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得不错,继续努力,回来给你涨20%年终奖。”
这是亲爸老谢。
“小鹤同学看着黑了不少,老李,你再多拍几张正面照过来,我挑张出来当聊天背景,专门用来辟邪。”
这是来自亲妈王女士的肯定。
谢鹤云面无表情看完来自爸妈的回复和评价,在聊天框里自欺欺人地删掉那张不忍心再看的照片,让司机老李接通谢尧的语音电话。
他将想说的话颠来倒去好几遍,心下犹豫不决,在原地转了两圈,才下定决心向父亲开口求助。
老谢听说他要查人,下意识觉得谢鹤云又在溪云村闹出事情,温和的气氛倏然如晨曦露水散去,态度急转直下。
“当初你看人家老师不顺眼,就要往死里打,这回又是干出什么糊涂事,随便找个路人揍一顿。事到临头,还是得求到家里,帮你收拾干净。”
“谢鹤云,我把你送到溪云村,不是为了让你继续闯祸,丢人现眼的,身为谢家未来的继承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语气里满满当当的失望,谢鹤云神态严肃,抿着的唇角一点点垂下去,眸光暗淡,没有立刻出声辩驳。
听筒里,王女士在旁边轻声劝慰谢尧,她一向是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润滑剂,劝谢尧认真听完儿子的话,也劝谢鹤云和父亲好好说话,别老是惹他生气。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或许从他打人开始,也许是更从前的时候,他不愿意顺从父亲的意志出国,老谢便对他失望,不管他取得再好的成绩,父子两人的关系还是日渐紧张下去。
谢鹤云挪动两步,余光注意到探头探脑的林小稻,克制住想挂电话的冲动。
她只顾自己高兴,无法体会谢鹤云左右牵扯的心,在一边等得无聊,双手扯下眼睑,朝他比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比山精鬼怪灵动,怪可爱的。
要不是林小稻和林奶奶还得继续留在溪云村,谢鹤云想,早把那劳什子烂人打得一辈子起不了床,可那样事情势必会闹大。
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们祖孙两人生活本就艰难,他不能留下一堆无法收拾的烂摊子给她们。
总之,他已经有了初步想法和实施办法,现在溪云村他熟得很,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就是想让神通广大的老谢给他兜底。
谢鹤云要确保这事万无一失,将他自己摘出来,也要将林家祖孙都摘干净。
只是这些话,现在还不能和老谢说,哪有刚上谈判桌,就把自己底牌全露出来的。
“这回真是事出有因,那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我才忍不住动了手,好歹给我算个乐于助人。”谢鹤云绕过树,背对着林小稻,让老李也退到一边。
王女士一听,算是有正当理由,软声劝谢家父子:“小鹤,和你爸好好说说。”
谢鹤云做好求人的打算,一只手搓着粗粝的树皮,心平气和地试图和老谢讲道理,“那人想伤害我妹妹,满脑子坏心思的社会渣滓,解决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老谢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和听电话的老婆对视一眼,严肃问:“我和你妈怎么不知道,我们两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你是不是在外面胡闹了?”
王女士在旁边示意丈夫打开扬声器。
司机老李只负责拍照和保护谢鹤云的人身安全,也没听他说起谢鹤云在溪云村认识什么别的人,还弄出个妹妹来。
谢鹤云回头看一眼林小稻,她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只好低头看鞋,碾了碾地面,故作轻松地说:“那我现在正式通知您和我妈,我在溪云村替你们看中个女儿,她叫林小稻,稻花的稻,没满十二岁,现在是个矮豆丁,不过性格很好。”
王女士连忙打开手机看老李之前发来的照片。
谢鹤当然云是照片主角,边边角角经常有个女孩子入镜。
看着活泼可爱,像个炽热的小太阳。
想来就是谢鹤云提到的林小稻。
谢尧抽出先前查出来的林家资料,展开翻阅:“你先详细说说情况,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家祖孙的信息详详细细,甚至有林小稻父母这几年的经历,不可谓不详细。
王女士也贴过来,同丈夫一起看林小稻的情况。
谢鹤云三言两语将事情带过,林小稻不懂那人想干什么,可谢尧夫妇见过多少腌臜事,瞬间明白过来。
谢尧手掌盖在林家祖孙资料上,敲了敲:“你没下重手吧?”
谢鹤云的语气冷出冰渣子,“总不能让我妹妹被别人轻易欺负去,那男人在医院躺了半天,腿脚还没好,就在村子里乱转,我看是没死心,还想找到林小稻算账,这件事不解决,我绝不会离开溪云村。”
村里不比城里,将小孩子们看得如珠如宝 。溪云村正是农忙时节,全村的大人们都在田里劳动,哪顾得上家里的孩子们。
他们乐得满山满村乱窜,上午赵家,下午李家,万一丢个人,一时半会还真发现不了。
一听儿子以离开溪云村为要挟,老谢忍住怒气,没骂谢鹤云,余光扫过王女士手机照片里快乐笑着的小女孩。
“行,我想想办法解决,你别冲动乱来,不准再自己沾手,暑假结束,就给我乖乖回家。”
谢鹤云含糊嗯了一声。
谢尧还记得上次谢鹤云莫名其妙暴怒出手 ,将他的初中老师堵在墙角,肆无忌惮打了一顿,被同学拍成视频上传到网络,惹来好几个媒体报道。
标题耸人听闻,集团股票因此连跌数日,表示市场对喜怒无常继承人的不看好。
谢鹤云倔,不肯说出打人原因,逼急了只说看老师不顺眼,老师长得太丑,他想打就打。
最后谢尧不仅赔了一大笔钱和解,还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条消息按下去。
搞得谢家颜面大失。
这回提前预告,知道有事先找爸爸。
谢尧心里五味杂陈,欣慰又生气,“上次为什么打老师,你想起别的理由了吗?”
谢鹤云不改口:“没有。”
王女士拍拍谢尧的背,及时送上一杯清热解火的热茶。
谢尧:“听到了吧,这臭小子,以后还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谢鹤云光棍地说:“我再提醒个事,马上就是我妹妹生日,你们可以考虑表示表示见面礼。”
王女士在旁边回复:“哼,小讨债鬼,我和你爸爸知道了。”
后来父子两人又聊了些话,直到相对无言。
这通电话就像是谢鹤云主动低头的信号,老谢终于找准时机,将他狠狠批判了一通。
电话这端的谢鹤云忍气吞声,听着父亲的声音,眼神逐渐放空。
他后来越听越面无表情,只嗯嗯两声回应。
等到谢尧松口,叫人去查,谢鹤云将手机还给司机。
司机在旁边踌躇着说:“谢总其实挺关心您的。”
谢鹤云咬着牙,没对司机这句话有任何回应,他扯开唇角抱着双臂,是个标准的冷酷嘲讽姿势。
老谢的确关心他,但是谢尧的第一反应也是他犯了错,不相信他。
谢鹤云点头:“我知道,你回去吧。这事一旦查出眉目,尽快到林家通知我。”
老李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等等。”谢鹤云形容了下男人的相貌和信息,“这几天别跟着我,你去盯着那个人。”
他总觉得是个定时炸弹。
在溪云村生活的时间不长不短,够他摸清楚许多事,溪云村的民风热情淳朴好客,但洒满阳光的背面,同样充满冰冷的阴影。
因为这件事,鹏子无意之间提起过,他有个女同学被人哄骗,未婚先孕,男方人怂不肯吭声,女孩子受不了村里的风言风语,趁家里人不注意,喝了百草枯寻死,等家人发现,送到医院已经太迟,没救回来,父母觉得丢脸,将她匆匆下葬。
村子里在男女关系上更保守也更冷酷,尤其是对女孩子们。
万一……
谢鹤云不敢继续想下去。
老李没轻易答应谢鹤云,他听命于谢总,过来是保护小谢总的。
谢鹤云和老李讨价还价,最后商量好,半天跟着他,半天跟着那个男人,防止秃鹫对其他小孩下手。
谢鹤云心思沉沉,往外面走去。
在远处观望的林小稻从树林里冒出来,蹦蹦跳跳着挪过来,在谢鹤云面前住突然顿住。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容不下任何阴影,仰头看他,语声清脆: “谢鹤云,你好像有点难过。”
连迟钝的林小稻都看出来。
林小稻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大鹤鹤。
她想摸摸他的头,也伸出手这么做了。
反被谢鹤云轻轻松松揪住小辫子。
他飞快收起丧气,得意地说:“林小稻,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真的吗,我也有份小礼物给你。”
林小稻大度地原谅他捏她头发的失礼行为,笑眯眯的展开衣兜。
谢鹤云打电话那会,她将整个山搜罗一圈,现在笑着展示着她刚刚离去的成果。
那是山的一整个夏天。
五颜六色的野果子们挤做一团,成熟的果浆将布料染上熟透的红色。
有一嘟噜紫黑发亮的山葡萄,四五个野猕猴桃,完全成熟的八月炸,紫黑色的桑葚,小小个衣兜,藏着整个山的珍宝。
“可甜了,鹤哥哥吃完果子就不许生气。”
谢鹤云给她剥开野桃的皮:“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的。”
林小稻殷切地看着他她踮起脚,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触感轻轻的,抚平他的眉心。
“帅哥都是不皱眉的。”
谢鹤云怔住,弯腰让小矮子够上。
他捏林小稻的小马尾:“我不生气了,安心吃你的东西。”
走在旁边的老李看着两兄妹,没憋住笑,摸了摸衣兜,给谢鹤云递过去一张纸巾。
“小谢,擦擦额头。”
谢鹤云要来他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他直愣愣和镜头对视七八秒,平静地朝前面开心吃野果的林小稻说:“林小稻,记住一个道理。以后不要用脏手指随便碰人家的额头。”
林小稻才注意到,他眉心黑红色的一点,形状很像弯弯月牙,造型像极了嫉恶如仇的包青天。
她哈哈两声,完全没有干错事的后悔和心虚。
“小鹤哥哥放心啦,你比电视剧里面的包拯英俊,也比他白,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当英俊潇洒的公孙策。”
谢鹤云已经伸手抹去那点,手指按下的红痕稍纵即逝。
林小稻呆呆看他,目露遗憾,下次扮演电视剧可以让小鹤哥哥来当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