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关于爸妈的事情，林小稻渐次吞了回去，那些琐碎的话不适合对着谢鹤云说。
林小稻只挑她记忆里，那些难得的美好时光来说。
小鹤哥哥虽然外表桀骜不驯，看似难搞，但是奶奶说，他一看就是在蜜罐子里被家里人宠爱着长大，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的小少爷。
她眼光黯淡一瞬，鼻尖嗅到旁边人衣服上的青柠味，是她最喜欢的肥皂味道。
谢鹤云觉得脖子有些勒，低头一看，衣服果然又被林小稻捏在手里，她下意识攥着，团成团。
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奇怪的毛病，就喜欢抓着别人的衣服不放。
念在林小稻现在心情很沉郁，谢鹤云略微弯下腰主动适应。
他是个十分合格的聆听者，顺了顺林小稻的毛，“嗯，小稻还想说些什么？”
林小稻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见是憋久了，方言夹杂着普通话，想到哪就说到哪。
她眼睛半阖，感觉有橙光色的光落在眼皮上，举起手挡住眼前的太阳，明明是快乐的事情，越说越觉得委屈。
谢鹤云屈腿坐着，认真听林小稻讲她的出生，她名字的由来，听她吐槽那些外人说过的难听话。
他伸手缓缓扶住林小稻的肩膀。
“奶奶起的名字很适合，林小稻很好听。”
林小稻提起唇角，仰起头看他，“真的吗？”
谢鹤云垂眼和她对视，点点头，“不骗你，我们小稻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
林小稻：“我知道小鹤哥哥在哄我。”
她弯弯眼睛，“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谢鹤云犹豫了会，目光飘向远处，“小稻，你想见爸爸妈妈吗？”
林小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场景。
她咬着唇，缓缓摇头，“我不想。”
答案在预料之中，谢鹤云飞快说：“好。”
林小稻嘟哝：“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见他们？”
谢鹤云目光掠过她，笑着说：“小稻现在又想和我说了？”
林小稻眯了眯眼，想起来奶奶小时候和她说过的话。
爸妈因为她吵翻天，继而离开溪云村的事情，奶奶本来想一直瞒着。
可村里这么多人都知道，七嘴八舌地，总也有瞒不住的时候。
奶奶担心她听得多了，多生出些别的想法，把问题反而揽在她身上，干脆在爸妈回来前，和她说清楚。
“小稻，不是奶奶狠心，你要早点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通通丢掉，他们回来，是为了离婚，不是要带你走。”
林小稻很难和村里人说这些话，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不行，她们都知道她的爸妈不在身边。
好朋友的家长里，也有不少离开溪云村，在外打工赚钱的，可他们还是小孩的爸爸妈妈。
她只是打开话匣子，拿出只言片语，和谢鹤云这个外乡人分享。
不过即使她不说，以谢鹤云的脑袋，多少也能猜到藏在她那些话里面的蹊跷。
林小稻想，小鹤哥哥是大人了，大人就是会懂很多的。
她说了些心事，一身轻松，反问谢鹤云，“那小鹤哥哥名字的由来呢？”
谢鹤云平淡地说：“是我爷爷取的名字，出自一首诗。”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他刚开了个头，林小稻就想起来，“我会背这首诗。”
她说着，将这首诗背了出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谢鹤云碰了碰她的头，“小稻真厉害。”
林小稻挺直小胸脯，骄傲地说：“那当然，学校图书馆的书我都看完了。”
谢鹤云装作很惊讶地样子，“原来小稻这么爱学习。”
林小稻语气自豪，“那当然，沈老师还夸过我呢。”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等谢鹤云再度回过神，林小稻已经贴着他的手臂睡着了，脑袋偏向他，面容一派天真。
谢鹤云小心翼翼地将她身子挪到怀里，让她躺的姿势再舒服些，顺便用帽子挡住她眼睛前面的光。
他看了林小稻一会，敢走嗡嗡乱叫的蚊虫，轻叹口气：“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重的心事。”
清风淡淡，日头偏西。
谢鹤云正想叫醒林小稻。
她已经揉着眼睛醒过来，茫然看了看四周，片刻后眼神恢复清明。
林小稻坐起来，看谢鹤云，“我刚刚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谢鹤云冷着脸，“叫了，某个人睡得太沉直哼哼，林奶奶当初真应该给你取名叫林小猪。”
他不动声色揉了揉酸麻的手臂。
林小稻才不信，“哪有！”
她好像又有点不好意思，歪头问他：“我刚刚真的睡出声了？”
谢鹤云笑了笑。
他听见林小稻小声反复怀疑自己，然后终于确定他在逗她。
林小稻安静了会，正当谢鹤云要回头找她的时候，她突然跑到他面前，“谢鹤云，看，好可爱的毛毛虫。”
她的报复来的很快。
谢鹤云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又说：“既然你觉得可爱，就带回家养起来。”
林小稻当然不会将这些东西带回来，她将虫子丢回树叶上，心想，这一招失灵，小鹤哥哥居然不怕虫子了。
她盯着谢鹤云的背，心里觉得奇怪。
谢鹤云拿起林小稻选好的金银花，“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他悄悄搓了搓手臂。
林小稻绝对不会知道，在她睡觉那会，谢鹤云已经成功对虫子脱敏。
他们到家的时候，林奶奶也刚刚回来。
她走在田埂上，双肩挑得两篓子满满当当的野草，人随动作一晃一晃的，即使走在平地上，看着也惊险。
谢鹤云皱皱眉，走到前面准备去接。
林奶奶抹了抹额边的汗和草籽，轻巧避开，“快让开，你挑不动。”
谢鹤云不放心，时不时扭回头看她。
走到门口，林奶奶笑着撂下担子，口气像是哄小孩来玩新玩具，“那，小鹤你来试试？”
谢鹤云好歹也挑过水，他接过扁担，和以前那样往上一抬……
没抬起来。
两摞草比水桶还重。
谢鹤云弯着腰，深深吸了一口气，腿腰同时用劲，咬着牙，这回硬是将两篓子野草挑了起来。
他脖上青筋毕露，不一会额头就沁出汗水。
双腿颤颤巍巍，走了两步就被林奶奶接过，提着东西剁草喂猪去。
林奶奶看着他，满脸慈爱，“你和小稻去玩吧，我在路上碰到鹏子，他们正要过来找你们。”
她左右手各一篓，正好轻松提走。
谢鹤云看着林奶奶的背影。
她的手臂很瘦弱，看着是那么矮小的，也不知力气就那么大。
谢鹤云低头看了看手掌。
旁边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一股热浪袭来。
鹏子凑过来，好奇地盯着谢鹤云的手，“在看什么呢？”
他说着，也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心里直犯嘀咕，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谢鹤云瞥他一眼，注意到鹏子的手指指节粗壮，双手掌心都有数个硬茧。
掌纹明显，手指多处被蹭破了皮，总之，是一双疏于保养，看着就历经沧桑的手。
和林奶奶的一样。
谢鹤云收手握拳，“没什么，随便看看。”
鹏子揽住他的肩膀，自来熟地说：“走，哥带你去山上玩。”
谢鹤云目光转向他搭在肩膀上的手，在上面停留一瞬。
鹏子讪讪收回去，“忘了，你们城里人不习惯勾肩搭背是吧。”
谢鹤云认真说：“不是，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
鹏子：“……”
鹏子能屈能伸，立刻改口：“行，谢哥，跟我走，我带你上山打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