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侯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

    “三年前,我离家远行求学。途经景山附近的官驿之时,遇到大雨,幸与长平侯相识。在下仰慕长平侯威名已久,自是相谈甚欢。可惜他皇命在身,第二日便匆匆启程。我因携带的衣物书卷尽湿,便与家中老奴邱伯在驿站逗留三日。随后便听闻,景山出了大事。”

    “我知道景山是长平侯赈灾必经之地,山匪劫掠,定然是为了钱粮。我不顾仆从阻拦,匆匆赶到了景山,却只见到了一片惨象。邱伯心思缜密,怕山匪还会再来,入夜后便带我躲入一处山洞。没想到,我们在山洞之中,见到了负伤躲藏的长平侯,还有两个亲卫的尸首。”

    “当时若非两个亲卫舍身拼死相护,恐怕长平侯……我和邱伯来不及掩埋他们的尸身,匆匆为长平侯换上寻常衣物,连夜带他下山求医。可惜,他仍然没有熬过第七日……”

    “你说谎!辛归在军中十数年,区区几个山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绝不可能……”

    穆寒的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堂堂长平侯,又岂会输给山中匪徒。当日长平侯虽身负刀伤,却并不致命。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身中奇毒。”

    安汀骤然起身,眼神震动。

    “在下粗通医术,当日为长平侯求医之时,发现他虽伤在皮肉,却流血不止,伤口不断溃烂。起初我们以为,是那群山匪的刀上涂了毒,但用银针验过之后,银针并无变色。直到后来,那位乡医无意中提及了一种奇毒,名曰朱雀。若是中了此毒,平日里并无异样,但身体会日渐衰弱,一旦受了外伤,便会血流不止,寻常方法根本识别不出,亦无药可解。这种奇毒,皆价值不菲世之罕见,怕只有皇家内苑方可寻得。”

    “那乡医不知长平侯身份,便言说自己只是推测,不能佐证。可我与长平侯都清楚,他定然已时日无多……”

    安汀只觉天旋地转,她无力再听下去,跌跌撞撞走向门口。

    “长平侯临死之际,仍在苦心为公主谋划,他深知功高震主兔死狗烹,权欲相争无休无止,所以他嘱咐我一定要隐瞒他的死讯,让背后下毒之人永远心怀恐惧和忌惮,这样便可保公主数年无虞。此后公主出嫁,自有夫家庇护前往封地,一生安稳。可他却没想到,公主如今弃自身声名于不顾,在朝堂后宫之中为所欲为,令天下不齿。公主可对得起长平侯如此苦心筹谋!”穆寒慨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安汀看向他的眼睛。

    愤怒,怨恨,痛惜,在他的眼睛里交错燃烧。

    她忽而苦笑一声,继而长笑。

    “长平侯,天纵奇才,盖世英雄……这世间之人,恨不得将一切赞词加注在他身上,恨不得奉若神明顶礼膜拜!可这有何用!他死了!我无数次梦到他,梦到他策马归来,我宁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长平侯,不是什么公主府的幕僚,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我只想他活着!我可以不嫁他,不念他,甚至永生永世不再相见!可是他们还是不愿放过他!他死了……我骗了自己无数次,他只是被昊衍囚禁,被母后流放……我骗自己,总有一日,我离开了这帝京城,便会找到他……可是你却告诉我,他真的死了……”

    她白衣骏马的少年郎,竟然,真的,死了……

    穆寒锁紧了眉,看着她一点点瘫倒在冰凉的地上。

    宛如一盏蜡油耗尽的烛火,在暗夜中渐渐失去光芒。

    “公主……”穆寒跪倒在地,想要伸手去搀扶她。

    “我早该想到,如今昊衍逼我成婚,还打算放我离京,定然是因为他确信辛归已死。他知道,即便劫匪不能得手,辛归体内的毒物亦可致命。”

    “你知道吗?”安汀突然抓住了穆寒的手,她的手指冰冷,让他心中一颤。“我无数次提醒昊衍,如果当初没有辛归,什么皇位,什么荣华富贵,我们早就连命都没了,我以为,无论他如何忌惮长平侯,忌惮我,都会留他性命……我自己亲手扶持的君主……杀了我最重要的人……”

    穆寒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看着她绝望无助地垂下头去。

    他的心中突然无比后悔,他明明答应过长平侯,让他的死讯变成世间永远的隐秘。可是他因为看不惯这个公主的所作所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做出了长平侯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长平侯隐瞒自己的死讯,也许更是不愿看到公主殿下如此悲泣,想要留给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可他违逆了知己所托,也伤害了一个本已身在苦海的女子。

    幼承家训,素来教导他温良恭谨,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竟一时无措。

    “公主……”他努力一个轻松的神情,“我是骗你的……我九岁便跟随父母去了庐州,从未见过长平侯。我只是听闻陛下要为公主择婿,想要试探一下公主对长平侯的心意……请公主恕罪,在下……”

    安汀慢慢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如同过去很多漫漫长夜一般,抬头望着那一轮孤月。

    “当年,我与他在边关征战之时,屡屡情势危急,大家在夜里都不敢安睡。阿辛为了安抚大家,就会吹起这首曲子。我问过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他说,这本来是自己家乡的小曲,他特意寻了乐师,融合了江南的曲调,作成了笛谱,所以并没有名字。”

    穆寒站在她身后不远,唇角溢出苦涩。

    难怪,在自己吹起玉笛之时,她会孤身前来。

    “我们回到京城之后不久,他便有了自己的府邸,为国事奔走,我再也没听过他吹起这首曲子。”安汀的声音轻如一片薄雾。

    “这曲谱,的确是长平侯临终所书,赠与在下。”

    “既是他临终所赠,你自当妥善保管。但今夜之后,本宫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听到这首曲子。”

    穆寒俯首深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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