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想什么东西呢?”
谢鹤云看林小稻纠结地快要把那条泥鳅捏死在手里了。
不得不出声提醒她,以免某些血腥场面提前出现。
林小稻心里还在脑补谢鹤云在庆城可能吃过的苦,目光转回时闪过恍惚的水光。
小鹤哥哥太可怜了。
她站到田埂上,突然伸手想要摸摸谢鹤云的头。
他虽然站在水沟里,可个子太高,加上离岸边有些远,林小稻伸手摸了个空,只能叹着气说:“小鹤哥哥,还是会有人对你很好的。要是你以后能继续留在溪云村就好了。”
她的话题太过跳跃,因此茫然的谢鹤云:……
他身子往后仰,避开林小稻脏兮兮的手掌。
林小稻瘪瘪嘴,伸着手臂往前,再次尝试。
谢鹤云茫然不知。
算了,林小稻各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不是一天两天。
以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回是想干什么来着?
他想起当时的场景,冷笑一声,“继续留在这里给你当苦力被球踢?”
在水沟里打过滚的林小稻觉得好委屈,谢鹤云这个人真是太难哄,相当得理不饶人。
“谢鹤云,你站过来踢我一次,咱们两清!”
她摆出英勇就义的神色,挺直脖子闭上眼睛,等着谢鹤云狠狠“报复”回来。
风声寂静,树影摇动。
林小稻忐忑地等,脑内如乱麻,许久没有等到。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谢鹤云。
谢鹤云没有动,他只是站在水沟里,摆出一幅无可奈何的神色,又像是在思考怎么下手。
林小稻就是当时事当时毕的性格,她比谢鹤云还着急,催着说:“你快呀。”
谢鹤云笑了笑,似乎在欣赏林小稻的表情,他终于往前走了两步。
林小稻立刻重新闭上眼,脸因为紧张皱成一团,倔强地迎向谢鹤云。
“谢鹤云我跟你说,你以后就该有仇报仇……”
她的话说到一半,因脸上的触感猝然睁开眼睛。
谢鹤云屈指,在林小稻的额头轻轻弹了下,“暂时不和你计较。”
林小稻呆呆看着谢鹤云,突然低声说:“要是你留下来,以后我可以少吃一点点,和鹏子学着去挣钱养你。”
谢鹤云飞快缩手回来,他嗅嗅空气,还是受不了身上浓烈的泥腥气和鱼腥味,也不太习惯在太阳照射下渐渐硬化的泥巴粘在身上。
他不适地拉起衣服,刚好错过了林小稻后面的低语。
“你刚刚说什么?”
林小稻好不容易酝酿出一大段话,心里正忐忑期盼谢鹤云的回复,没料到他压根没听见。
她心里涌上来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冷脸闷声说:“哼,在念叨你的坏话,没听见就算了。”
“小没良心的。”
谢鹤云这辈子的宽容都快全用在林小稻身上了,还有人不领情。
他推着林小稻往前走,“继续去抓泥鳅,林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家吃晚饭。”
“这个好像是泥鳅洞?”
“ 你上手试试,说不定里面会钻出来条大毒蛇,被咬两次就记住教训,也可以被你的家人接回庆城养病,从此不用再待在溪云村。”
“林小稻,好好和我说话。”
“不听不听,谢鹤云念经。”
林小稻恶狠狠说完,她捂着耳朵,在水沟里跑远。
连背影都透露着喜怒无常的愤愤。
谢鹤云本来要去追她,在水草里摸到一只张牙舞爪的肥硕小龙虾,它高高举着双螯,步步后退,在藏入浑水之前,被他抄住。
他慢悠悠跟上林小稻,举着虾给她看。
林小稻翻过来观察片刻,将虾丢到水草里,看着龙虾消失不见,“这只虾刚刚抱籽,不能吃。”
谢鹤云皱着眉,现在才注意到虾腹部缠了团东西:“为什么?”
林小稻歪着头,想了个简洁版的答案,“当然是因为明年夏天还想继续吃更多的小龙虾。”
等虾籽孵化,等来年成长。
再等林奶奶做成好吃的油焖小龙虾。
谢鹤云的关注点却和林小稻不一样,他脑子里飞快划过几张被定格的画面。
明年夏天林小稻正在上初中,他要回到庆城上高中。
热闹繁华,光怪陆离,那是与溪云村截然无关的光景。
一切生活都将会被拨回到正轨。
“谢鹤云?”
“来了。”
两个人顺着水沟一路往上游走,拆了沿路洞穴,搅乱浑水无数,眼看着离林家的田越来越远,终于抓够半桶晚饭。
林小稻结束泄愤式的翻找,甩掉烂泥巴,将抓到的最后一条泥鳅丢进桶里。
“大丰收啦谢鹤云,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谢鹤云早已收拾好东西,站在岸上,左手提着水桶,伸出右手准备来牵林小稻。
就在两人手掌相握的那一刻,林小稻故意使坏,双腿下沉,拽着谢鹤云的胳膊往沟里走。
谢鹤云早有预料,稳稳站在岸上低头看她,手被她紧紧握住,那点力气,和挠痒痒差不多。
少年人身姿清瘦,即使浑身泥水,依旧站得端正稳重,放在学校里应该是众人仰慕的学长。
此时他唇角勾起,透出点得意劲,那气定神闲地样子叫林小稻看得牙痒痒。
她握着谢鹤云的手,慢吞吞走上岸。
谢鹤云和林小稻逆光而行,落日余晖照着田间两道模糊的朦胧背影。
成片的云彩堆积在天边一角,奇幻的暮山紫与落日黄瑰丽壮阔,夕阳被连绵的山峦横断,银月如小荷叶,夜空寥廓且高远。
林小稻偏头看向谢鹤云的面庞上,似乎借来一缕余晖,眉眼间闪烁着淡淡金芒,她望着天边弯弯眼睛,温柔又娴静。
随即,她抽抽鼻子,嫌弃地说:“谢鹤云,你身上好臭。”
谢鹤云表情颇有些生无可恋,更受不了自己身上越发浓郁的泥臭气味,干涸的泥巴像是薄薄覆上身的泥盔甲,禁锢住手脚,一有动作土屑便哗啦啦往下落。
他垂眼,搓搓手掌上弄不干净的泥巴,“林小稻,这是最后一次。”
往后什么摸鱼抓虾的活动,她别想再叫动他。
林小稻看过去,心想少爷浇粪水都受得了,怎么会怕这个,一定是还在生气。
她装傻地左看右看,寻到山脚下奔流的小溪,“我们快过去,冲干净再回家。”
不然奶奶一定会生气的。
谢鹤云这回可不等林小稻,脚步飞快,迈入溪中。
溪水清凉见底,很快冲刷掉谢鹤云腿上的浑浊泥水,又被涓涓水流冲走。
谢鹤云挽起裤腿,耐心洗着手臂和腿脚。
林小稻站在他边上嘿嘿笑,“小鹤哥哥别害羞,你可以脱掉衣服洗白白,我不会偷看的。”
她整个人蹲下去,双臂抱着腿,只露出脖子以上在水面,惬意地泡着溪水,神情还很享受。
谢鹤云黑了脸,捏着湿哒哒的衣角,以及仿佛冲不干净的后背,“这都是谁惹的祸?”
林小稻别开眼,特意背过身子,若无其事地吹两声哨子。
谢鹤云背对着她,干不出大白天里脱光衣服的事情,撩起衣摆,随便用溪水冲了两下,身上遗留着细碎的泥沙,还是有些不舒服。
林小稻在水中摆动腿脚,乐此不疲地踢着水,手臂划开银波,绕着谢鹤云游来游去,像条灵活矫健的鱼。
这条小鱼立刻被谢鹤云拎起来,“别玩了,回家。”
欢快的林小稻缩缩手臂,“哦。”
稻谷欣欣向荣,入眼所及皆是丰收的金黄,被黄昏罩上深沉的阴影。
稻浪如云海翻腾,送来清新稻香。
林小稻一路走回来,在田埂上留下串串湿哒哒的足迹。她张开双臂,一步一步,感受晚风从手指缝里穿过,水汽蒸腾开。
“谢鹤云,我叫林小稻,稻谷的稻。”
谢鹤云:“嗯?”
她走得晃晃悠悠,好像喝醉了酒,好几步踩在边上,谢鹤云不得不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层层叠叠,浮到天边。
林小稻手臂下移到腰间,感受稻谷在胳膊和手指间带来轻慢的痒意,不用仔细看,她能描绘出稻谷的形状,两头尖尖,中间饱满。在某刻,她仿佛和它们同频共振。
“还有五六天,这些稻子就会完全成熟。而林小稻,以后会像这些稻子,用尽所以力量吸取养分,抽穗扬花,孕育谷粒,等待长大成人的那天。”
她语气自豪,扭回头看他时,眼睛亮亮的,像清澈溪底闪烁的宝石。
那些路上遇见过的,五彩斑斓的石头被林小稻珍惜地放在铁罐子里面。
谢鹤云突然理解了她的收藏癖,因为他此刻,也很想要收集一块属于他自己的宝石。
林小稻已经转过身子,不再看谢鹤云,她不需要等待谢鹤云的回答,这只是她一直在走的路而已。
谢鹤云便垂下眼睛,看她瘦小的背影,听她嘴里轻哼的溪云山歌。
来到溪云村后,整天忙些和林小稻吵架斗嘴,在田间地里到处溜达,谢鹤云有时候会突然忘记,他过来溪云村的初衷。
他踩着林小稻的脚步,轻声说:
“林小稻,你快点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