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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遇见他很不愉快,不过仅仅是白夏单方面判决不愉快。

    “回你阿奶家,别说东说西,姑这也是没法子,家里三个鬼头呢……还有你爸妈,别人说就让他们说去,人死了能咋办,活着的人活好就得,小姑娘家家看开点,别再……”

    “懂了,大姑,我晕车,到了发信息。”

    白夏挂断了电话,真觉噪得慌,明明她也没怪这些亲人,却一个个上赶着来“关心。”

    为了省钱她坐的是长途大巴,在路上摇摇晃晃三天。

    终于要到西城了,她睁开眼,望向窗外,阳光刺眼,树叶有些发干。

    从邻海到内陆,说不习惯是假的,可也没有办法。

    随着最后一脚狂野的刹车,白夏提前拿手挡在前额,心脏似彻底换了位置,不适应地扑通扑通。

    背着个潮牌帆布包,她下了车,被几个出汗的男人撞了几下。

    她想丢掉帆布包。

    虽然她也想把自己丢了。

    白夏打了辆摩托,迎着烟尘到了阿奶家——陶瓷厂,后面是个小独院。

    白夏循着记忆从小门绕道后院,看见阿奶正在择菜。她瞥了白夏一眼,不做声,继续择菜。

    真他妈够压抑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白夏并不晓得,毕竟阿奶也当她是活死人,当她从未来过。

    她听着外边吵吵嚷嚷,工友们吃着阿奶做的菜,说着话,吵着架,喷着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顿时嘈杂一片。

    白夏戴着耳机,音量开到最大,可心里依旧听见了外边震耳欲聋的谩骂声,好像又有人在骂自己父母——那两个“苟且偷生”不成的“耻辱”。

    过了许久终于安静,阿奶开始收拾碗筷,偶听碰撞声,她心绪也不平静。果然,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呜咽声,阿奶也崩溃了。

    白夏裹紧被子,出了满身汗。

    半夜两三点,白夏起来冲了个澡,然后悄悄出了门,慢慢向东边走去。

    白夏来到了记忆中的河流:西源河,也叫骇人河,毕竟掉进去就活不成了。

    蝉鸣声在白夏的耳边越来越大,仿佛在脑中流转,有些胀脑。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盯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买瓶水,万一苦得很,下辈子估计会面露凶色,谁叫前世苦到扭曲。

    “哎!抱歉。”一个大高个突然撞了白夏,小瓶子掉落,慌乱中被大高个踢进了骇人河。

    “有病啊!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白夏心里一沉,怒火突然上头,现在可是凌晨三点过十分!三点过十分!

    她仰起头瞪着对方,看见一张带着正气且帅气的脸,却突然窘迫,尴尬地看向别处。

    “小姐,你也知道现在几晚了啊。”

    大高个轻轻瞄了她一眼,好像已经将她看穿。

    白夏抬头也不是,恨不得对方忘记自己,可她此时一口气发不出来,赌气地随意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扔去,再次回头瞪了大高个一眼,赶紧跑走。

    自杀未遂,被人抓包,真是尴尬糟糕到脑壳痛!

    关于她想自杀,是兴起,也是与自己打赌。

    若是活着,她从此便一人独活,正式与父母告别。

    白夏前十七年还算顺风顺水,虽然成绩不算优秀,但人挺文静懂事,深得老师喜爱,校园生活愉快。

    父母是战地记者,自从白夏上了初二,他们每年就过年时呆在国内时间长些,不过白夏为她父母感到骄傲,每夜都要看他们的报道。

    国内生活一片安宁,国外却是动荡不安,父母联系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好似再也见不着。

    直到——

    那天晚自习,值班老师询问了白夏所知道的亲戚联系方式;骑车回家,老师在白夏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明明力不从心,还是跟在自行车旁边小跑。

    夜晚,她照例打开报道视频,还未关掉的弹幕成群结队地从白夏眼前划过。

    [太丢脸了,贪生怕死的苦命鸳鸯噢!]

    [别的同事都没离开,我不懂,但我对你们的死因大为震撼。]

    [本是骄傲,却是耻辱。]

    [幸亏没回国,要不真的丢大脸……]

    白夏看着一条条发言,呼吸仿佛停止。

    她颤颤地拿起手机给父母拨去电话,却无人接听。

    这时,页面搜索框出现热搜词条——“苦命鸳鸯”双死战场。

    白夏父母偷偷跟着本地人从边境逃离,却被敌机炸死。他们擅自离岗,未向上级报备,本就有违规定。况且此次影响恶劣,无论何种理由都掩盖不了已发生的实际行为。

    白夏在想,他们怕死,是不是因为她。

    前大半辈子交给国家,后面日子,他们本就做了调职打算,想要回国好好与女儿在一起。

    而国外的情况越糟糕,他们回国心越猛烈。作为记者,战场越来越不给他们活路,好像就是要断了记者对外的报道,其中意味只有少数人明白。

    [既然怕死就不要去啊!]

    白夏却也晓得父母那颗心,虽要说再见,却依旧割不断。

    他们相识于战场,扶持相过将近三十年,彼此相别,他们做不到。

    周遭一下子冰冷,白夏仍鼓起勇气给新闻社打去电话,他们说,他们也愿意相信白家父母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不宜发声。

    白夏说谢谢,她依旧如此懂事,善解人意。

    但凭什么。

    是谁要掩盖真相。

    “早晨七点三十分,西城电台为您报道早间新闻……”

    白夏最终还是回了陶瓷厂,生物钟作祟,她六点便醒来,足足躺了一个半小时。

    “阿奶,我出门了。”

    或许是“重活”让她捡回了清醒的思想,她尝试去变得有生机。

    她路过了一排早餐车,另一个路口拐进去,是一排理发摊位。

    她与一位大妈对视,大妈的眼睛突然变亮,露出慈祥的笑容,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白夏不禁喃喃——妈妈。

    不过很快,单车飞驰而过,风景印在了脑海。

    她来到西城第二高级中学,尝试沟通入学事宜。

    白夏的成绩放在西城这个偏“落后”的城市,倒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努努力一本不成问题,老师很乐意接收她。

    很快,双方沟通完毕,一名老师带着白夏在教学楼参观。

    “你看,很不错吧,都不闹腾的,很乖的。”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凶的男老师,姓范,说起话来却意外柔和至极。

    白夏小声“嗯”了一下,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确实乖,睡得死死的,鼾声很平缓,睡眠质量不错。

    除了普通班,范老师还特地带白夏看了许久“超飞班”的上课环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说道:“回头你就在这个班上课吧,多好的一群小孩。”

    “有没有艺术班?”白夏突然问道。

    “嗯?”范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原来就打算学编导,加上文化分应该能上个不错的大学,我是这样想的。”白夏看着鞋尖,嘴巴抿着。

    “啊……嗯……那就,带你看看体艺楼吧。”范高思索着,领着白夏往体艺楼去。

    体艺楼很安静,此时并不是练习时间。

    二人慢慢爬上四楼,往里走,却听见了乐器弹奏声,阵阵低音,然后停止,随之有人在吟唱。

    “哎呀不好!”范老师突然低喊一声,快步走去,白夏也紧跟其后,甚至越过他,心被这歌声牵动。

    一扇门虚掩着,门上玻璃正好能看见里头的光景。

    晨时的光洒进小教室,落在人的身侧,头发在光的照耀下是深栗色,看起来十分温柔。

    歌声不断,那人的腿太长,在空间里“委屈”地曲着,而他整个人随意倚躺在墙上,仰着头,一个人占据了整个空间。

    “秦朝同学,你要逃课也偷摸着逃呀,幸亏今儿是我带新同学来参观。”

    范老师敲敲门,打断了歌声。

    那个叫秦朝的,缓缓坐正,看向“闯入者”。

    他竟是昨晚的大高个,白夏突然哽住,屏住呼吸。

    而秦朝目光越过她看向范老师:“谢谢老师提醒,等会我会把门关好,不让声音传出去。”

    “好的好的,不过除了爱好,自己的专业还是着重练习下啦。来,和新同学打个招呼,小美女叫白夏噢!”

    白夏不管多久都会记得,当时她尴尬地脚趾扣地,想要退后却无处可逃,范老师可把她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她无奈地抬头,碰上秦朝的目光,而对方似不认识她,轻轻点了个头而已。

    白夏庆幸,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范高带着白夏离开,将秦朝的门带上。

    白夏最终还是留在“超飞班”学习,范老师说,编导分要求高,留在这里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她答应下来,却不禁想到秦朝。

    这个人学音乐的吧,那他一定在艺术班。

    她不过,很想堵住他的嘴而已。

    但好像并不是。

    白夏正式上课的那一天,赶上了学校元旦晚会。

    “超飞班”几乎无人去,去的只有白夏一人。

    反正多这一晚不多,少这一晚不少,她想。

    白夏本以为自己要独来独往一年多,但没想到隔壁普通班有个女孩子主动找到她,邀她去看晚会。

    “Hello!我叫姜娓娓,娓娓道来的娓!那个,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我带你去看晚会吧!千载难逢不可错过!”

    姜娓娓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女孩,大胆盯着白夏,眼睛眨巴眨巴。

    白夏没来由的答应了,这么可爱善良的女孩子,她怎会拒绝。

    后来她们关系更近,白夏知道了姜娓娓最初其实是“带有目的”的接近,更觉她是一个单纯可爱有目标的人。

    “你学编导是吧?我真心觉得好!等会儿晚会有秦朝学长噢,你可一定要去看看,他马上要毕业啦,可再也看不到他跳舞了呜呜呜……”

    此时白夏意识到范老师说的“自己的专业”应该是舞蹈,而他的爱好是音乐。

    真厉害啊。

    白夏此时眼里,可能是舞台灯光原因,闪烁着光芒。

    节目的一大半过去了,白夏想要看到秦朝的节目,却只能心里急。

    而姜娓娓早就急得跺脚:“学长的节目怎么还不来,我记得是在第九个啊!”

    “娓娓,刚刚我听说,他好像受伤不演了。”

    “啊?!”

    姜娓娓听到其他同学说,不能接受地喊出来,引来一众目光。

    她拉着白夏的手离开草坪,白夏却挣脱。

    “我还想看看别人的节目,要不你先回吧。”白夏道。

    姜娓娓不能理解地看着她:“你不怕冷就留着吧,我有点流鼻涕了,先回去了。”

    二人挥手告别。

    白夏目送着姜娓娓远去,自己也没有回到观众席,而是漫无目的地转着,来到了体艺楼。

    体艺楼昏黑一片,只有窗边处,闯进来舞台的光束 。

    白夏不知何时喜欢上呆在黑暗处,仍记得当初把自己锁在房间,也不开灯,把自己抱成一团望着窗外,想着想着就流出眼泪。

    她来到四楼,慢慢走近白天那个音乐房,多希望可以看见一个人。

    可是没有声音。

    她看见,门这次被关好了,可门内没有开灯。

    她悄悄探头,从门上玻璃,她终于看见了想看见的那个人,是好像烟花冲上黑空,却在人失望时乍然绚烂的开心。

    她就这么静静望着里面,看着少年低头弹奏轻唱的模样,彼此互不干扰,岁月静好。

    白夏有点贪心,她将手放在把手上,想要偷偷开一条缝,听他的歌声。

    而在这一刻,音乐房的窗外,几冲烟花飞天,突然亮了整个世界,包括此刻的这里。

    秦朝抬头,未见身后烟花,而见眼前女孩,在斑驳光亮下眼里水波流转,浑身披上朦胧的白。

    白夏与秦朝对视,心跳声充斥耳边,手慌张地收回,可眼睛却不舍的离开。

    她无法形容确定的感觉,就是在踏过废墟后,突然亮起的一盏灯,这就是归宿。

    他救了她,而她,喜欢上他。

    老土又理所当然,这么好看又优秀的人,谁不喜欢。

    尤其是此刻,秦朝笑了起来,打开了屋内的白炽灯,朝门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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