃娃雕刻的如此合我心意,那人肯定对我了解颇深。无惧扶桑神木,刚手上有至寒之物,有这好手艺,还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还有谁呢?!”

    小夭急切的想有人来确定心中的答案,语速愈来愈快,到最后竟忍不住厉声质问起来。

    “小夭,往事已矣,何必深究。”

    “我当年自戕本该生机绝无,当真是师父救的么?我虽跟随师父修行时间不长,可我知道,她虽会医术却并不擅长解蛊解毒。何况我自己下的毒,普天之下无人可解,唯有以命续命!

    阿念的血贝也是他给的对吧?蛊虫也是他解的吧?狌狌镜的回忆莫不是那时删的!”

    小夭濒临崩溃,一切都真真切切清楚明白指向那人,那个从始至终都对她视若珍宝,待她情

    深义重的九头妖怪。

    没有情人蛊牵绊的一介魂灵,明知早已无能为力。相柳依旧清晰的感知她的绝望,不忍再看,多想再抱抱她。只要她不再绝望,不再自弃自伤,要什么自己都给她。

    而今,只希望她能莫在追寻……

    獙君无奈的闭眼沉默,不忍再看小夭,怕忍不住将过往一切和盘托出,那人早已死去。知道越多惦念越深,余生的痛苦就越无穷尽。

    看着小夭苦苦追寻一个明知的结果,烈阳看不下去了。

    “要做端方守正的君子是你,我可没答应他。

    扶桑娃娃是他在大仗前夕,要毛球送来给你的新婚贺礼。里面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那日你被黑帝送来,气息已绝,只护住了一丝心脉,躺在一枚写满血咒的海贝中。王母看了下,竟然是以命续命的阵法。连王母都说,若是没有这枚海贝,你的心早死了。她也没有办法将你唤醒,只让人将你沉入瑶池底。傍晚,相柳说王母赠酒共工,派他来叩谢。当时王母神志不清,就留他休息一晚。哪料夜晚他灌醉啊獙跳入瑶池,在我和啊獙设在海内内的阵法外又设置了阵法,强行破了我们的阵法。

    我们赶到瑶池,只见他召唤了五色鱼筑起屏障,密密麻麻的五色鱼首尾相交,将你们两包裹在其中。啊獙警告他不要伤害你他没应,我们只好全力破阵。

    待阵法破了,鱼群散开。

    只看到相柳搂着你坐在海贝上,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喂给你。我不知情,以为他是在吸你的灵气练什么妖功,愤怒之下打了他一掌。正在紧要关头他只能硬生生受了我一掌。幸亏啊獙心细,发现相柳是在救你。我是受虞渊和汤谷之力修炼成的琅鸟妖,耳目比灵力高深的神族都灵敏。我感受到了你得到气息越来越强,发现他是在救你。便同啊獙一同为他护法。

    半盏茶的功夫,相柳抱着你浮出水面向我们道谢。我向他接过你,打算送你去休息。

    却被相柳拦下,把我支开,留下昏迷的你与啊獙。我怕他算计你厉声警告他,他也不生气。其余的我就不知晓了,只是在他走后,啊獙含泪以激越悲凉的歌声相送。”

    苗圃在一旁扶着,眼睛不眨的守着她,怕她承受不住晕倒。又暗暗在心里敬重这位在大荒流于恶,实则重情的九头妖。獙君虽是妖,在玉山多年早已是方外之人,能让他以歌相送的妖,绝对不会是别人口中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妖怪。终于理解小姐为何有了璟公子那么好的人,还对他念念不忘。这妖值得!

    小夭绷紧了身体不敢松懈,眼中的晶莹微微闪烁不肯落下。视线从烈阳身上转到獙君身上,默不作声地定定凝视着他,似有不给个结果绝不罢休的气势。

    若不让她如愿,以她的性子定死撑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伤心痛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将一切压在心底,死死撑住不肯发泄出来。撑的气越久,后果就越难以预料。今日索性做个失信的小人 ,可一切真能和盘托出么?

    “他倒是有先见之明避开烈阳,却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失诺。罢了,既然你想知晓,我便告知你吧。

    上届王母和炎帝曾是结拜兄妹,所以对共工有几分照拂,但玉山独立红尘之外,不问世事,王母虽常命人送些灵药灵草给共工,却从不过问其他事。

    相柳多次往返玉山,与我是君子之交,每次相逢,我二人总是把酒言欢,谈论美食佳景、风物地志,兴起时也会抚琴弄箫唱和一番。却从不谈论世间事。

    我是獙獙妖,歌声迷人心智,连烈阳都不敢。可那九头妖心如琉璃剔透,从未被我的歌声迷惑过。正是这份坦荡不羁和我倒是有几分相契。只不过,一个出世之人,万物不萦于胸,一个入世之人,万事缠身不得自由,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

    獙君缓缓道来,有意让小夭慢慢接受不至于奔溃。也希望她能明白相柳生性坦荡无羁,为他做的一切皆心甘情愿。

    “那日替你续命,相柳支开烈阳说有有事单独谈。知道我目睹他救人怀疑海贝不是啊念的,大方的承认了海贝是出自他之手。还告诉我,多年前阿念曾承诺为他做件事情,相柳请阿年瞒着黑帝和你,用海贝护住了你的命,看来啊念是个遵守诺言的好姑娘。”

    小夭听着獙君故意绕着不讲重点,也不顾礼节的逼问道

    “啊獙,我的蛊是不是他解的?!”

    “是,他说要了结你们之间末了之事,要我看着不要阻拦。

    当时大战前夕,他身为神农义军军师也不想你与他有过多牵扯便答应了。我看到相柳拿出你的狌狌镜,告诉我里面存了一点陈年旧事。

    他无比眷恋的笑着翻看狌狌镜,下一瞬就面无表情的删掉了里面的回忆,我碍于承诺无法阻止。删完回忆,他把镜子放回原处,为你解蛊。他......”

    獙君顿了顿,终究不忍告知她,相柳一下为她丧了三条命,一条续命,一条引诱,一条杀蛊。那人做事一惯不让人知晓,今日观她定是知晓了其他才引的她如此怀疑。

    她已到了承受的极限,若是再知晓她心心念念的蛊是那人两命解开的,只怕她再无生念。

    再者,情人蛊也不是常见的蛊,就算她日后知晓,心境也会平许多。

    “他以指为刀,在你们二人的手掌上横七竖八划出一行咒语,血肉翻飞,深可见白骨。他口中吟唱蛊咒,随着吟唱,无数蓝色荧光出现,再拿出冰刀狠狠插入心口。待他拔出匕首荧光消失,血涌出来,你体内的蛊虫从他心口尽数飞到他身体里消失不见。

    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拿出灵药,却不是给他自己疗伤,而是洒在了你的手上。你的伤口迅速愈合,他微笑的对你说【你的蛊,解了!从今往后,你和我再无一丝关系】

    我问他是否需要疗伤,他拒绝了。我看着不忍,他却摆摆手淡淡说【不必如此,你应该明白,面对轩辕大军,多一命少一命无所谓。】

    我问他你们的关系,他只轻笑说道,你心心念念的是涂山璟。

    临行前,要我对你撒谎,瞒下他救你和接蛊的事情。好似云淡风轻的说,你曾对他说过,此生此世都永不想再见到他,今夜过后,你们再无关系,他也永不想见到你。

    他重伤脸色苍白,向我行大礼,要我信守诺言。看来他还是信错了人。

    摇摇晃晃着离开,我才知,见王母是幌子,此行就是为了救你。

    当时战事吃紧,黑帝举全国之力攻打共工,共工军队危在旦夕。他却淡然笑道【不过是忙里偷闲出来玩一趟】

    挥袖离开之际融了血贝,清除了关于他的所有痕迹,仿佛从未来过。

    我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永无重逢时,所以含泪以歌为相柳送别”

    言闭,三人早已泪流满面,烈阳想不到那只人人避之不及的九头妖竟是如此重情重义,赤诚纯粹之人。

    “地上梧桐相待老,天上鹣鲽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情人蛊同命连心。”

    小夭死死的捂住心口,好似那情人蛊从未解开。苦苦哀求,双眸却一眼不眨的盯着獙君道

    “啊獙,从前要他解蛊他百般退却,那次他解蛊可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知,我不懂蛊,只看他伤重也要解蛊,以为他是不想与你再有牵连,所以没有多问。”

    向来诚信守诺的獙君,为了啊珩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红尘之中唯一惦念的妹妹,生平第一次做了自己最厌恶的,背信弃义、满口谎言的小人。

    却是甘愿,无悔!

    “小夭,战死是他自己选的结局,以他心性,无人能阻。

    他安排所有,尘世无惦念,战死殉义已得圆满,小夭,你该祝福他。

    当时大战前夕,他不顾安危来救你,又不让你知道,就是想让你没有负累,安乐的过一生。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小夭,你要学会放下。”

    “啊獙,他不要我了。我只是同他赌气,我从未想过此生再也见不到他,我从未想过他退出我的生命,他早已融入我的骨血,我怎会不想见他。啊獙,他是不是生气不要我了。”

    宛若当初被所有人抛弃在玉山孤苦无依的小夭,明明她现在有了亲人、爱人。周身萦绕着孤寂无依的凄苦更甚之过往。她的心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将所有人隔绝在外,苦苦等待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心上人。

    “放下,安乐。哈哈哈哈哈”

    “圆满,再无惦念……”

    心被万剑一刀刀凌迟,身似即将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

    又哭又笑,绝望凄凉的陷入癫狂,直至彻底疯魔……

    “相柳,你就这般笃定我眼盲心瞎,一辈子甘愿自欺欺人么?我在你心里如此蠢笨不堪么?!

    你不是恨我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不是说好此生再也不见么?为什么要舍命救我!!教我箭术,假借他人赠我银弓让我有力自保;

    不惜舍命救下涂山璟让我有人相依;

    留下海图,一身你的精血,留下退路,若我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活不下去,可以在大海里肆意遨游。

    我不过一个怕孤独怕辜负,不肯认清真心的软蛋,何至于你相护至此!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再无惦念!

    相柳,我再不说谎了,再不装瞎了。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死死捂住心口,奢求着没有希望的期望,眼中的晶莹随着心口的光一同陨落,美艳的皮囊下不过一具腐朽干尸,再无血肉,即将坍塌。

    无力的堪堪拉住啊獙的衣袖,低声轻喃

    “这里从始至终都是你啊,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啊……”

    相柳的魂灵环抱着小夭,寸寸亲着她脸上的每滴泪。

    他后悔了!

    九命相柳向来潇洒不羁,从不悔。生平第一次悔,却是在死后化为魂灵之时。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渐渐枯萎破败却无能为力,他好想活着,抱抱他的小夭……

    小夭意识消散之际,相柳清晰的听到她的剖白

    “我爱你,相柳,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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