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下午六点的会议室中，卜嘉的老板正拍手呼唤：“好了，下班前，咱们再开个会。”

    简单一句话，交代出今晚要继续加班的事实。

    卜嘉慢慢地从自己工位上站起身，脸上的黑眼圈是属于打工人的勋章，手旁廉价的冰美式是打工人的血液，手中托着的笔记本则是打工人用来征战沙场的武器。

    至少老板是这样认为。

    卜嘉不这么想，她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她已经连续加班三十天，但被压着的年终奖让她又不甘心辞职，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踢踏着脚步向着会议室走去。

    短短几步路，硬是让她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当她坐下后，老板正站在会议室大显示屏前，嘴巴一张一合。

    “现在天这么热，下午六点外面都30多度，你们这么早回家路上多热。”

    “不如在单位加加班，吹吹免费空调。”

    “你们年轻人条件多好啊，还有空调吹，这都是你们的——”老板拉长尾音，突出最后两个字，

    “福！报！”

    要不是他创立了这个公司，这些打工的哪有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快多多加班回馈公司。

    卜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问道：“老板你说什么？”

    老板瞪了卜嘉一眼：“我说这都是你们的福！报！”

    福报两个字，冲垮了卜嘉的大脑。

    她一拍桌子嘭地一声站起身，两个箭步冲上前去，直接将文件夹摔到老板脸上，然后斯斯文文地坐回去：“福报太多，分老板您点，您现在是不是高兴死了？”

    “卜！嘉！年终奖不想要了？你给我滚！”

    加班了三十天的脑子十分上头。

    房贷？年终奖？不听不听，她现在就想发疯。

    地球怎么还不爆炸，很急。

    卜嘉在同事的笑声中一边左冲右突一边把白板笔、咖啡、红茶一个个往老板身上丢。

    “哎呀老板，您现在这五彩咖啡渍衬衫真好看，和上次小陈辞职时那件一样好看。”

    “您头上这个杯子砸出来的包很珍贵，这都是给您打工的福报。”

    结果下一秒，轰隆一声，卜嘉的头砸在了地毯上。

    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运动量，心脏在剧烈运动后彻底失去生机，成为一颗无法跳动的暗红肉球，不再能驱动血液。

    卜嘉猝死了。

    临死前，她虔诚祈祷，要是能重来，愿世界上再无无良资本家。

    ……

    卜嘉似乎没死成，她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好像，触发了某些灵异事件。

    “炮灰扮演系统检测到新宿主……滋滋……滋滋”冰冷的电子音断了，过了片刻，重新上线，冷淡却不怎么电子的声音响起，在一间只有桌椅的单调会议室中回荡，“炮灰自强系统检测到宿主。”

    冰冷的会议室内，桌子的这头坐着卜嘉，是一个和自己尸体状态相差无几的憔悴社畜；另一头则是一团淡蓝色人影，时不时闪过电流的的那一种。

    两边都很有点赛博人的风格。

    系统翻看着不知道谁给卜嘉写的简历：小学跳级两年初中跳级一年，22岁985本硕毕业进入大厂，25岁跟随顶头上司离职创业，陪着老板白手起家，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公司技术部长。短短的一生都沉浸在努力和奋斗之中，从来不曾停歇。

    很不错，差个连生三胎然后34岁考公最后65岁散尽家财准时死亡，成为完美打工人。

    自称系统的声音继续给女主下着定义：“宿主敬业又努力，乃新时代拔尖卷王，任务匹配度满分，炮灰自强系统正式绑定。宿主需要成为掌门拯救门派，在这个只在乎主角的世界，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大声喊出‘炮灰的命也是命’！”

    可惜，绑定对象不配合。

    “慢着，我不同意。”卜嘉声音懒懒散散，一如她加班三十天无精打采的心理状态，“你这系统，刚才还是炮灰扮演，这会儿就成了炮灰自强，像个骗子。”

    系统刚要自证，卜嘉出言打断：“完成任务有奖励吗？”

    系统道：“每增加一点门派繁荣度，宿主可以在系统商城购买强力奖励，帮助宿主能在修仙世界呼风唤雨。”

    卜嘉问道：“有二十一世纪的东西吗？”

    系统道：“生活用品方面可以任意兑换。”

    卜嘉懒洋洋地翻着修仙世界的介绍，这个世界的修者很有点东亚社畜精神，除了工作…修炼什么都不做，睡觉不忘打坐，吃直接辟谷，所有时间除了练剑就是练法术，要么就是炼器炼丹画符，主打一个衣食住行无死角苦修。

    可上辈子猝死的卜嘉不太想“继续”苦修。

    加班三十天的滋味和猝死的滋味都很苦，她不想再次领受。

    既然穿书已成定局，那在这种神经病世界，这个奖励其实挺香，她想睡在记忆棉床垫上玩着IPAD吃西瓜。

    如果还能有美女小姐姐跳舞给她看，帅气小哥哥做饭给她吃就更好。

    不过，这不够。

    卜嘉依然皱着眉头：“你看起来像个骗子，这样我觉得没有保障。我们需要签个合同。”

    她拿起桌子上的笔，哗啦啦写了十数页合同：“给人类资本家打工都要签合同，给你们赛博资本家做任务难道不要签个合同吗？”

    卜嘉眼神充满质疑，不签就是骗子就是不正规，就是要把她带去东南亚嘎腰子。

    高傲的小系统急于证明自己正规合法，赶紧接过合同扫描入自己身体，但它刚匆匆检查两行就被对方打断。

    “不会吧，机械化水平都这么高了，审个合同这么慢？”

    系统只是粗粗看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上面的信息看起来合情合理，不过是写了双方权责，固定了奖励而已。

    嗯……这个宿主看起来聪明又严谨，又在公司管过数年招聘，合同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主要再看下去，它怕宿主跑，它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匹配度这么高的存在。

    系统生怕面前人反悔，忙不迭地啪嗒在上面盖了个电子戳。

    “滴滴，检测到条件已经满足…世界加载中…人物投放中…人物投放成功…系统投放中…系统投放成功。”

    “检测合同是否合理，合同合理正式生效。”

    “检测到已生效合同。”

    “追加任务说明：合同具备法律效力，宿主和系统均需遵循已生效合同，不得违抗。”

    “炮灰自强之复兴门派任务正式开启。”

    咕咚，水滴落下，世界悄然改变。

    枯草堆上，二十岁左右的美艳女子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刚驯服的四肢。

    她通身气质很怪，美艳的面容和上挑的眉眼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姿态偏偏懒懒散散仿若没有骨头，连眼睛都只维持着半睁的状态，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可以靠近。

    危险又吸引人亲近，仿若罂粟。

    卜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天很蓝，水很轻，风很柔，空气中满满都是可以治愈鼻炎的清新，没有经受过任何现代化的熏陶。脚下则是一片柔软草甸，一看就十分适合席地而卧。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不过刚刚在天边冒了个头，不到早上七点。

    还早。

    这个时间，哪个正经的北上广民企打工人会睁开眼？

    拒绝无理延长工作时长。

    她心安理得地重新躺回了枯草堆，躺之前还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捧枯草。

    想念自己的记忆棉床垫、人体工学枕头以及蚕丝被。

    系统哼哧哼哧地把自己加载到一柄破旧长剑上，一转身，就看见好不容易搞来的宿主躺在地上，旁若无人地继续睡起了觉，还十分坦然地拉过一片硕大树叶，轻轻盖住双眼。

    怡然自得，跟在自己家似的。

    系统一柄剑直接拍了过去,在卜嘉衣袖上留下斑驳锈迹，不可思议道：“你这个年纪，这个时间怎么睡得着的！”

    它选的宿主可是要振兴门派的人，难道不应该闻鸡起舞早起修行吗？想当年……唔它为什么要想当年。

    系统甩掉奇怪信息片段，说道：“快醒来，该练剑了！”

    掌门都不强大怎么复兴门派。

    系统的声音直接响在识海，响得让卜嘉无法忽略，她吝啬地睁开一只眼，用目光安慰系统牌破旧剑：“看合同了吗？”

    “跟合同有什么关系？”那合同不就是在谈奖励待遇吗？

    毕竟这可是修仙世界诶，是和二十一世纪完全不同的属于东方人梦想中的世界，东方凡人不说百分百，百分之八十对修仙世界最向往的就是千变万化的法术，关心奖励太正常。

    卜嘉声音懒洋洋几乎听不清：“第八页页眉，看看。”

    系统从自己的存储器中将合同翻找出来，页眉的字很小很多，密密麻麻一大片。

    它不认识。

    卜嘉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是个繁体中文区系统？尊重一下自己电子产品的身份，下个简繁转换软件谢谢。”

    系统哼哧哼哧安好，终于看清，在页眉中间不起眼的角落隐藏着四个小字：工作时间。

    9am-17pm，（以当地时间为准），当因公出差导致时差超过3小时，给予半个工作日的时差调整时间。

    法务来了都得说一声想得全面，且美。

    卜嘉：“你猜现在几点？”

    怎么会有人在合同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写这种东西。

    系统整个剑震惊到发抖：“你怎么能这么做？”

    卜嘉道：“不然你会签？”

    系统仔细思索，不，它不会。

    在这个世界里，唯有苦修才能成大道，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真理，是为无数人践行的正途。

    路漫漫其修远，这每天四个时辰够干什么。

    卜嘉语重心长：“我这都是为你好。”

    系统：？

    卜嘉道：“我们那个世界劳动法就是这样的，我们国家是属人管辖，只要我没退国籍，就要遵守国家法律。我怎么能让你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小系统违法违规呢？”

    系统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感觉自己被说服了。

    卜嘉继续道：“乖，你也睡会。”

    不对啊，这都跨位面了，违法违规难道有人来抓他们？然而卜嘉已然睡着，在合同上盖了电子戳的系统不能违规惩罚。

    哦对，合同上写了，打扰宿主睡眠也是一种惩罚。

    无所事事的赛博系统梦不到电子羊，它只能驱使着自己刚驯服的破剑身体，迎着璀璨的日光，颤颤巍巍开始练剑。

    挥一下数一秒，挥一下数一秒，剑尊来了都没它敬业。

    当挥剑7080次过后，系统兴冲冲地冲到卜嘉身边，就等着对方赖床不起，然后它挥舞手中长剑，发动惩罚权限让对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爱的教育。

    结果，下一秒，卜嘉嘭地从草堆上弹起，花了六十秒从识海里学会了清洁术，花了十秒用完术法，十秒找了根树枝，二十秒将树枝剥皮弄顺，十八秒用树枝将头发随手盘起，最后两秒用中指“啪”地弹了下系统剑柄。

    卜嘉：“滴，签到成功。”

    系统：……

    “你，学习能力还挺强。”为了保障用户基本体验——尤其是矫情的现代人——身体里会加载清洁术和御剑术两个基本术法，但依然需要宿主研读才能学会。

    清洁术虽然简单，六十秒确实也太快了。

    卜嘉：“你在质疑985本硕卷王吗？”

    她语气嫌弃：“这修仙世界是真不行，脸上摸起来涩涩，这个清洁术是皂基，我想要个氨基酸的。”

    系统忽略卜嘉对修仙世界的鄙夷：“所以现在，宿主可以开始上班了吗？”

    它语带威胁，仿若下一秒剑背就要无情地敲上卜嘉的脑袋。

    卜嘉：“那是自然，我们打工人不像你们资本家，向来很有契约精神。”

    只有资本家才会拿合同不当合同，肆意加班拖欠工资，哪像打工人啊，尤其是新人，晚上班一分钟都战战兢兢，仿佛自己犯了天条。

    开始上班的卜嘉坐在草甸上，她在脑海之中打开系统面板，系统面板左侧是功能栏，共三项：任务栏、商城栏、门派面板，点选之后可以在右侧查看对应功能的细节。

    由于她第一个任务都没有完成，所有三项功能只有一项为开启状态。

    她点开闪着鲜红惊叹号的任务栏。

    【主线任务一：拯救门派从继承门派开始

    任务说明：请前往门派驻地，之后那里将成为你永久的安稳家园。】

    卜嘉道：“所以那个惨到要异界人拯救的门派在哪？”

    说不过卜嘉的系统气哼哼地指了路：“如果你会御剑飞行的话，以你的脚程，两个时辰就到了，今日还来得及打扫屋宇。”

    两个时辰啊，那不急。

    卜嘉慢悠悠地开始在识海中搜索御剑之法，一字一句仔细研读，站着读坐着读趴着读，力求要把每一个字都研读千遍，读到刻烟吸肺，读到深入骨血，读到纵使人死道消都要颤抖地再背一遍御剑法决。

    等了半个时辰的系统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985本硕卷王，你的学习能力呢？”

    卜嘉声音优哉游哉：“这不一样，清洁术用错了无伤大雅，御剑法决学错了那就是危及生命的大事，自然不可怠慢。”

    系统道：“以你的修为，就算从半空中掉下来也不会死。”

    卜嘉叹息摇头：“高空坠物砸到人，可能得赔死。”她语气中充满了你不懂法的遗憾。

    看着这无人可砸的旷野，系统语塞：“我觉得你就是在……”

    卜嘉在心底替找不到词的系统说：她在摸鱼。

    嗐，不摸鱼的打工人叫什么打工人。

    等到一人一剑终于快赶到目的地时，金乌已斜，已然到了下班时间。系统绝望地看着那只向着自己剑柄袭来的手，只听“叮”地一声，卜嘉的声音如约而至：“下班卡。”

    这就下班了？

    系统查看系统时间，发现竟真的到了下午五点。

    它哽咽哭诉：“一天了，我竟然连需要继承的门派都没看见。”

    它感觉，自己可能上了贼船。

    系统很担心地问道：“宿主，你是要直接休息了吗？”

    然而卜嘉却说道：“接着走吧，打工人就是这样的，明明是为了工作，却要用下班时间自己找房子。”

    找到房子还要自己做家务，社畜的精力就是被这么消磨殆尽。

    “我这算是加班，系统你要懂得感恩。”

    “不过你好像没法付加班费，那这需要算调休。”

    面前是一座山峰，卜嘉抬头仰望，整座山原始而茂密，树木遮天蔽日，明明现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山中却阴暗一片。

    这山连条路都没有，实在不像里面会有门派的样子。

    她重新捏起御剑法决，升到半空之后迅速加速，却在进入山峦范围之内后感受到巨大威压，猝不及防地威压将她整个人掀翻，大头朝下直插入地。

    系统惊喜道：“宿主你看，我就说，你肯定不会摔死。”

    卜嘉翻了个白眼，她用清洁术和御剑法决尝试了一番，发现这里对御剑有所禁制。

    无语，只能爬。

    大约是修为傍身的原因，即使不能御剑，卜嘉也速度飞快，周身的树木只能在她眼中留下残影，被惊扰的小动物连她的尾气都难以看见。

    两刻钟之后，当她终于走到门派大门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依然被震撼。

    破旧的木门早已随着虫咬菌噬消失殆尽，只有两侧的石柱堪堪顶着最上头的匾额，只是那匾额在风霜侵蚀下也已经看不清文字，此时恰好一阵劲风，那匾额啪叽掉地，碎成粉尘。

    借着日光向里看，也是一片残破景象，藤蔓在四面八方都刻下深深印痕，宛若一道道皱纹，宣告着整座门派的衰败。

    偌大的建筑群，只有门口石柱缝隙偶尔露出来的纹路诉说着往日的辉煌。那纹路和系统剑柄有些相似，一看就是无可置疑的目的地。

    卜嘉：“就这？”

    她今晚住这儿还不如睡草甸。

    系统强自镇定：“咱毕竟是炮灰，初始资源差点也正常。但是我相信宿主，你天赋卓绝，一定可以将门派做大做强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