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均危矣

    花魁节次日,丝桐斋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丝桐斋的桐木尽是些掺了乌木的劣质货!昨夜松月公子断了弦的新琴就是从这买的!丝桐斋今日必须退还银两!”

    “先前就发觉这丝桐斋的琴质劣性不改,时常走音!今日必要讨个说法!”

    人声嘈杂,又有多少人是真的买到了劣质琴木前来讨伐的呢。

    人世利益最重,能沾边讨上好处的机会,自然谁都要来踩上一脚。

    门庭若市之况,冯均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情景。

    原升迁了礼部员外郎,不说宫里的采买油水钱,光是这名声也算在京都立住了脚。

    他幻想的热闹生意如今被围得人人喊打,一时间他就算想出银子摆平这一桩,又哪里拿得出那么多。

    倚仗丞相爬上了官位,可丞相如今见风头不对,竟对他避而不见。

    眼下只得尽快筹些银两,早些解决以免这事闹上朝堂。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素卿。

    常去璃襄阁的谁人不知冯家公子钟意那花魁素卿,常人一掷千金才能见素卿娘子一面,冯均每次都是大手笔。

    临风才子与貌美花魁,知情人言之佳话一场,其他的舞姬也常常打趣说着素卿娘子命数好,身在这薄情场,却遇上个有情郎。

    可真是如此吗?

    素卿娘子日盼夜盼等来了冯均说要娶她的消息。

    冯均说怕她受苦,派人去接她搬出那矮小的院子,住进了冯家偌大的门楣。

    不必顾及璃襄阁大小事务安心准备做个冯夫人。

    一切在素卿眼里,都是那般的幸福。

    她此刻靠在冯均的怀里,纵是妖怪,又怎知情郎的心猿意马。

    “素卿,今日丝桐斋前多人闹事,你知道的,这种风口我怎么能让你背着委屈嫁给我冯均。总得尽快平息才好不误了我们的婚事啊。”

    冯均一副温和体贴的样子,他最清楚什么能拿捏素卿。

    他抓着素卿急于嫁给他的爱,打着为素卿好的名号谋求自己的利益。

    一只被爱蒙了眼的妖可看不清眼前人黑色的心。

    “此事定是要花上银两摆平,我在璃襄阁还存了些钱,冯郎一并拿去便是。”

    “那怎么行?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依靠女子的钱来平事。”

    “冯郎为了素卿,素卿又怎能让冯郎独自承担。”

    见素卿上钩,他也不再推脱。

    “能迎娶素卿,是我冯均此生福气。我这就去钱庄取钱,早日平了闹事。”

    “冯郎有此心,素卿也不会拖,我去璃襄阁一趟,冯郎等我便是。”

    满心欢喜的素卿甚是好骗,她不知自己刚离开冯府,冯均便揽过一旁貌美的侍女在怀。

    “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急,要是素卿娘子突然折返,瞧见可就不好了。”

    “怕什么?她一心要给我送钱,这么一会儿不可能回来。”

    “公子方才一番话还真是酸死奴婢了,难不成真要取那素卿为妻?那我算什么嘛~”

    “我那就是骗骗她,璃襄阁舞姬而已,说不定一点朱唇万人尝,也就凭了张绝艳的脸才得些宠爱。”

    “公子这么说是嫌我不漂亮吗?”

    “你更漂亮,她那张脸,日日见都看腻了。”

    闵玧其执棋落子,黑子悄无声息地探入白子阵营。

    从这一步起,他会逐渐攻占棋局的每一寸,直至将所有的白子收入囊中。

    冯均以为丞相会是他官途的庇护,哪会知,他如今只是丞相主动割让给闵玧其的一步废棋罢了。

    闵玧其利落地替下一颗白子,黑子落定。

    “朝野如棋,礼部员外郎之位,该换人了。”

    对坐的沈老将军执起白子,半晌也未落子。

    “今日早朝虽未有人上奏此事,但议论之声未有停歇。机会已经交到了胡尚书手里,他绝不会放过抓住丞相把柄的可能。”

    白子落下,进攻之势暴露无疑。

    “沈老,错了。”

    闵玧其将刚落的白子置于他处,这盘棋,黑白落子都在他股掌之间。

    “不可贪心。漏洞百出,得失之间必是失。”

    “还是小其思虑周全。老夫一届武夫,挂帅征战尚有余力,兵法算计还真比不上。若是日后有战,你来担任军师一职,定是大军凯旋。”

    “沈老过誉。我无心征战,一愿亲手了结血海深仇,二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唯此尔尔。”

    “天底下,也该有位你这样的明君了。”

    闵玧其不语,他也不知自己能否取替闵渊成为凛国的明君,可他没有停下来思考的时间,他只能马不停蹄地去做。

    “待此事告一段落,我要去雾山寻一位鬼匠为我铸把长剑,那时京都的事,就要麻烦沈老多费心了。”

    “不必忧心,你只管去做,老夫定会全力相助的。”

    闵玧其的视线久久定在墙上挂着的那副烟雾缭绕的山水画,画中的山,便是雾山。

    传闻京都城外雾山之上有一位鬼匠,铸造之技鬼斧神工,只可惜无人知晓鬼匠的面貌踪迹。

    为了他的叔父闵渊,他会准备好这世间最锋利的剑刃,在金銮大殿上亲手砍下他的头颅,亦如当年闵渊对他父皇那般。

    “老夫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沈老但说无妨。”

    “冯均一事定当牵连甚广,这璃襄阁的素卿姑娘与之连理,怕是也要遭些苦难……”

    “素卿姑娘与我何干?沈老从前可不是如此心慈手软的人。”

    沈老将军眼神躲闪,这话要是出口,安插在璃襄阁的眼线也会一并被闵玧其知晓。

    他怕会引发些误会。

    但他也怕闵玧其会后悔。

    “素卿姑娘与那位月姑娘有些交情,她遭了难,怕是月姑娘也会伤心。”

    “沈老究竟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月姑娘…她月宸又与我何干?沈老不该把目光放在路边一朵无用的花上。”

    沈老没再说下去,自从先帝逝世,宫里托人将这孩子偷偷带出来交由他抚养,他便一直把闵玧其当作是自己的亲儿子。

    作为先朝百战百胜的将军,他的小家却并不幸福。

    早年丧妻,膝下仅有一儿。他本该要更疼爱那唯一的儿子沈呈,却在一次宫中设宴,因为他的疏忽,沈呈失足溺亡。

    那一年,沈呈八岁。

    次年,先帝薨。

    闵玧其作为挚友的孩子,来到沈府时,也是八岁。

    自那以后,他对闵玧其如同己出。

    像是抱有对沈呈的亏欠,他悉心地培养这个孩子。

    闵玧其幼时便明白沈老将军寄托在他身上的别样感情,爱本没错,可失去了一切的闵玧其更不愿成为谁的替代品。

    他倔强地离开了沈府,靠着磨破十指才出类拔萃的琴技在璃襄阁讨口饭吃。

    直到今日的松月公子,他始终不愿沈老将军过多插手他的事,千丝万缕的情分下,仍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于闵玧其而言,沈老将军是教他习武练剑的师傅,是抚养救济他的恩叔,是共谋大计的同僚,却不该是别的什么感情。

    闵玧其今年已满十八,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

    沈老不盼他如同等年纪的孩子一样成家立业,这些年来从未见闵玧其对哪家姑娘上心。

    如今割舍钱财相助那位月姑娘,他怕闵玧其一心扑在复仇路上蒙蔽了双眼,他的眼睛,也该是要看到些爱的。

    “小其不愿意听,老夫便不讲了。若是遇上了想要珍惜的人或事,不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

    失去谁?捉妖师小姑娘吗?

    闵玧其自认这些在他生命里一瞬而过的人或事,无论再惊艳,也与他无关。

    他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腾不出地方再装下一个人。

    可又忽略不掉,他似乎真的有些在意她。

    半月来,她常常缠在他身边,题字练琴,耳边总有她的声音。

    这算是想要珍惜她吗?

    可比起他心里的仇恨与凛国的百姓,她在他心里着实占不上什么分量。

    或许这种好感他从前也对别人生出过,那月宸于他来说也算不上特别。

    可他不喜欢看不清一个人,那会让他觉得局面不由他掌控。

    “沈老似乎对月姑娘了解颇多,闲来无事,可与我讲讲她的事?”

    “老夫也只听说那位月姑娘会些占算之术,时常会在锦鹊桥头摆摊占算……”

    ……

    闵玧其哪里会意识到,他想要探寻你的全部,从这一刻起,便再也不能把你视作无关紧要的过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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