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谢鹤云没有松开林小稻的手,两人手拉着手慢慢下山。

    灿烂的暖阳替他们镀上金边,勾勒出两道鲜明的背影。

    林小稻的手指软乎乎的,谢鹤云觉得自己像抓了一团炽热的太阳在掌心里,走到山下,四周辽阔无人,他才放开林小稻,掌心已是一片濡湿的汗意。

    林小稻却没松开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捏住谢鹤云的衣摆。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算找到了某种习惯性的东西,完全安心下来。

    谢鹤云低头看林小稻的小发旋,和脑后不断晃荡的马尾,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配合她的步调。

    他将步子放得缓而慢,手指张开,柔风从指缝间穿流而过,那点微薄的汗很快被吹干。

    绿意缠绵不休,山间蝉鸣鼎沸。

    谢鹤云在这一刻,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已经到八月底,昼夜长短变化,要开始降温了。

    也预示着,溪云村的这个夏天,即将悄无声息的结束。

    谢鹤云心有所动:“林小稻。”

    林小稻满不在乎地回答:“嗯?”

    她的注意力仍在山上,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时不时回头看,木棍狠狠戳着地面,不甘不愿地往池塘走。

    并排走的两人心思完全不在一处。

    暑假快要结束,我要走了。

    谢鹤云盯着林小稻的头顶,在心里默默念完这句话。

    “别看了,人早跑了。”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句。

    这话说得林小稻再度回头,狠狠瞪向谢鹤云。

    谢鹤云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林小稻,你眼睛瞪得不累吗?”

    林小稻眼睛瞪得圆圆的,莫名其妙和谢鹤云较劲,斩钉截铁道:“不累!”

    “哦,我累了,听我说说话。”

    谢鹤云手指搭在倔强的林小稻脑袋上,轻轻用力让她转过来看向自己,准备和她讲道理。

    林小稻杵着木棍,心里的话都写在面上,一脸听你有什么话好说。

    谢鹤云想戳戳她气鼓鼓的脸蛋,也这样做了,立刻被林小稻反拍回来。啪的一声,清脆无比,她用的力气之大,谢鹤云怀疑她一定是在报复刚才他的那棍之仇。

    林小稻同样被这一声吓到,眼珠子乱转,偷偷看谢鹤云的手背,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鹤云眯了眯眼睛,认真问:“林小稻,遇到这种对付不了的人,你应该先干什么?”

    林小稻捏着手腕粗细的木棍,乌眸中有火在烧,信誓旦旦,“当然是抄家伙,打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谢鹤云摇摇头,“不对。”

    林小稻很有意见要继续发表,剩下的话都被谢鹤云堵住。

    谢鹤云肃着脸,沉声说道:“你还小,体力脑力都不占优,对上这种难缠的人,第一步决不能冲动抄家伙自己上,否则被人拿捏住,容易陷入被动,你应该审时度势,首先求助家长。”

    他手指转了个弯,指向自己,“比如我和林奶奶。再求助老师,比如你最信任的沈老师,交给我们来解决。”

    林小稻又急又气,觉得自己干不了什么,可怜巴巴地说:“那你和沈老师商量的怎么样?”

    谢鹤云做出承诺:“马上就能搞定,我保证,你下次和梦梦在学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渣已经永永远远消失在溪云村。”

    林小稻情绪低落:“可是今天梦梦差点就被拐走,我们真的不能打他一顿吗?”

    谢鹤云抿唇,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同她对视,“打他一顿是可以,但是解决不了问题,万一他借此赖在村里不走了怎么办,万一知道是你干的,上门撒泼,你和林奶奶到时候怎么办。小稻,逞一时意气固然爽快,但你要考虑到后续带来的影响。既然我还在村里,就放心交给我,不要脏了自己的手,给你和林奶奶惹来麻烦。”

    林小稻愣愣的,听出这话的意思好像不对,她甩下木棍,突然扑到谢鹤云怀中,“小鹤哥哥,你是教我怎么利用你吗?”

    谢鹤云按着她的脑袋,只是笑:“是啊,不过我也是个甩手掌柜。老谢神通广大,你就等着他送来的小礼物吧。”

    林小稻没弄清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叔叔会帮忙吗?”

    谢鹤云肯定:“当然,毕竟他的女儿儿子都在这里。”

    林小稻迷茫抬头:“儿子?女儿?”

    儿子当然是指谢鹤云,那他还有别的姐妹也被送到了溪云村?

    林小稻完全没把女儿这个身份对应到自己身上。

    谢鹤云理所当然道:“嗯,你是我妹妹,当然就是他们的女儿。”

    林小稻大脑完全宕机,嘴巴因为惊诧微微张开,“原来还能这么算……”

    谢鹤云的眼睛漆黑明亮,他双手虚抱着林小稻,轻声说:“你就当多了一对来自远方的叔叔阿姨,只管等着收礼物,再让他们顺手帮帮忙,解决解决麻烦。”

    林小稻垂下头,脸埋在谢鹤云胸前,脑子钝钝的,没想明白。

    她从谢鹤云偶尔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在庆城,虽然对他严厉,但是一对很好很好的父母,她也曾透过谢鹤云的脸,偷偷想象,谢鹤云的父母如何如何。

    不过,谢鹤云这人怎么这样!

    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鹤云拍拍林小稻的背:“行了,我看你的小脑瓜子想不了那么多事情,等你有机会见到他们再说。”

    林小稻还想问问情况,闻言撅起嘴巴:“哦。”

    她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出来。

    谢鹤云笑笑,捡起木棍交到她手里,“不过,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你这个小身板,有空多锻炼,起码遇到事,能跑得快。”

    林小稻脑子乱糟糟的,木棍被塞回来,突然说:“谢鹤云,他要是去别的地方,还会有别的地方的女孩子受到伤害。”

    谢鹤云想了下:“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谢鹤云只想趁着他离开之前,把人赶出溪云村。

    林小稻苦大仇深地托住下巴:“我想想。”

    谢鹤云揉散她的头发,“你可以慢慢想,先陪我去找东西。

    林小稻想了一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果然还是该痛痛快快打一顿!

    谢鹤云看她歇了心思,小脸上表情变化比颜料盘还精彩,唇角慢慢勾起。

    还是个小孩子,喜怒都在脸上。

    林小稻在沿途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谢鹤云的手绳,扭头看到旁边树上挂着的两颗野果,跳着用木棍打了下来,准备分给谢鹤云一颗。

    谢鹤云站在池塘边上,看到水草从里有一缕红绳,他找了根树枝,将绳子勾起来。

    林小稻凑过来看,“嗳,就是这个对不对?”

    好像是谢鹤云那条,好像又不是,有点不一样,手绳中间的小金珠不见了。

    林小稻趴在地上,用手在地上摸,不放过一丝痕迹,结果翻出满地的木头碎。

    谢鹤云指头挑着手绳,仔细观察,手绳中间被人从中间暴力拆开,专门取走了上面的东西。

    林小稻知道被人偷偷拿走东西,整个人就气呼呼的,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没想到溪云村不仅有坏人,还有偷东西的人。

    这让一直在谢鹤云面前展示溪云村民风淳朴的林小稻有点受伤。

    林小稻鼓起脸颊:“我去附近找人问问。”

    谢鹤云拉住她,将湿淋淋的手绳随意塞在口袋里,“算了,就当替我挡了一灾。”

    林小稻气鼓鼓的说:“不问自取是为偷,我们要把小偷找出来!”

    谢鹤云无奈:“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这又没个监控,去哪找去。”

    林小稻异想天开:“不如我们去村委会贴个寻物启事,说不定有人会主动还回来。”

    谢鹤云不想折腾,他也不觉得那人会主动归还:“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同款五块钱,我去买一个戴上。”

    林小稻哼哼两声,心想谢鹤云又把她当小孩子哄。

    这趟不仅一无所得,还累积了一肚子的气。

    林小稻垂头丧气回家,发现家门口停了辆小卡车,卡车上将近四分之一的空间摆满包装袋。

    她眼睛突然亮起来,像只雀跃的鸟儿腾起翅膀,两三步跑回家。

    鸟翅膀被人拉住,谢鹤云抬下巴点了点:“下面是什么人?”

    林小稻见到那辆车比见到亲人还要高兴,激动介绍:“奶奶要卖谷啦!那是专门收谷的贩子。”

    贩子?

    谢鹤云点点头,快步跟上林小稻,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走到林家家门口,成袋装的谷子堆满地,秤上放了十来包稻谷。

    贩子拨动着秤砣,嘴巴不停嚼着槟榔,等秤砣稳定下来,报出一个重量,“二百三十一斤,林大妈,你来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按一块三毛五来算。”

    叫谢鹤云困惑的是,林奶奶面带愁容,不见丰收喜悦。

    他走到林奶奶身后,正好听见林奶奶对着贩子说话:“我听祥子他们说,他们家早上卖都是一块四,怎么我们家才给一块三毛五。”

    那人拿了个尖锥样的东西,往袋子里戳了一把,将带出来的稻谷放在手心里碾了碾,然后直接丢在地上,“人家品种好,价格就高,你们这个一般。”

    林奶奶急了,从没扎好的袋子里拿出一小把细看:“村里买的种子,我们和祥子家品种都是一样的,,你再仔细看看。”

    贩子呸一声,将槟榔渣吐在地上,从兜里拿出新槟榔,“你们家能和他们比吗,人家晒得干干的,你们家这个湿得很,压秤,总不能让我亏钱吧。”

    谢鹤云在旁边冷眼看着贩子找出各种借口压价,看林奶奶费劲口舌一遍又一遍地争辩。

    他想起烈日下割稻的林奶奶,和戴着草帽晒谷的林小稻,一时没忍住,冷不丁开口:“都是一样的,凭什么林家的少五分钱?”

    贩子扫他一眼,没把谢鹤云放在眼底,晃着腿,对林奶奶说:“林大姐,这是你家孙子,以前没见过啊。”

    林奶奶点点头:“是我家孙子。”

    她着急得不行,这个价格一算少好几百块钱,“一块四行不行,一块三毛五实在太低,我们家这个品质也不差的,晒得这么干,一点不湿。”

    贩子咬紧价格不松口,“一块四不行,一块四我要赔钱的,一块三毛五最高了,这还是看你们家庭困难,给你们加了五分钱,不然我要按照一块三收的。”

    林小稻小脸绷得紧紧的,抓着林奶奶衣摆。

    谢鹤云看得心头火起,对着林奶奶轻声说:“林奶奶,要不先别卖,再等一等。”

    贩子又看他一眼,没所谓地说:“年轻人别讲一时意气,还得听你奶奶的。”

    林奶奶说:“我想想,我想想。”

    贩子看着一家老小,拿着记重量的本子,笑得仿佛捏住林家人的软肋,“你家孙子能做主吗?今天不卖,以后价格只会更低。”

    林奶奶仰着头,看了眼天气。

    谢鹤云和林小稻是同款表情,一个站在林奶奶前面,一个站在奶奶身后。

    贩子等得不耐烦,没好气地说:“还卖不卖,不卖我可就走了。”

    “卖卖卖。”林奶奶赔着笑,做好决定,“刚才称的二百三十一是吧。”

    她手悄悄拍拍谢鹤云,安抚他,“小鹤,快去帮我把纸笔拿出来,你来帮我算算账。”

    林小稻先动了,她拉着谢鹤云的手,“小鹤哥哥,进屋去找。”

    到了屋内,林小稻一边找她的草稿纸,一边轻声安慰谢鹤云,“以前都是大树叔叔收谷的,他给的价格实在,大家都放心卖给他,可惜今年橘子妹妹在医院,他回不来。”

    谢鹤云抱着双臂,身子僵着,不言不语,看外头贩子抱着袋子上秤。

    林小稻找到东西,贴贴谢鹤云,“奶奶也没办法,村子来了贩子,就不会有其他人再过来抢,家家户户就是这样的,而且马上要下雨,家里装不下这么多稻谷,得尽快卖掉。”

    谢鹤云保持沉默,只是看到林奶奶搬稻谷时,跑过去接过,“让我来吧。”

    最后这算下来,稻谷一共卖了将近八千块钱。

    这是林家一年当中最大笔收入。

    林奶奶拿到几十张钞票,一张一张辨认,脸上终现出丝笑颜。

    送走贩子后,她拿着扫帚,将贩子戳出来的那点稻谷仔仔细细扫起来,装到袋子里收好。

    这是到明年收谷时,林家准备用来打成米好吃的稻谷。

    谢鹤云搬完,拍拍手上的灰,进了屋,吃饭时才出来。

    晚上,林小稻磨磨蹭蹭,推开谢鹤云的房门。

    “小鹤哥哥,白天的事情,你气消了吗?”

    谢鹤云躺在床上,单腿屈起,转了个身,“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受欺负的不是他,谢鹤云的确不生气,他早冷静下来。

    贩子为什么敢单独压林家的价,无非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没人撑腰。

    谢鹤云只是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当他在庆城的时候,身后有整个谢家,几乎无所不能,可当他来到溪云村,什么都干不了。

    人渣他自个处理不了,欺负林家祖孙的贩子他对付不了。

    愤怒,只是白白的愤怒,却无能为力。

    谢鹤云第一次深刻理解到,什么叫做无能狂怒。

    林小稻趴到他身边,望着头顶的蚊帐,声音发虚,“谢鹤云,等到我长大,不会再让奶奶受委屈,我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谢鹤云转过身来,正对着林小稻,温声说:“好,小稻一定会做到的。”

    一时静籁无声。

    估摸着兄妹俩谈得差不多,林奶奶走进来。

    她拿出五十块钱,递给林小稻,“后天是你的生日,我要去你姑婆婆家帮忙,不能陪你。这钱你拿着,和小鹤一起过生日。”

    林小稻很开心,大方给谢鹤云分了十块钱,请谢鹤云吃糖。

    谢鹤云拿着钱,心生惭愧,居然还要林奶奶来哄他,

    他很快露出笑,“林奶奶,小稻生日那天,我想带着小稻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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