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庭院遍生野蔓,墙皮剥落斑驳,大件的杂物堆积在角落。荒荒凉凉,破破败败,却因为孩子们的存在并不显得凄清。

    胆小的孩子听见外人声响,早早躲回屋子里;胆大的孩子趴在草丛里,借缝隙偷偷观察外人。茂密的草丛最是适合当“秘密基地”,藏了不少好奇的小萝卜头。他们扒开细长的草叶,悄悄观察罕见的外来陌生人——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肯定不是来领养他们的人,那他们来干什么?

    院长呵退在草丛里嬉闹着争夺“观察位”的大孩子,转头平淡地招呼千木穗他们往正屋走:“见笑了。”

    “入社测试”已经令小姑娘大致见识过更灰暗压抑的情景,比较擂钵街孩子的窘迫无助,这里的孩子们还算得上无忧温饱,因而略有生气。

    他们的穿着并不单薄,虽没有厚裹棉服,但应对即将到来的凛冽寒风基本没有问题。

    衣食没有太大问题,孩子们才有外显的活力,而不是互相仇对。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温饱都成为问题,即便是尚未懂事的孩子也会下意识遵循残酷的“弱肉强食”原始规则,全力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哪管对其他体弱的更稚龄孩子会造成何种伤害。

    院长也是个好人。

    小大人似的在心中做一个初步评判,千木穗故作成熟,摇头回应道:“并没有,院长叔叔很厉害。”能够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守护一处安宁居所,并让大家吃饱穿暖,院长叔叔是个很厉害的好人。

    院长哑然失笑,摇摇头,推开正屋门:“请进。”

    夏油杰扫视一圈,目光掠过挨挨挤挤的小孩子,仅发现几只不成气候的蝇头。他的注意力从进门起就放在针对诅咒的视角上,没多关注环境,听到身旁两人的对话,这才收回目光。

    看清眼前的情景,他有些愣怔——为什么福利院会这么破败?

    学校组织过义务志愿者课外活动,夏油杰对福利院这种公益性机构并不算一无所知,可他比起同龄人再早熟多识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几乎是处在荒郊野外的破败福利院。

    他不由自主放沉心情,也跟着走进正屋。

    孤儿院空间有限,能省则省,没有专设的待客茶室,院长把他们带到院长办公室的一角。

    “条件简陋,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东西,还望见谅。”院长倒上三杯粗茶,摆在颜色暗沉的木桌上,推给千木穗和夏油杰。

    茶叶很干,被倾倒时还洒出一点碎末。干粗的陈茶细叶在浅黄的茶汤里浮沉。少顷,苦涩味道浸透开来,热气氤氲,蒸腾鼻腔。

    “多谢招待。”

    吃了几块饼干,尽管饼干并不甜腻,被五条悟口味摧残过味蕾的夏油杰还是捧起茶杯,啜饮两口清喉。茶一入口,他的眉头便禁不住微皱,在挪杯的动作掩饰下恢复平常,状似随意地将茶杯放回桌子。

    茶叶又细碎又苦涩,满嘴抿渣,难以下咽。

    若不是真实的条件限制摆在这里,一般人恐怕会当做了委婉的谢客。

    “谢谢!”

    千木穗道过谢,端起就牛饮,仿佛喝果汁一般,大口痛饮。一口气喝完,她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放低杯子:“对不起,我有点口渴。”这样喝茶是不是不太好?

    社长说喝茶要细品,她和乱步大人喝东西都是先大喝几口,喝完才尝到味道,就着味道再继续喝,但这种方式似乎对茶饮不礼貌?

    两人一路上观点碰撞,谁也没说服谁,嘁嘁喳喳话最多的小姑娘唇焦口燥,见到终于可以喝水,也没有那么多的拘谨想法,道谢,端杯,直接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

    她喝完再悄悄回味一下,好像有点苦?不确定,但整杯都已经喝完了。

    在人情往来上习惯客套应对的夏油杰侧目,默默重新将杯子端回手中。

    院长愣了一下,微笑:“没什么,就是一些粗茶,如果你喜欢,自己倒吧。”

    他把茶壶推到茶托边缘。

    千木穗从善如流托起茶壶,续杯。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杯口,千木穗见他没有续杯的意思,自然将茶壶放回茶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差点反客为主给予夏油杰不必要的“负担”。

    “那个,还是讲正事吧。”对方态度友好,千木穗也落落大方地阐述来意,“武装侦探社想捐助贵院,我们来实地考察。”

    用一个小女孩的名头来提出捐助难免被当做儿戏,福泽谕吉预约时用的名头是武装侦探社。半官方组织的侦探社扶助公益性机构有理有据,福泽谕吉自掏腰包,听闻消息的社员们也主动捐款,最终走了一个公有账面,千木穗现在几乎代表了整个侦探社的捐助意愿。

    他们也不担心一个半大孩子拿着巨款胡来,除了信任,总归还有监护人的考察把关做兜底。

    “我们愿意无条件援助贵社过冬衣物和现金。”

    努力装作成竹在胸的老练样子也没什么用,小姑娘的年龄摆在这里,言语间多有没意识到的缺漏。但院长见惯了世态炎凉,有这么一个带着纯粹善意的孩子主动来提出帮助,稚嫩的脸上满是真诚,他难以圆滑地争取利益最大化。

    明明有求于人的是他,院长也大可以顺杆往上爬,抓住商议漏洞请求更多的资助,可他从前对上世故老练的成年人可以游刃有余,现在对上天真稚拙的孩子却是失神无措。

    纯粹的“好人”不可能在混乱里独自维护好一家孤儿院,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最初接管这所孤儿院仅仅是因为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亦别无奢求,一切为了活下去,他需要一个可以积累生存资本的容身之地。

    接纳第一批孩子的情景历历在目,不知觉自己竟然已经支撑了这所破落孤儿院这么久。眼前这个孩子一片赤子之心,院长竟觉自己不算良善的自私出发点有些相形见绌。

    院长邀请两人参观孤儿院,为两人述明设施配备和人员管理,并没有因为两个来访者的年龄而轻视他们,尽职尽责。

    千木穗不时感叹院长的厉害与精细,自发拿出笔记本开始做记录,补充并修订忽视的地方,俨然一副在实践中学习经济常识的专注模样。

    转角处冒出几个叠高高的小脑袋,孩子们也好奇地打量夏油杰和千木穗,对上转头的夏油杰,一唿哨都散开了。鬼灵精怪,看得人心下好笑。

    夏油杰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不便插嘴前面两人的话题,闲散地缀在最后,打量孤儿院的内部环境,双手插兜,摸到银行卡的折角。

    捐助孤儿院需要这么多过程吗?有财阀给他曾经的国中捐赠楼栋或教学器材时好像只是匆匆参观、签订协议再合影留纪念,只要钱到位,这些过程似乎可有可无。

    他的卡里还有一些钱,都是这段时间做任务攒下的小金库,捐款时也不至于囊中羞涩。

    “——那我就先支持贵院150万円。”千木穗认真地组织语言,尽量显得自己很正式,“后面我还会给您汇款。”

    还有好几家福利院要去,资金总量有限定,她要公平对待,事先的计划太粗浅,她在看到这么多细节需要落实后才明白原来的安排太简单粗暴了。尽管落实那些细节与捐款方并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但她要为小辜他们负责,确定这家福利院的运营是否正规,更何况了解基层福利机构的情况总没有坏处。

    在实际中锻炼能力,这也是一种历练。

    150万円,在通货紧缩的当下购买力不低,至少足够可以购买一批过冬衣物与暖具。

    院长的感谢真心实意,仿佛对待同辈般与千木穗握手。若非对方有意躲避,他甚至想深鞠躬来感谢这雪中送炭:“我代表孩子们真诚感谢侦探社。”

    哪怕在侦探社致电前他并未认识过这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武装侦探社,但这并不影响他将恩情记在心上。时局艰难,经济艰涩,孤儿院本就没什么进项,此时任何一笔不计条件的捐款都是雪中送炭。他又怎会不知足地挑剔金额大小?

    看到院长近乎谦卑的感谢,夏油杰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夏油家是中产家庭,从小到大没为钱发过愁,他一直顺风顺水地长到这么大,接触的同龄人最差也没担心过衣食这种基本需求,更无须提及极端例子——一件衬衫就是25万的五条悟。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且近距离体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人。

    墙根发黑,木隔板需要使力才能拉开,合页锈迹阻塞。屋顶坑坑洼洼,雨打石凹。家具都是经年累月磋磨下的陈旧老破,稍一用力就会担心彻底摇散架构。

    在咒高快要习惯大开大合动作并经常和五条悟打斗搞破坏的夏油杰都放轻了动作,担心被咒力强化过的力气会让环堵萧然的房间雪上加霜。

    倘若让破坏力堪比推土机的大男生放开手脚,关于最好的下场都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夜蛾正道和特殊材质的咒高操场有话要说。

    屈指可数的几位护工面色泛黄,皮肤粗糙,他们对衣着光鲜的两人也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院长一路把两人送到门口,让半道跟上来的护工回去,照旧教导孩子。

    躲躲藏藏的孩子们顿时一哄而散,恍如小麻雀般扑腾四跃。

    临走,千木穗欲言又止:“我......”我想让这里的所有孩子都能去上学,不用虚度年岁,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一两个的领养人。

    不能空口许下暂时连准备都没有的诺言,让别人抱着空口诺言等待希望,那太不负责任了。她咽回这句话,转而坚定地再重复一遍:“長松叔叔,我后面还会再汇款。”

    她要挑战更高级的宝可梦,还要做任务,得到更多的零花钱。

    没有钱,什么承诺都是空头支票。

    長松院长将他们送出前院,喉间酸涩,再多的感动也只汇做一句话:“实在是......万分感谢你们。”

    夏油杰长叹一口郁气,和院长擦肩而过时突然将银行卡扔给長松院长:“密码我写在上面了,匿名捐款。”

    不等長松院长反应,他大步走远,背影潇洒,却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这怎么行?”被不发一言的夏油杰突然塞一张银行卡过来,長松院长猝不及防。他怕男孩只是心血来潮的草率为之,后悔怎么办。

    这不是客套推辞,是很现实又很无奈的担忧,毕竟夏油杰也只是个大男生,同样顶着一张涉世未深却故作老成的青涩脸。

    防止長松院长推辞回来,千木穗趁机也跑远,对長松院长挥挥手:“那是他的心意,長松叔叔您就收下吧。”

    長松院长无奈收好银行卡。

    他们都是好孩子,尽管他没什么资格作评价。

    他还是先保管好银行卡,等段时间再看。

    *

    “夏油同学很酷嘛!”千木穗小跑着追上夏油杰,笑嘻嘻道。

    “一点心意而已。”夏油杰洒脱地说道,绝口不提这些是他进入高专以来通过做任务攒下的所有钱。

    “夏油同学还要和我一起走吗?”千木穗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看向夏油杰,目光清凌凌,竟有点让人不敢直视这汪清澈见底的湖泊,“后面还有好几所福利院。”

    萩原哥哥说过,需要帮助的孩子还有很多,她帮不了所有人。所以她事先做了规划,还请教了社长和乱步大人,保证这几家福利院都能得到最基础的分配标准。但是夏油同学一次性就把整张银行卡都给了長松叔叔,等他看到后面几所福利院时,可能会因为无能为力而难过。

    夏油杰没接上千木穗的意思,随口回应:“当然,是我主动请求一起散步,不是吗?”

    他对五条悟打了一个时间差和信息差,抢先来找千木穗打探能力情报,如果今天早早放弃打道回府,指不定下次就是五条悟那个麻烦鬼来强行突击了。

    话题居然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回想来时路上的观点碰撞,跳脱思维使千木穗也不纠结于此,另起话茬:“夏油同学,你认为强者应该保护弱小?”

    聊到了自己的“正论”,和五条悟不欢而散过的夏油杰升起警惕,警惕中又暗藏希冀,希望在这点上能与千木穗达成一致:“对,我认为强者应该要保护弱者。”

    他希望千木穗能理解自己的“大义”。他们都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召唤师,都是注定的强者,强者难道不应该担负保护弱者的责任?

    “这个观点好帅!”千木穗蓦地驻足,快速绕到夏油杰的正面,鱼骨辫随动作甩起一个活泼靓丽的弧度,发丝俏皮跳出皮筋。

    她的眼神晶亮,“夏油同学靠这个来激励自己吗?”

    用“强者”作为目标,激励自己努力强大,保护更多像小辜他们一样需要拉一把的人。

    尊老爱幼,保护弱小,这就是宝可梦训练家的理念呀!

    夏油同学果然是个善良的训练家!

    离下一所孤儿院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走回大道,路面平整了很多。

    千木穗双手背在身后,放心大胆地倒着走,与夏油杰互补观念:“——比如長松叔叔一个人就可以经营起福利院,给大家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他就是一个值得我们学习的强者。”他还教她怎么看合同呢!

    放在之前,夏油杰会斩钉截铁地否定——他指的强者是咒术师,咒术师祓除诅咒,解决普通人看都看不见的危险,保护弱者就是咒术师的责任。

    而现在,见过破败窘迫的孤儿院和那位独自支撑所有人生存的孤儿院院长,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反对的话。

    在缺衣少食短缺药物的环境里面对湿冷的寒冬,好像不见得比遇见诅咒好。诅咒杀人快捷干脆,没有钱的艰难日子杀人却是慢性死亡,似乎更具有令人绝望的折磨。

    夏油杰不由得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定义......”

    他的“大义”本身没错,但他对强者和弱者的定义是不是有点狭隘?

    他的手揣进衣兜,无意中触碰到了一小颗圆滚滚的东西——一颗水果糖,裹着很廉价甚至有点劣质的包装。

    拆开糖果,放进嘴里,甜腻的香精味一瞬间粘黏咽喉,他忍住吐出来的冲动,默默含抿。

    那群小不点被夏油杰发现他们在“暗中观察”后四散逃开,一个小女孩为了表示歉意,羞红脸递给他一颗糖,送给帅气的大哥哥。

    糖纸上的褶皱反复交叠,明显是一个孩子舍不得吃,反复拆开又叠回去的“囤粮”。

    他当时随手揣在衣兜里,这会儿正走神,不假思索就拆开放进了嘴里,前后一联想,顿觉有些不是滋味。

    “咚!”

    “唔!”

    千木穗差点摔个仰倒,赶忙颠颠跑回来,“夏油同学,绕路!好大一头卡比兽!”

    沉睡的卡比兽挡路,优秀的训练家要懂得改道前进。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倒着走路差点直直把头埋进卡比兽打呼噜的嘴里。

    思绪搅成乱麻的夏油杰一抬头,瞳孔微震——这么大一头咒灵?!

    果断上前几步,他不嫌事大,拦住千木穗,露出微笑,像极了狡诈的黑狐狸,眼睛愈加狭长惑人:“千木,我们来比赛捕捉它怎么样?”

    “大义”的讨论暂时搁置,实力问题还是第一位。

    他可没忘最初目的。

    夏油杰都没发现突然遇上这头打断自己思绪的咒灵时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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