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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umn seventy four

    y four

    门几乎是被我给摔上的。

    旅行袋跌到地上,我靠着门,竭力压抑住大口喘气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算什么,那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没有经历过长途旅行,身体太过疲劳才会出现这么多身体心理皆异常的状况吧,毫无疑问,我需要好好休息。

    靠着门缓缓滑下,有什么东西连带从指缝里滑出来。我低头,是几个纸包,明显是惨遭□□之后才会有这些皱巴巴的痕迹。

    心脏惊惶地更加厉害,手一甩就把它们抛开。爱尔兰女孩实在是热情……有些太过热情了。我不敢去想象凯厄斯听到这些话的表情,我无法安慰自己他没有听到,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感谢吸血鬼的良好听力,他就算是站在二十米之外也能把这些话捕捉地一清二楚。

    但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我安慰着自己。门外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压碎我先前所有努力。应该是他回房间去了吧。我该祝他做个噩梦的,这样他一觉醒来,说不定能被吓得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任何事。

    或许我该去和凯蒂解释清楚。很抱歉打扰你,但是你弄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在心里想象自己的陈述,却只觉得拙劣与刻意。不,根本用不着解释,反正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和凯蒂也不会再见,没必要为这种事情去解释。

    听起来就是个很傻气的想法,而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我都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在意的。

    按住正想迈开的腿,身体蜷缩,贴紧门板,手指交叉,托住下巴,继续思考。也许凯厄斯根本就听不懂,我该相信他几千年的古板思维和高傲态度,他肯定不屑于了解这些……这些……

    该死的现代玩意儿。

    这样说来一切都很好,我根本就是在操没有必要的心。不,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在担心。

    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这不过是一个热情过分的女孩引起的小小插曲,能有什么关系呢,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左心室处那一阵阵惊悸交加的感觉渐渐低落下去,汇聚成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坠在心头。我有点呼吸困难,觉得喘不过气。我尝试去深呼吸,打破这种桎梏。

    可是不行。

    萦绕在心头的重量冥顽不化,且逐步扩散,连带着鼻头发痒,双眼发酸。我将脸深深埋进怀里,让鼻子蹭蹭毛糙的大衣布料,企图缓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但愿我下次不会傻到再去跳悬崖,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其余时间里我还是乖乖做我的胆小鬼。不然就会导致这种异常后果——我双手交握在胸口,不知道到底要用多大力气才能将它按回原本平静的空洞。

    这个方法似乎奏效了,一会之后,头晕目眩与呼吸困难的感觉逐渐从身体抽离,我的四肢不再僵硬得可怕。

    是的,这才是正确的。

    方才模糊不清的环境逐渐变得清晰,直至定格,我开始打量这个房间,不难看出来,旅馆虽然占地面积小,但是房间布置十分用心,蕴含一种温馨的格调。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清香,不同于连锁酒店酷爱玫瑰或薰衣草那种溺死人不偿命的甜香,它使用的是清淡的洋甘菊。床与柜都是小小的,铺设整齐,碎花床单与蕾丝被罩熨烫平整,相互搭配,清爽利落之余不失协调别致。除此之外,还剩一只豆绿色单人沙发立在窄窄的窗边。沙发中间微微塌陷,一看就很柔软宜人。

    自然,这房间的一切都逃不过头顶那一盏淡黄吊灯。玻璃灯面纤尘不染,团团微光从马蹄莲形状的灯口一朵一朵掉出来,落到墙壁与地板上,打碎夜的薄壳晕染开的柔和光晕。又将家具们的长短不一剪影压缩成小巧精致的一排,连缀在窗边不着任何装饰的白墙上。连绵起伏又高低错落的影子,衬托出窗外夜色无边沉静。

    是先把行李收拾好,还是先去洗漱好呢?

    我陷入了纠结犹豫。

    诚然行李在离开埃及之前已经收拾妥当,但是旅行袋中有英文和希腊文资料各一沓等待我去翻译。这项任务,毫无疑问也是凯厄斯交给我的。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曾经专程把自己几百年光阴拿出来,仔细钻研如何让别人不好受。

    但是熬过万事开头难的挣扎期后,原本扭曲无序的字母也变得顺眼起来。虽然对于生僻单词和长难句式我依然束手无策,又或者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去拆解句子结构进行解读,还有大部分时间这种努力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比如生词译错、混淆词性——而变成无用功。

    可是必须要承认,这些看似无用的尝试却在潜移默化地提升我的外语能力。希腊语或许还稍次一等,毕竟这门语言实在不常用。我一度好奇为什么凯厄斯会让我学习这门语言,毕竟即使掌握它,我也只能在和他或者阿罗,还有马库斯谈话时才有可能用到,而这种谈话通常很难发生。

    英语就大不相同了,特别是抵达爱尔兰以来,随处都可以碰上需要使用英语的场景。即使有些本地人刚习惯说爱尔兰语,但是英语对他们来说也绝不算是陌生的语言,掌握了英语,对于日常生活来说真是无比方便。

    我现在已经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流利地译完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又或者是磕磕绊绊阅读一些故事情节简单的英文小说。但相比较起书面语,口语还是差很多。如果说话的人语速放慢还稍微好一点,一旦语速快起来,或者带上当地习惯性口音,我就完全听不明白。

    享受了学习外语的红利,我的学习愈发积极主动。以前凯厄斯塞过来的堆成山的资料,如果不是他在场监督,我根本就记不起去动它们一根指头,走路都恨不得绕道而行的恐惧。

    然而现在不同,当我能够静下心来仔细翻阅这些资料之后,发现其中居然蕴含精华,而且内容也不是我所想象的枯燥无聊,而是夹杂许多生动有趣的东西——

    尽管它的编排设计有些奇怪。

    比如英语资料,在翻完繁冗无聊介绍世界古代史的第一部分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各种新锐艺术家的画作赏析。评论者用一种犀利但又不失客观的语言,详细解构了每一副作品,尽管我觉得这位评论家在某些时候的确有些过分刻薄,但是架不住他丰富而广博的思想,这种时而逗人发笑,时而引人深思,时而令人眉头紧锁,又时而令人豁然开朗的文章,实在有种迷人的吸引力。我不止一次猜测过,创作它们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但是画作赏析过后却是枯燥乏味的中古史和近现代史,这一部分不仅囊括诸多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生僻单词,而且文章摘取也极尽刁钻。各种各样深奥难懂又虚无缥缈的生命哲学话题,泉水一般涌现在纸面上。

    什么薄伽丘史诗,牧歌与散文的互异性啦,什么但丁神曲与当代宗信教义的同一与对立啦,更别提一大串名字奇长无比,作品却寥寥无几,还偏偏因为出生于某个著名教会而让人不得不了解记诵的伪名人们。让人在看得一头雾水之余,忍不住要去怀疑喜欢这些东西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老家伙——就我来看,没有七老八十,满头银丝的年纪,根本就坐不下来碰这些东西一手指头。

    再往后,这份资料还有很多。有趣的譬如诱人深思的伊索寓言与想象瑰丽的希腊神话,无趣的譬如各种宗教思想的起源,发展与终结的渐进性与飞跃性,如此这些。

    总而言之,这就是本集有趣与无聊,风趣与古板为一体的,无比别扭与纠结,超级矛盾集合体资料书,我简直不明白凯厄斯是从哪里找到它的。没有人会采用这种编书方法,稍微耐心差点的人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但是……把厚厚一叠纸张从旅行袋里抽出来,搁在单人沙发上,沙发立刻陷下去好深一块。

    不论怎样都不能否认的是,这是一份……

    一份用心的资料。

    虽然他语气很不耐烦,但其实总是一遍又一遍纠正我那些幼稚到可怜的语法错误。虽然他大概觉得这些内容很无聊,但实际上在埃及的每个下午他都站在房间里寸步不离。

    他和他的书一样,都是好别扭的存在啊。

    好多好多个虽然,在一瞬间破土而出,原本压抑下来安静的空荡胸腔,又被这不速之客搅乱了。

    大概是因为房间里空气不流通,呼吸困难的感觉卷土重来,我突然感到压在膝盖上的纸页沉甸甸,皮肤下的骨骼都被倾轧生疼。小旅馆总是这样,我应该习惯的。

    算一算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有很多个夜晚都是由这一页又一页英文纸张陪伴入眠。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找出每一张翻译纸看,所以对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暂时了解不清。

    但直到今天,我将所有纸页一张张寻找出来,摆放整齐,将那些铅笔夹杂钢笔,歪斜夹杂工整,墨黑夹杂深红的颜色全部显露出来后,我才后知后觉,我曾经忽略过多少。

    呼吸困难的感觉愈发明显,再这样下去我的肺有可能就爆了。我想要起身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打开透气,但不知怎么的,不论我怎样用力,窗户就是无法打开。

    或许是刚过去的潮湿雨季让窗栓生了锈。最后不甘心地抓住窗栓用力拉扯几下,毫无疑问的无功而返。我泄愤般用力将木质窗框一推,窗玻璃立刻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连带着生锈的窗栓都响动起来。

    还是算了,打不开就打不开吧,万一不小心将窗户弄坏了,少不了又是一件麻烦事。

    我不得不打消了开窗的念头,重新退回单人沙发上,抱着膝盖蜷缩起来。空气里纸页散发出墨水的味道,重重的压在呼吸上,沉重浓郁,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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