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反噬

    冷白剑刃泛着刮骨凛气,挑起湖面水波,荡出零丁水珠,轻盈足间一踩,翩若惊鸿,可手上招式却恰恰相反,出招急遽若雷,却不杂乱,踢踏在温恪瑜身上的力道也足。

    对于温恪瑜几番瞬消瞬现,宋弋清亦是眼疾手快,锋利剑身险些划破温恪瑜衣襟。

    要说不敌温恪瑜,倒是非也,两相无休止的杀招,未曾见胜负的分晓。

    即便没有修为在身,以宋弋清的轻功和剑术,早已炉火纯青,只是最终,沉稳的水波如瀑汹涌,炸出大片水花,宋弋清一记后空翻,重新落下回于小船上。

    冰凌的湖水打湿了衣裙,寒意入骨,着实是不好受,连带着模样也狼狈孱弱了几分,倒是我见犹怜。

    察觉面颊湿热,温恪瑜指腹轻抹,歪头浮笑,邪魅中并无仇视,只将伤口疗愈。

    “倒是小瞧你了,不过,以你的体力,也该殆尽了吧?”

    宋弋清喘息微弱,可心跳紊乱,额间更是渗出两滴虚汗,混合着先前飞溅而起的水色,倒是不明显。

    温恪瑜说得对,常人体力无法同魔族相比,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温恪瑜眸光轻瞟宋弋清身后,优雅飘落到荡漾着波澜的湖面:“他来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徐子澜通风报信后,由顼昶带领村民安置,去上岐和青阳报信,他同戚明轩和暗离去找宋弋清。

    可到底是晚了,等他们到时,湖面归于平静,无半分打斗过的痕迹,倒是不远处,妖魔似乎有所察觉,再次进犯,眼看不久就要逼至他们眼前了。

    戚明轩是见识过蛮荒那群妖兽的厉害的,吃人不吐骨头,他们三人给其中一头塞牙缝都不够,难免战战胆寒,狠拽着傻怔伤神的徐子澜:“走吧,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她不会有事的,温恪瑜要利用她对付轻尘。”

    “等我们出去,我们陪你一起去救她,豁出性命也陪你。”

    -

    三百年过去,蛮荒内的那些东西自是野心勃勃,何况,如今温恪瑜连带着他十万魔军都解除了封印,势力大涨,更是恨不得冲破边关,直取九州,可一时却被银龙一族阻碍。

    宋弋清也不知道温恪瑜是怎么找的这地方,前院是花圃,后院是流水淙淙,日出时霞光万丈,日落时七彩祥云,倒是细水长流的好地。

    温恪瑜闲散慵懒的坐在小院儿中,同姒樱相对,品着清香茶水,余光往后漫不经心扫了眼。

    女子轻倚雕花红木栏杆,神色寡淡,双眸失神,枝头红梅正艳,却夺不了她半分神采。

    温恪瑜是个碎嘴子,总是没来由噎上两句:“你如此不知情趣,到底是如何让那些男人为你死心塌地的?”

    姒樱含笑娇媚,倒是同温恪瑜意见相左:“清冷气,没听说过?况且人都被你我圈禁起来了,对我俩要什么情趣?”

    寒风凛凛,可姒樱却衣衫轻薄,媚骨而不落俗,一颦一笑皆是娇嗔。

    温恪瑜不置与否,心底倒是认同。

    倏然,姒樱靠到了宋弋清身侧,白雾缭绕的热茶被送到了宋弋清唇口:“暖暖身子,茶还是酒,你自己选?”

    茶香馥郁,充斥于鼻息间,宋弋清也接过,浅抿了口,就捧在手心中暖手。

    “这处宅子不错,送我。”

    一开口,就是强盗般的蛮横,半分客气也不讲究。

    温恪瑜未启唇,姒樱倒是软吟:“可以呀,一处宅院而已,全天下这样的地方,你想要多少都行,别说宅院了,你与我们联手,天宫我都能给你筑几座,怎么样?”

    她有意拉拢,宋弋清却冷颜不语,不过她也试探过多次了,倒也谈不上失望,别说利诱了,哪怕酷刑威逼,宋弋清也绝不会答应的。

    倘若心中那份监守偏移,宋弋清就不再是宋弋清了。

    温恪瑜指尖的茶盏轻磕,略微淡笑:“银龙一族虽然未飞升上界,但也是神兽,可独木难支,光靠它们,上岐和青阳边陲安稳不了几时,不久,世上再无银龙族。”

    “而且,两国向来不睦,但凡一国落败,九州就会沦陷。墨澹东部那些妖魔虽不成气候,可如今泽屿覆灭,它们没了顾虑,指定嚣张。九州内还有不少趁机作乱的。你说,这时将你没有修为的事情泄露出去……”

    温恪瑜未言明后果,却也明示到了极致。

    九州之所以安稳,并不在那些层出不穷的仙宗门派,他们所有的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宋弋清,这一点,蛮荒境内的那些东西最为清楚不过。

    戚沢在时,只需戚沢露面,妖兽就会安分些,只因为戚沢身后是宋弋清,不服镇压者,就是死。

    温恪瑜眼底尽是得意之色:“宋弋清,你输了。”

    “书祈珒和柳青芜被轻尘追杀,自顾不暇,他们一定会死在轻尘手中。”

    “至于我,若我死了,你身上的囚仙环永远也解不开。”

    “轻尘也绝非善类,魔种之力,只会日益侵蚀他的神志,令他行事愈发猖獗,最终成为弑杀苍生的……恶魔。”

    “你不会死,你会眼睁睁看着他作恶,看他残杀暴虐,因为你也束手无策。”

    宋弋清反唇相讥温恪瑜的冷语:“你不也输了?”

    她不信温恪瑜能从中讨到一丝半缕的好。

    温恪瑜轻挑凤眸,不甚在意:“确实如此,只是一想到你也没胜过我,我还有苍生作陪,这场死局,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不妨再告诉你一则消息,晏无烬死了,如今青阳皇室深陷皇位之争,可谓是内忧外患,一盘散沙,国破是迟早的事。”

    生离死别,世间常态,况且宋弋清与晏无烬交情不深,自然也不会为他痛哭流涕,倒是凉薄,眸底清白濯净,是别有诉求的晦涩。

    温恪瑜:“魔种出,天下乱,你这么轻易就同我走,想来是想从我这儿打探消息吧?”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这局面,无解!”

    -

    多日追杀,已让书祈珒修为大损,可但凡他一喘息,那日的残忍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年荒芜,朝思暮念,他只求那具尸身,却被轻尘捻灭,彻头彻尾的尸骨无存。

    轻尘!宋弋清!

    柳青芜递过来水壶,书祈珒只席地而坐,盘着腿打坐,道心已然不稳,无尽的恶念叫嚣得张狂,眼皮猛掀,浓墨眼底那片翳色更是翻涌,猩红得几近渗血。

    脸上横亘的伤疤因为是魔气所伤,所以迟迟不见好,黑血凝固后模样更为骇人,往日清风朗月的谪仙气质再无半分,倒是丑陋可憎。

    柳青芜见书祈珒不接,抬手,指尖微颤,却还是没触及到书祈珒伤痕处,压下疼惜,瞳中瞬染混浊。

    “她恨你,从书析伝死的那一刻起,她对你就恨之入骨,不然也不会苦心谋划三百年,养育魔种、大闹比试、当着天下人让你颜面扫地,还在你我大婚日,凌.辱凄凄的尸身!”

    -

    梅花正盛,寒日相较往年,更是彻骨凛心,就是不知今年何时会下雪?

    与其悲春伤秋,倒不如让自己忙碌度日,反正现今的自己,也力不从心。

    宋弋清酿了梅花酒,酒香中裹挟着梅花的味道,不浓郁,反倒是清香得扑鼻,丝丝缕缕勾缠着鼻息。

    姒樱虚倚在铺了软垫的乌木嵌玉扶手椅上,品味了一口,蹙眉得面目紧皱,吐出小半截舌尖:“难喝,不好喝,想吐,小刀儿在拉我的喉咙。”

    对于自酿的酒被贬得一无是处,宋弋清也只是淡瞥了眼姒樱,继续手里的活计:“百年之后,或许会变个滋味。”

    “百年?”姒樱摇头:“那我指定是没那么口福了。”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在这儿折花酿酒不问世事。”温恪瑜站在屋外廊下,目之所望,恰好是蛮荒那处。

    “银龙族虽有仙根,可到底只有百头,敌不过几十万妖族,不妨你再叫那九天之上的神鸟和灵龙一族下凡,或许能抵挡一二。”

    温恪瑜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神鸟和灵龙都有着庇佑苍穹的使命,要真下了九天,只怕这天下,消亡得更快。

    宋弋清近日被温恪瑜讥讽多了,心绪也越发寡然:“不然呢?我如今废人一个,还被你囚禁于此,我该做些什么?”

    “你要真看不惯我闲暇,就将我扔去蛮荒,或许那群妖魔看见我,想到多年欺压,对我滋生恶意,会先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还能替这九州多捱些时日。”

    温恪瑜挑眉时尽显风流:“好主意。”

    倏忽,一束黑影现身于温恪瑜身侧,妶月唇贴耳廓,同温恪瑜耳语了几句。

    霎时,温恪瑜脸色突变,俊秀的眉目先是蹙起,再深陷思忖,音色也不再似刚才那般揶揄:“你先去吧。”

    只待妶月一走,男子旋即发出一道浅笑,转身后单手撑在窗棂处,支颐着下颌:“我就知道你有后手。”

    “银龙族不敌身退,妖魔两族却在横渡幽冥海后,遭阵法所弑。”

    话毕,汹涌如潮的鲜血从女子唇齿之间喷出,本惨白无色的面容,因这道血迹,以及女子扯唇浅笑,显得妖冶艷丽,而且,宋弋清身上透着一层薄薄的金光符篆。

    宋弋清指腹随意抹了把薄唇,却怎么都拭不净,饶是见过无数暴戾场景的姒樱,也骇然一悚,掏出娟帕替宋弋清擦了两下,也沾了自己一身腥。

    温恪瑜:“如果我没猜错,是绝刹阵,这种阵法早在多年以前,就被道宗列为邪术。阵法之内,逐渐绞杀邪祟,从不留活口,可这阵法之所以为邪术,是因为驱动此法不用修为,只需施阵者祭出他最为重要的东西,以此来满足这阵法的邪欲,所以多有暴毙、灭宗、门殚户尽等风险。”

    可温恪瑜也诧异:“你如今还有什么?亲人、挚爱、法力、性命、以及往生,都没了,该不会……是那个道士吧?”

    “和你相爱,真是一场劫难,只是不知道那道士会不会后悔?”

    他向来爱笑,所以眼底多是戏谑,只是未等他多笑两声,就察觉到了宋弋清容貌的变化。

    眼下皱纹骤生,原先还如凝脂白玉的肌肤,逐渐枯槁似木,檀口间的血更是半点不断。

    温恪瑜当即敛尽了笑意,寒眸中遍布意味不明的晦冥,虎口钳住下颌,细细端详:“居然是容颜。”

    “阵法反噬,你这具身体,只会愈发腐败,世间女子多重容貌,你本是不死之身,容颜不腐,竟然就这么舍弃了?”

    宋弋清淡漠得空虚:“皮囊而已,无足轻重。”

    “没了这张脸,又有谁会再爱你?只怕徐子澜看清你这张脸后,就会恶心曾经那些缠.绵,移情别恋,倒不如舍了他,保三界一时安稳,这不是你曾经所选过的吗?”

    剜心切肤之痛,痛不欲生,却不足以令宋弋清泣不成声,只泪水潸然,莹润了清眸,还能勾出一抹惨淡浅笑:“正是因为曾经选过,所以不敢再选了。”

    不敢了。

    失去书析伝,她追悔莫及,因为她宁愿那时死的是自己,她情愿元神俱灭。

    “到底还是我赢了,不是吗?”

    温恪瑜想骂宋弋清疯癫,又憋会了心口,惆怅叹息,又多迷惘:“宋弋清,又何必呢?”

    世人不怜她疾苦,他倒是不忍,又怒其不争,收回手,故作嫌弃地捻了捻指腹间血迹。

    “为何你总是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一介魔族,哪怕再心怀苍生,世人也只会觉得你居心叵测,你在他们眼底,终究是异族。”

    “书祈珒即便什么也不做,都能名垂千古,你善事做尽却遭欺凌唾骂,即便真相摆在那群人面前,他们也只会睁眼瞎,费力编排你。”

    “你我合力,别说整个天下,哪怕是三界六道,还有谁敢置喙你半句?届时,你就是三界之主,这不好吗?”

    “愚昧,你就和那些自诩忠心的臣子一样,不过是愚忠!”

    温恪瑜骂完,一时又相顾无言,拂了拂袖,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欲离去。

    “是去蛮荒吧?”宋弋清刚出言,温恪瑜就顿步。

    “蛮荒那群魔族就算叛了你,你也不忍他们惨死,温恪瑜,你肩负的是魔族荣辱,而我担的是黎民百姓,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也注定成不了一路人。

    姒樱吐出叹息后起身,宋弋清又叫住了她:“帮我给轻尘递则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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