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

    第一百零九章:离世

    “这辈子跟了我,是折了你的寿。”

    李僖老这样说,把她过不好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像背上这些负累,他心里就会过得好一点。

    可常悦知道,是她的命数到了。

    没有活到二十六的命数,便怎么也强求不来。

    感知时候到了的那天很平常,有人说,活人触到生死界限便会无师自通觉醒些什么事,常悦便是这样,隔着活人世界的万般情景,她好似能看见远处纯黑的模糊建筑。

    “远今,我一开始也怨恨过,无人时也痛苦泣噎过,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病症我们才更珍惜彼此,如今竟要感激它多留了我五年。”

    诊出死脉的五年间,常悦目之所及都有李僖的身影,李僖从不说有多不舍悔恨,从来都用实际行动来说明他值得依靠。

    软椅上的两人挨得极近,常悦犹不满足,细微颤抖着去找他的手,“我要感谢你,远今,若无你,这几年病痛中我一定坚持不下来。别哭,笑着送我离开,让我记得你笑的模样,到了阴间,我还会记得。”

    李僖唇角僵硬的上扬,努了个很丑的笑。

    透过那双泪眼,常悦看到了很多情绪,都是有关于她的,李僖对她的种种情感。

    跟着他弯眉,常悦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本来说好不流泪的,这一下,像是开了闸,轻易收不住了,索性不理,今日她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世,还不能放任一把吗?

    将那双手紧紧捂在胸前,李僖很努力的才抑制住眼中的泛溢。

    “远今,我明白我对你的重要,也想央求你,别伤害自己,活着,为了你自己,也让我还能看着你。”

    本是对他存活的祝愿,可生离死别的两人永远体会不到对方所在滋味,就像常悦想李僖在她离世后接着活着,就像李僖之后根本难以活下去。

    “阿悦,你是在强人所难。”

    玉簪挽发的女子缓缓的叹了口气,疼惜的前倾吻了吻他下颚。

    说到这种地步是她能走的最大极限,再过分的要求常悦怕他不肯,也怕自己说不出更为难他的话。

    忍痛的眸中想到从前,常悦半嗔半忆道:“李僖,你瞧瞧你,当初的文试状元,怎地再遇时你如此狼狈。”

    回看过去时常悦带着爱人的视角回忆,掺杂了许多怜爱。

    李僖面容沾笑,玩笑道:“大概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救下我吧。”

    不然命运怎会如此巧,他恰巧晕在那里又恰巧被常悦碰见,因着几分故人相似得她搭救,现在想来,还有些巧合。

    “李僖,你那时还推开我,像从前的小顽固一样,长成了个大顽固。”

    她说得气恼又埋怪,李僖软着声音宠溺着对着她笑:“是我不好,阿悦要打要罚要如何出气,某都受着。”

    “也是阿悦心善不和那时的我一般计较,若我能回到过去,定要好好揪着李僖脑袋告诉他,阿悦都为你迈出那么多步了,你还在为难什么,你的那些难言苦衷在未来一点都不重要。”

    唯有珍惜眼前人才最重要。

    若真能如此,也要规劝从前的常悦,万事开怀,莫要忧心。

    更要拜托周郎中为其诊病,看能否有那一丝可能,能挽回此时结局。

    常悦被他的话逗笑,笑咳了两下。

    “远今,你什么时候我都喜欢,推开我时变得不大喜欢了而已,我知道你身有苦衷,我不怨你,我知你不易,亦不想你为难。”

    常悦亲眼见证并陪伴了李僖从天子骄子跌到一无所有,又抓住机遇爬到了高处,在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过去,只有常悦了解得更多,也更懂他。

    李僖选的这条路遍布忐忑荆棘,在很多艰难的时候他选择推开心爱人,仅是他力弱保不住她而已。

    心脏都快被她这番话说的化掉,李僖面露动容,轻念道:“阿悦……”

    “阿悦最是善解人意了,这般,让我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双手捧过他的脸,常悦声音很缓分外认真纠正道:“远今,你很好。”

    幼时的李僖会因一句求救停下脚步,在她还没爱上李僖时他会上贼山救她,在常悦数次危险中总有李僖毫不退缩的出现在旁。

    或许别的身份里李僖做的远远不够好,但在为人丈夫方面,李僖拿出了他的全部来爱人,毫无保留,倾尽全力。

    “大概是命运嗟磨,你我相爱不得相守,但回望过去时,我很满足,远今,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的心里便堆满了欢喜。”

    “我亦是。”

    露了个很虚弱温和的笑,常悦眼神里的微光渐渐暗淡,被一个称之为“死亡”的东西蒙上了一层丧失光泽的混暗。

    “远今,我喜欢这里,我走后,便把我留在这吧。”

    “…好。”

    常悦僵缓的拉开两人极近的距离,双眸细细盯着眼前正当壮年的李僖,无限的柔情爱恋顺着泪光传递,在诉说着她死前最后的不舍。

    “远今,我有点累了,你吻吻我。”

    “好。”

    颤抖的双唇碰上她勾着弧度的唇,仅仅是碰着,两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时间好似静止了般,连周围竹叶也不再掉落。

    世间仅有他们二人,在这半隐世的竹林,无比的安静在身边蔓延。

    “阿悦?阿悦……”

    察觉到什么,李僖僵硬的又唤了一声,不敢低头去确认她的呼吸,他僵滞的双手伸手紧了紧裹着她的披风。

    一手拍向常悦的后背,哄着入睡一样,就像是她没有身死,就像之前最寻常的哄她睡觉一样。

    可从她没有呼吸渐渐降温的身体上还是有所不同,李僖的一生挚爱,李僖的发妻,永远醒不过来了。

    初秋胜景,气候宜人之际,安阳侯独女,定境将军胞妹,前三公之首的太尉爱妻,年二十五岁的常悦离世。

    无论怎样,李僖都要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

    维持着弯身环抱的姿势,两人被愈渐浓黑的夜幕包裹。

    直到下了雨,三点两点的,像天上的银星坠下,发出极大的声响,李僖回神般动了动眼皮,喑哑道:“阿悦,下雨了。”

    “阿悦,外面冷了,我抱你回屋。”

    迈至黑暗的台阶上,李僖顿了顿脚,沉声道:“阿悦,屋内有些黑,你等我点灯,很快的。”

    瘦高坚劲的男子牢牢抱着怀中早没呼吸的女子,像是谁会从他手上夺走一样,低垂的脑袋不辨具体神情,周身的郁挫像失了心神一般。

    双脚踏上木制地板,发出很缓的闷声。

    只是从今夜起,两道紧接着的亲昵的脚步声永远不会再响起,那道孤独沉缓的脚步声正如他的主人一样,形单影只。

    像小石落到深井,不引人注意,又空空回荡,说不出的悲哀。

    宽大的氅衣罩着怀中人的身形,那么小的一团,就算裹着厚热的氅衣,也有自然死亡下盖不住的僵冷。

    一阵悉窣声中,脚步声悄然停下,归于虚无,那座木屋中最终也没点亮烛灯。

    揽抱着已死去的夫人,李僖无神的睁着眼睛和常悦的尸身一起躺到了天亮,银光照亮男人面容,泛着异常白光的男人像是随之而去一样,那双幽黑的双眼肖似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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