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中属璃襄阁最为热闹，美酒佳人，附庸风雅。
这里并非烟花柳巷之地，璃襄阁是京都最繁盛的酒楼，据说这人界天子也曾在此饮酒，还曾赋诗称赞过。
除了美酒，这里的乐人乐技高超，一曲舒忧解心愁，其中琴技动人如天籁的翘楚是位公子，名唤松月。
名字如清如冷，传闻中连性子也冷淡寡言。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听他抚琴一曲，却连他的房门槛都踏不着边。
而这位松月先生，便是你来这京都的意图所在。
区区一个凡人本不值得你冒险下界，只是他的星象命途着实有趣，你也说不准到底为何吸引着你。
或许是他命中转瞬即逝的紫微星，命中有帝王星相照，可在星君的口中，却是个命比纸薄的命数。
还真是命运多舛，乐师松月，未来的天子，着实有趣。
原先今晚所赚的银两足够在这璃襄阁买壶好酒，结果阴差阳错又落得个一无所有。
握着空了的钱袋，你叹了口气，转身跳上了璃襄阁后身小楼的屋檐上。
月辉洒照在腰间的萤石上发出清冷的光，悠闲地靠在屋脊上，微微偏头就能看见松月公子的卧房。
别人想见他一面一掷千金也难如登天，而你只需攀上屋檐一望，就能见着那人飘渺的身姿。
他的窗前有锦纱相隔，你虽未见过他的模样，可微弱浮尘的乐曲总是能一字不落地被你听去。
你不是没想过，他这般胸怀伟业的人会弹出怎样的曲子。
是忧愁怅然？求而不得？还是肃杀沉重？寄予心事？
可都不是。
他的曲子轻快欢乐，却又不落风俗。这让你愈加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渐深，街上来往的人散了不少，只剩下晚些还在收摊的商贩赶着回家。
隔着纱帐，屋子里的烛灯灭了下去，也到了他歇息的时辰。
你起身最后望了那方向一眼，虽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夜里还是免不了多些寒气。
着实以松月公子的身份，他定有法子取暖，可你还是多管闲事了。
月光下结界的萤光一晃，随后消失不见。那间屋子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连温度都暖了起来。
刚刚歇下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他起身走到窗前，拨开纱帐，屋外所见只有空中高挂的寒月。
高过屋顶的桃树倚在璃襄阁的侧墙，伸出的枝叶上结了不少的小花苞。
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喧嚣散去的夜里还是与往年一般的清冷。
松月公子抚琴向来居于屏后，如今这张脸就露在月光之下，许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他的肤脂似是比那月还要皎洁。
撩着纱帐的手指带着粗糙的茧，是抚琴所致亦或是其他不得而知。
他不是惊为天人的模样，或许看上去平平无奇，可那双眼里，世人总会在其中看到不同的色彩。千百人口中的他，却构不成他的万分之一。
分明是双简单清澈的瞳孔，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穿他的心。
他精心筹划的十年，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地走到现在，风平浪静之下汹涌的是他的血汗与别人的鲜血，他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哪怕一丝不属于他计划之内的变化都不行。
但愿只是多虑了。
他随手掐下一颗花苞，今年的桃花好像开早了。
——妖市——
“溪然。”
“朴智旻？！怎么了，让我猜猜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要兄弟帮你出手？”
妖市供给妖族日常所需，也会有些奇珍异宝的玩意流入妖市。
妖以月阴之气为补，所以人间渐静的夜，是妖市最热闹的时刻。
人多眼杂，人越多，就越能掩盖些什么。妖也如此。
如风声一般的细小消息，只有这时候最能捕捉。
只是朴智旻既要修行，那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自然要有个可靠的人来做。
而溪然，就是朴智旻那双看不见的手。
“怕是要麻烦你多忙一忙了。妖市近日可有关于神器的消息？”
“神器？不是吧哥，你又想造神器？那老牛可说了，打造神器是要注灵的，又危险又难成，他肯定不会帮忙。”
“溪然，我看你的鹿角是不想要了吧？”
朴智旻微抬手臂，还未召来佩剑就吓得溪然赶快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招都吓唬他几百年了，许是妖力的悬差，他每次都会害怕。不过每每想到唬他的这人是将自己养大的狐狸，便又不怕了。
“哥你就会吓唬我，我还不知道你，这种事你可不会做。”
“等你有朝一日打得过我了，就不会再怕了。”
朴智旻总是这样说，尽管这样的鼓励在溪然看来几乎没可能实现。
“那我得修炼到哪年啊。诶哥，你既然都有追风剑了，为何还要打听神器的事，追风不好用吗？”
“我不是要换佩剑，我要帮这天上寻回件至宝。你可听说过“沧海轮”？”
“沧海轮？完全没听过，这东西不会是天上哪位神仙丢的吧？以我活跃在妖市的这几百年都没听说过的东西，怕不是比我岁数还大？”
“何止是你，那东西可比我还要大得多。据说是先月神的神器。”
溪然惊恐，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大来头的东西。
“先月神！那东西这么大的背景！若是真丢在了妖界，没理由听不到一点风声啊。”
“盗走神器的人逃向了人间的京都城，近日京都也不太平，如果是妖所为，他不会之后毫无行动。怕是这次神器的丢失只是计划的开始，若是妖市有异常，尽快传信于我。”
“好嘞，这事包在我身上！”
“对了，你有三两银子吗？”
“有！”
朴智旻从溪然手里接过钱袋，只拿了三两银就还给了他。
“就当是送我的了。”
没等溪然回话，朴智旻就已经离开了。
“哥，你是强盗吗？拿了银子就跑啊！唉。”
从妖市回来，京都的夜更深了些。
街上空无一人，朴智旻迈着步子向城南走去，至于去处，他想到了在锦鹊桥见面的姑娘。
那人是许府的千金，也是朴智旻要报恩的人。
在他初化人形遭受雷劫，受伤不得已变回原形时，是她救了他并悉心照顾。
如今她已在轮回中几经转世，听闻她此世命数有劫，这才离了那山清水秀的地方来护她。
也许京都的不太平与她命数中的劫难有关，一切倒是都指引他来了这。
怕祸妖会伤了许姑娘，朴智旻自来到京都之日便日日在她家庭院守着，今日也不会例外。
你从璃襄阁离开，一路向着城北白泽的阁楼，那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留门。
好在月光足够照亮黑漆漆的街道，没了人气的锦鹊桥这样瞧着反倒孤寂了些。
倒是原先不起眼的河道盛着波光，模糊着锦鹊桥的碎影，可比白日里耀眼多了。
朴智旻也没想到还会再见你。
空荡的街上只有你们两人对望。
周遭寂静一片，风吹动河水打碎了银色的涟漪，狐狸耳朵似乎听到了风声，但你只感觉发丝随风摇曳。
没了那般蛮横，大概是月光的温柔在作怪。
“我去了妖市，暂时还没有沧海轮的消息。”
朴智旻的话打破了你们的沉默，比起解释巧合，你们该谈论的只有沧海轮。
“嗯。”
先前你说着两清，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朴智旻赶时间去许府，他从怀里拿出银两扔给了你，“这银两就麻烦仙子替我交给白泽兄了。”
你颠了颠，确是三两。
“好。那你今晚住哪？要不然我让白泽......”
“不必了，我还有事，仙子告辞。”
对彼此了解了些许，你们的关系倒僵硬了许多。
“在凡尘修行，也可以不修习礼数吗？”
你小声嘀咕，也懒得理臭狐狸这副样子，今日之事繁多，可要赶紧歇歇了。
朴智旻一路踏风到了许府，先前设下的结界虽有消弱却也还能起到些保护作用，他看到她的房间灯烛已灭，便也安心下来。
跳上庭院里高大的那棵树，换了个惬意的姿势躺下，稀疏的树叶间隙里莹莹地月明星辰映在眼中，想到自己真的要守个凡人一生，反倒觉得有些神奇。
人间的话本里常有妖怪报恩，可那些笔墨里从来不会有凡人对妖的无情扼杀。
他还未化形前就听年长的前辈说：世人常盼望妖有情，又在剑锋相对时说妖无义该死。
妖漫长的一生里，大都躲得人远远的。若是遇不上捉妖师，寿终正寝就已是命数极好。
要问朴智旻会恨凡人吗？他不会。
在踏入人世前，他见过族群外数不胜数的妖如他一般孤苦无依，是凡人杀了他们的家人朋友。
他也是在那时捡回了溪然。
在林中捡到溪然时，他还是个刚刚化形的孩子，一双鹿角因为低微的法力而突兀地立在头顶，他那时在想，自己若是有了能力，一定要保护所有的妖。
后来他在人间游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计其数，有人流离失所，有人富足奢靡，有人嫉恶如仇，也有人不择手段。
有斩杀无数妖族的捉妖师，也有被祸妖屠戮得满门鲜血。
那时他才真正觉得，他所要守护的，不该只是某一个族群，他会捡回溪然，也会为人间的孩子施粥。
月缺又月满不知见了多少轮，所求不过安定祥和，他在京都，便不会任由祸乱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