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开府宴

    北襄十二年春,冬雪初霁,大晋国最受宠的长公主雪霁得恩典,出宫开府。

    正月三十,宜动土。宜迁居。

    长公主新府开乔迁宴席,一众宾客应邀入府共贺雪霁公主迁新居之喜。

    齐斯欢一身石榴红裙,容华若桃李,同众人举杯:“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众人皆是捧场举杯,纷纷饮尽杯中酒。

    文顷在一旁低声提醒:“公主,您当感谢各位宾客前来贺喜。”

    一旁的子衿见齐斯欢酒杯空了,忙又给她添上。

    文顷见了,再言:“公主,您作为宴席主人,不应当饮过多的酒...”

    “闭嘴。”齐斯欢甚是不耐烦:“本宫千杯不醉。”

    文顷不屈不挠:“公主的酒量虽好,但席面之上...”

    “若玖。”

    隐在暗处的若玖一瞬便出现在了齐斯欢的身后。

    他身穿标准的暗卫服,面上戴着刺槐花纹的面具,浑身上下都浸没在黑色里。

    只腰间一块上好的血玉,格外显眼。

    那是齐斯欢今日一大早威逼利诱的成果。

    *

    齐斯欢深谙国人本性,她先是借口今日的乔迁宴席来让若玖换一身华服。

    免得这一身黑的,添不成喜气倒贴晦气。

    预想到的,被若玖以暗卫身负职责拒绝了。

    齐斯欢这才装作不情不愿的退步:“那好看衣服不穿,一块血玉总能挂得罢?”

    说着便掏出了早已备好的血玉挂坠。

    挂在她葱白的手指上晃啊晃的。

    若玖抿了抿唇。

    齐斯欢没再听见拒绝的话语,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她上前一步想要为他挂在腰间,却被若玖躲开了。

    “属下自己来。”

    齐斯欢也不为难他,将玉递给了他。

    只是当那连缀在血玉上、歪歪扭扭快要不成样子的绳结落于他掌心时,齐斯欢有些不忍直视了。

    啊。丑陋至极。

    虽然是自己花了十几个日夜编的。

    可怎能丑得如此不堪入目。

    “怎能丑得如此不堪入目?”

    “?”

    一句话成功让齐斯欢将视线从若玖的身上挪向了开口之人。

    来人是考功郎中家的大公子,焉赋。

    众所周知,焉大公子最是爱玉,世人投其所好。

    使他见过的良玉,不知凡几。

    这不,来敬公主酒时,又是让他瞧见了块材质、成色、状貌都顶顶好的血玉,挂在了公主府这个侍卫的腰间。

    正待想要询问可否借来细细赏鉴一番时,却看见了缀在其上的一坨丑东西。

    简直是牛粪插花、猪拱白菜。

    激动之下,便指着那块血玉上的绳结问了出来:“怎能丑得如此不堪入目?”

    子衿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

    这焉大公子哪哪儿都好,只可惜长了张不要命的嘴。

    那绳结可是公主熬了小半个月才编成的。

    他可是被迫全程围观了公主的艰辛不易。

    自从那日公主莫名问他可会编平安结,他满脸疑问地说了不会后。

    就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公主让他速去学,学完教她,还塞了一堆已然被翻阅皱了的、编织绳结方法的图册书籍给他。

    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他此事绝不能与他人说起。

    子衿想到那些被公主徒手撕烂的绳结,无声地为焉赋点了颗蜡。

    他听见公主似是饶有兴味地问:“哦?焉大公子觉得这绳结丑得不堪入目?”

    “回公主,正是!在下觉得如此良玉,实属不能被这团乱麻给玷污了。”

    子衿再是后退了一步。

    齐斯欢笑了,她的手指虚抚在了那绳结上:“本宫倒是觉得这平安结,打得...甚是有趣儿。”

    “这是平安结??公主若不曾言明,在下甚至...”焉赋的声音像被掐在了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堂堂长公主,怎会知晓一个侍卫所戴血玉上、那面目全非的绳结是平安结?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个结出自于公主...

    齐斯欢视线上移,与若玖低垂的眼撞上:“若玖,你觉着呢?”

    若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给足公主面子,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话意里却全是肯定:“属下觉得这平安结与血玉,相得益彰。”

    焉赋在心里疯狂谴责若玖屈服淫威、虚伪至极,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背上的冷汗直流,于是他勉力笑着:

    “咦!方才离得甚远没瞧仔细,这离得近了、看得久了,竟觉得此平安结当真是巧夺天工啊!在下甚至觉得此等绳结,当是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啊!”

    齐斯欢一手撑着下巴,笑觑着焉赋:“嗯...本宫差一点儿,便觉着焉大公子的眼疾未愈了。”

    染着丹寇的手指抚过杯沿,复道:“本宫府里倒是有擅治眼疾的医官,往后若焉公子有需要,欢迎来寻。”说完便把酒杯往前一举,一饮而尽。

    焉赋恨不得回到片刻前的时光,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嘴什么不好,偏要嘴公主编的绳结。

    惹谁不好,非要惹大晋最不能惹的长公主。

    这下好了,他哪来的眼疾?

    他到底何时染的眼疾???

    可是他不敢问,他只敢夹着尾巴:“那在下便先谢过公主。”

    而后也将杯中酒尽数饮完。

    短时间内,他怕是不能再见公主了。

    以免公主以医治眼疾的理由为他制造眼疾。

    他回去便要同爹说,近期只要是公主出席的宴席,便叫二弟来。

    在家背书的焉二公子莫名其妙的,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

    焉赋逃离后,文顷又开启了劝谏的漫漫长路:“公主,您身为大晋的长公主,精力应当放在国事上,切勿浪费光阴于...”

    “若玖,让他闭嘴。”

    若玖已然麻木了,他上前一步对文顷行礼:“文先生,公主命我让您闭嘴。”

    文顷皱起了眉头,顿时便转移了目标:“若玖,你我身为公主的护卫,即使你身居暗职,也理当行进谏之责,不可放纵公主肆意行事...”

    若玖动作快如疾风,点了文顷的定身穴后,再一拱手:“得罪了,文先生。”

    定身穴并不具静音功效,文顷张嘴欲言,却被齐斯欢阻了:“子衿,抬走。”

    子衿不敢不从,抬起文顷便向他的寝屋疾奔而去。

    留下文顷絮絮叨叨义正言辞的声音,散在了风里。

    *

    没了文顷在一旁劝阻,来的人只要将酒杯端到了齐斯欢的面前,不管多少杯她都照喝不误。

    醉意染上了齐斯欢的眼角,她看着一旁站得直挺的若玖,笑意像是要醉了谁的心神:“若玖,你不陪我饮一杯吗?”

    若玖拱手:“职责所在,望公主谅解。”

    齐斯欢却摆了摆手:“你在外面的话倒是多了些,但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客套话,还不若在我寝殿时...”

    “公主!”已然回到岗位的子衿一听不对,周围还不远不近的挨着些人呢,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乱嚼舌根,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那便要糟,得赶紧阻止。

    “美酒虽好,这美食也得尝尝啊!公主你最爱吃的西湖醋鱼,今日还未曾动筷呢!”

    齐斯欢见碗里浸着糖醋的鱼肉,看起来甚是鲜美可口,夹起来尝了尝,赞道:“好吃!给咱府里的掌勺师傅赏银两!”

    子衿应道:“好嘞公主!”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他朝着若玖使眼色,叫他往暗处稍微捎捎,免得公主老惦记着他。

    *

    很快又有人来敬酒,子衿一见来人便皱起了眉头。

    这都第几次了,这个显王家的世子,今日来敬了数次酒,次次都好几杯,方才还被他撞见在用内力逼酒。

    明显便是想灌醉公主。

    思及他平日里招蜂引蝶勾三搭四的行径,子衿心中敲响了警钟。

    他欲朝若玖使眼色,但奈何方才若玖躲进了暗处,如今看倒是能看见他,但却瞧不真切他脸上神色。

    梁世子将酒杯举起,贺词从他嘴里道出,子衿平白觉得轻浮。

    齐斯欢含笑道谢,饮得干脆。

    她的眉眼本该是艳丽的,但醉意与燃灯柔和了些许颜色,让此刻的公主,似乎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好像是一朵开得最美的花,他也能采撷。

    梁世子这么想着,便也这么伸出了手。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上公主的手时。

    一支锋利的发簪自他的指缝间狠狠插落。

    一枚暗器也精准擦过他颊边断下几许发丝。

    梁世子顿时僵立在原地,目带恐惧地看着那支迸裂桌案的金簪。

    指尖还隐有血色。

    只稍有偏差,他的手今日便废在了这里。

    公主身边的暗卫发的暗器他躲不过也就算了。

    公主自发间拔下金簪插入他指缝,他也完全躲不过。

    这...

    公主不是醉了吗?

    就算没醉,公主的武功居然在他之上?

    梁世子不寒而栗。

    公主却语带笑意:“早闻世子对这些珠宝环钗颇有研究,正想让世子看看我这簪子出自哪个巧匠之手,好让人再为我定上几个,您便主动问我要了,当真是个热心肠。”

    ...

    梁·热心肠·世子被迫颤抖着手去抽陷入桌案里的金簪:“容本世子为公主看看...”

    他何时对珠宝环钗有过研究了???

    要说研究,那还不如他的小厮。

    平日里赠与他那些红颜知己的礼物都是他小厮去挑的。

    于是好不容易装模作样地胡诌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正待松口气时,便听闻公主道:

    “世子博学多识,可曾听闻“金簪遇水则发”的传闻?”

    梁世子不明公主何意:“不曾听闻。”

    “那今日便试上一试。劳烦世子帮我将这簪子扔入池水,瞧瞧这传闻真假与否。”

    ?

    她明明可以等他走了以后丢掉这支簪子。

    她甚至可以让她的侍卫当着他的面丢掉。

    可她偏不。

    她非要当着他的面、让他亲手扔掉被他触碰到了的金簪。

    好你个公主,他忍。

    子衿一旁感叹,好险惹到公主的并非他。

    梁世子忍辱负重地将簪子狠狠掷入湖中,行礼离去。

    齐斯欢将落下的几缕发丝绕在耳后。

    兴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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