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在村里将近二三十个人的帮忙下,林家的稻田正以高速有效的速度推进中,镰刀飞舞过后,剩下一撮撮整齐的稻草根。

    高悬的烈日,一望无际的稻田,参差的人影,像某种独属于乡村的壮丽奇景。

    谢鹤云站在田埂边上,看着田里腾飞而来的白色大鸟,像是某种鹭鸟,一行鸟成群结队出动,常在田边徘徊,啄食田中掉落的稻粒,和家养的鸭鹅抢食,忽而双翅展开,吃饱离开。

    唰唰唰,割稻的声音细密而有韵律。

    空气中满是稻子和根茎的味道,味道浓烈过头,不太好闻,谢鹤云想起他初到这里的时候。

    那时满心迷茫,稻叶青青也看不顺眼,如今青山依旧,稻子金黄。

    时间悄悄过去,暑假一眼望到了头……

    他抹了把脸,即使被晒得头脑冒烟,心中却是一片如湖水般的沉静。

    林小稻费劲提着竹篮,被晒得可怜巴巴,往这边看了好几次,眼见那人没搭理的意思,瘪瘪嘴:“小鹤哥哥快来帮帮我。”

    谢鹤云对着脚边一朵伸展开来的紫色小花,和仰着头的花对视般笑了笑,抬头道:“这就来。”

    有熟练工在旁对比,林小稻和谢鹤云的存在就很碍事,这两个拿着镰刀站进田里拖后腿的,速度感人,没过一会就被林小稻的姑奶奶嫌弃赶下场,只能在旁边帮忙打打下手送送水。

    男人们挑回来的稻谷在屋子旁边一点点堆成小山。

    落日熔金,夕阳渐隐。

    林奶奶眺望着看不清楚的远方,盘算着剩下的稻田面积,她和林小稻再花上一整天时间,顶多一天半,就能全部割完,想到这里,她心中轻松许多,硬邦邦的秤砣落了地。

    晚上又在家里请帮忙的村里人吃晚饭。

    谢鹤云这会才明白,林奶奶在厨房木柜下面囤的蔬菜鲜肉都是给谁提前准备的。

    他蹲在角落帮忙洗菜,摸摸耳朵,好像又自作多情一回。

    林小稻在外面招呼着客人,给他们倒啤酒倒凉茶,谢鹤云听见她的声音在客厅里飞来飞去,像只不知疲倦的蝴蝶。

    最后还是林奶奶把她拉进厨房休息,给她和谢鹤云分别塞了一碗提前夹出来的饭菜,让他们在厨房安心吃。

    饭菜裹在一起,成了糊糊大杂烩,放在以前,谢鹤云筷子都不会动一下。这回干了一天活,他饿极了,用着灶台的火光闷头吃,觉得这顿饭无比香甜。

    林奶奶原本打算最后剩下的几亩稻田自己带着林小稻去收尾,村里几个领头的人知道林家情况特殊,看一商量,干脆留下七八个人又下了林家的田。

    他们一鼓作气将剩下的稻田全部割完搬完,扛着工具回家,林奶奶站在田边,挨个感谢,请他们吃西瓜。

    那是林家最后一个瓜,从林小稻嘴里抢下来的。

    临走前,林小稻的二姑婆婆故意落在最后,指着沉闷的天色,拉着林奶奶说:“老姐姐,明天轮到我们家,我想这些人数完全够,你就别来帮忙了,眼看着要变天下雨,先紧着把自己家的弄完,早点放心。”

    她又转过来看向林小稻,手指蹭蹭林小稻的额头,慈祥说:“小稻和小鹤就乖乖的,在家给你们奶奶帮忙。”

    林小稻乖乖点头,“您放心吧。”

    林奶奶想了想,不和她客气,“老妹子,都这样了,那我也不和你客气,上午我在家里弄完,下午我再去帮忙。”

    “你别着急,咱们两家之间不用计较这点碎末。”二姑婆婆又从包里拿出个红丝带包,“雪梅妹妹孙子娶媳妇给的回礼,静静不在家,这些零食留给小稻吃。”

    谢鹤云一直在旁边看着,目光微沉。

    溪云村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远到鹏子家、春花婶婶家,近到林小稻家,怜悯自己尚且来不及,更别提伤春悲秋,每天睁眼闭眼,除了吃饭就是干活,无暇他顾。

    有余力的却还愿意帮别人一把。

    这样的日子,与谢鹤云在庆城的生活无比割裂。

    他敛眸,看黑黝黝的地面。

    也就在这一刻,谢鹤云真正下定决心,将早先开玩笑的想法落定现实,将溪云村推向更美好的未来。

    不过眼下,他还是个需要听老谢话的高中生。

    道阻且长。

    谢鹤云叹了口气。

    趁着夜色,林奶奶和林小稻牵着牛,将稻子一遍遍碾出来,直到这里,抢收才算完成一半。

    剩下的一半看天气,看人自己努力。

    夜间无风,无星也无月,郁积的暑气闷得人难受,谢鹤云和林小稻用雨布将稻谷盖上,坐在门口,悠悠喘了口气。

    呼出来的热气和空气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热。

    林奶奶还在一遍遍将稻草堆成草垛,用作以后的柴火,后面两个小孩早已停手,热得上蹿下跳。

    晚上的飞蛾蚊虫绕着明亮的灯转啊转,呼哧拉哧。

    灯下的林小稻浑身湿哒哒的,小脸通红,汗如雨下,脸怼着电风扇,呼呼得吹。

    手里抱着从菜园子里找出来的脆瓜,和谢鹤云一人一半,水津津脆生生的解暑。

    宁静又热闹的夜很快被几道陌生的声音打破。

    两三束手电筒灯晃来晃去,有人成群结队,抱着大水盆和自制泳圈从路边走过。

    有个谢鹤云没见过的男孩跳下来找林小稻,兴奋地转着手电筒,“小稻,走,我们去游泳去,河里涨水了清凉得很。”

    林小稻犹豫,“现在啊,有点晚。”

    “现在才好,凉快,还可以去摸点鱼虾,你走不走?”

    谢鹤云直接替她拒绝,“林小稻不去。”

    男生这才注意到坐在角落,慢悠悠摇扇子的谢鹤云,白他一眼,“你谁啊。”

    明明是仰视,谢鹤云的目光却有重量般落下:“我是她哥。”

    男生疑惑地盯着他:“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小稻,他是你哥哥吗?”

    林小稻点点头,她其实还是很想去游泳,不过更想陪着奶奶。

    男生哦了一声,“这样,那你正好带着小稻去玩。”

    谢鹤云耐着性子劝人:“晚上下水容易出事,你们也回去吧。”

    “有我大哥在,怕什么。”男生拍拍胸脯,看着路边的手电筒光往前移了好大一截,连忙跑步去追,“既然你不去,那我走了。”

    谢鹤云皱皱眉。

    林小稻反过来劝他,“放心吧,那个河里很浅,连着鹏子家的田,就是个小游泳池,村里人都在那边玩,不会出事的。”

    谢鹤云慎重叮嘱她,“就算我不在,以后你也别轻易下水游泳。”

    林小稻不高兴地撅起嘴,对着电风扇,留给谢鹤云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谢鹤云温声说:“听话,要是想游泳,就学他们在水桶里玩玩。”

    那多没意思,林小稻想反驳他,可一听谢鹤云提起要离开,心情一下低落起来,闷声说:“嗯。”

    后背隐隐有风来,林小稻好半天才发觉。

    她扭过身子,看谢鹤云闭着眼匀速摇扇子,规律的风拂过她后背。

    林小稻睁大了眼睛,突然扑到谢鹤云跟前,“我决定了,明天带你偷偷去摸蚬子。”

    偷偷?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

    林小稻看懂了谢鹤云的眼神暗示,避开林奶奶又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因为奶奶不准我去,所以你得陪我!”

    谢鹤云明白了,工具人必须上线。

    她的热气扑到谢鹤云脸上,乌黑澄澈的眼睛比什么都要明亮。

    谢鹤云好像没办法不答应她。

    晚上洗过澡,林奶奶找出来瓶红花油和药膏,让林小稻拿着去找谢鹤云。

    林小稻懵懵推开门,和光着上半身的谢鹤云来了个面对面,少年人经过两个月的新奇生活,身上发生不小变化,比如长出薄而有力的肌肉。

    然而她根本来不及尖叫,谢鹤云已经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继续用牙签去挑破肩膀上的水泡。

    露在外面的手臂脖颈,与白皙的身体肤色分明,这些都不要紧。

    关键是谢鹤云两边肩膀上好几个大水泡,被牙签一挑,流出透明的脓水。

    更让人心惊的是肩膀和锁骨那一片,皮都快被磨烂,血肉糊成一团,看着凄惨无比。

    把毫无准备的林小稻吓了一大跳。

    刚才谢鹤云还躺着快睡着,一点看不出身上这么多伤!

    林小稻两三步走到他身边,盯着他背看,“怎么会这么严重。”

    谢鹤云没所谓的说:“还好,不疼。”

    林小稻替他处理水泡,语声轻微颤抖,似乎是在对自己说,“怎么会不疼呢。”

    谢鹤云想,如果他不主动去,是要让未成年小朋友林小稻去,还是要让伤了腰的林奶奶咬牙上阵。

    还好后面村里人都过来帮忙,不然肩膀非废了不可。

    不过,往年未必都有这么顺利,那林家祖孙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谢鹤云盯着窗户上一只不停扑腾的飞蛾,慢慢出神,心中的想法却越来越坚定。

    溪云村生态条件不错,依山傍水,资源丰富,只是缺乏一个更好的契机。

    林小稻在给谢鹤云抹红花油,一点一点的揉搓受伤的部位,小心翼翼地给伤处抹上清凉的药膏,无自理的药味越发浓烈。

    背上落下两三点凉意,忽然将走神的谢鹤云唤醒。

    他扭过头去看,一滴冰凉的泪水又落在他手背上,他烫到似的缩回手。没想到林小稻一边给他揉着背,一边默默哭起来,眼睫湿透,无声呜呜。

    谢鹤云立刻慌张起来,“小稻,怎么了?”

    林小稻手里的动作没停,手一抬,不容拒绝地将谢鹤云的脑袋推回去。

    只是她一看到谢鹤云磨损的肩膀就是哭,默默地哭,也不说话。

    林小稻的哭法是很可怜的那种,豆大的泪水簌簌往下落,平常咋咋呼呼的人,这会儿一个音符也发不出来,连泪声也没有,憋得久了,身子一抽一抽,双眼像被水泡过,红通通的。

    谢鹤云背对着她,可却像是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动作,故意轻松地说:“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我们小稻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林小稻瘪着嘴,哽咽着小声说:“心疼你。”

    话传到耳朵里,变成软绵绵的。

    谢鹤云的心被她的话戳了了个稀巴烂,他转身,从林小稻手里取走红花油,揉揉她的头。

    “小鹤哥哥真没事,别哭了。”

    谢鹤云拿了红花油,也帮林小稻擦她下午被撞伤的小腿,慢慢揉散淤伤部分,林小稻很快顾不上哭了,疼得嗷嗷叫。

    惹得屋外的林奶奶直摇头。

    这天晚上,谢鹤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躲不过漫天的红花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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