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forty nine

    日色初沉。

    当最后一缕橙红的日色也从天边褪去，毫无用处的装饰碗口杯和书桌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随着蜡烛飘忽不定的火光而左摇右晃，有时贴近，有时隔远，有时缩短，有时拉长。

    透过擦得纤尘不染的玻璃，黑夜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将白天的一切胡乱一抓，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打包藏进手心里。影子在四面八方形态各异的物体身后诞生，悄无声息地裹住整座宫殿。

    隔着窗玻璃，明净如洗的天空按照自然的规律，循规蹈矩变换着色彩，由昏黄变为幽蓝，由幽蓝转为深黑，经过多方面调和后最终定格为深紫。

    我看着灯火从高矮不齐的房舍里冒出头，殊姿各异的光线穿过不同种类的介质，散射在空气里，如同蛛网巧夺天工的致密吐丝，以各种各样你所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方式，出其不意连接在一起，形成闭环装的同心圆，一圈圈包围过来，最终将普奥利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心。

    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宁芙们扑闪着薄如蝉翼的翅膀，踮着洁白如玉的双足聚拢在一起，朝拜她们所守护的女神。又像是高级珠宝上纷繁复杂的各种点缀，由次到主排列组合在一起，绞尽脑汁衬托出戒托上那一颗宝石闪烁的不同凡响。

    一手撑着枕头弯下腰，将床头柜上的白蜡烛吹灭，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在无光中我看到蜡烛熄灭前的一刹那，最后一缕冉冉而上的青烟朝天花板上飞去，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坐起身跳下床，摸索着走到房门边，手指贴着墙壁上上下下又摸了一小会，终于找到开灯的开关。

    与一般家用开关不同，不是塑料壳的按钮式，而是一个上下拨弄的开关式，给人感觉有点像停车时打手刹那一下子，当然这个是微型手刹，完全不能和汽车相提并论，它也不是皮质的，而是某种金属，我猜大概是黄铜。

    头顶矩形挂灯立刻亮起来，诺大的房间终于摆脱了神秘莫测的昏暗，一切重回清晰明了，让人觉得安心无比，恨不得穿越回百年以前抱着发明灯泡的爱迪生狠狠亲几口。

    即使已经在普奥利宫呆了将近三个月，我还是很难适适应无光的环境，或者用蜡烛照明的生活，这点与德米特里他们不一样。

    当然，也许再过个几百年或者几千年，在黑暗里踩着高跷走独木桥的把戏我也能驾轻就熟，但这种理想情况显然不适用于现在。现在的我还是依赖光明，惧怕黑暗，需要电灯带来的力量。

    重新走回床边，向后一倾倒下去，身体重重砸下去又马上被柔软的床垫弹起来。弹簧吱吱呀呀的□□在耳边奏响，双手习惯性往后撑住床垫，防止自己掉下床。然后保持住固定姿势，安静等待着，直到床垫内部所有弹簧都放松警惕，停止它们那一惊一乍的□□后，才放心大胆将两条腿收上来，盘腿坐在床上。

    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将近三个月后，我终于弄明白，或者说我的身体终于坦然接受了普奥利宫的床垫，和过去十九年它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床垫，或者暂时被挪用做临时床垫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这张床垫质量好的出奇，并不容易被弄坏，只要动作幅度小一点，稍微控制一下力气，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在这上面干所有能想到的疯狂的事。这和我最开始的判断一点都不一样，还记得一开始住进来那一个多月里，每次上床前那种小心翼翼的纠结。

    一方面经过一天训练身体的确有疲劳的感觉，尽管吸血鬼并不能通过睡眠来补充能量，但这种瘫在床上摊开四肢的方式至少能传递某种心理安慰。

    另一方面我又实在不敢躺上去，害怕一不小心就将床垫毁掉。大约在称为新生儿之初就弄坏两扇昂贵的大门，实在给我留下很深的阴影，

    尽管菲利克斯满不在乎地告诉我，弄坏东西对新生儿来说很常见，事实上对成熟的吸血鬼来说也不罕见。

    他今早来训练场之前还碰掉一只走廊上的产自东方的青花瓷花瓶，正愁没地方毁尸灭迹。菲利克斯说这话时不自然摸摸嘴唇又挠挠耳朵，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最终我们齐心协力，在训练场后面的亚平宁山脉下，随便找个深山老林，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坑洞，就地将这花瓶的尸体给埋了。

    “难道阿罗从不追问这些东西的去向吗？”在回普奥利宫的路上，我有些苦恼地问菲利克斯。这么大件的东西说丢就丢，只要不是瞎了都能发现吧。

    “不会。”

    从没见过菲利克斯如此干脆利落地回答某个问题，大约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吃下去的物质消化出的营养都拿来长肉了，他思考问题总比一般人要慢一点，带着单纯的慎重，生怕自己说错点什么。

    德米特里为此还经常趁菲利克斯思考的时间挪揄他，因为他根本跟不上德米特里上下嘴皮子翻飞如蝴蝶的语速，压根没办法回嘴。

    “如你所见，普奥利宫里的……呃。”菲利克斯抹了抹嘴，及时阻止几滴鲜红的血液掉在衣领上，刚才埋完花瓶回来的路上，我们凑巧撞上一个登山者，这令菲利克斯不得不在饱餐一顿后再次折回去挖坑埋人，花瓶的尸体倒恰好成了他们的陪葬品。

    沃尔图里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将在外面吃完的零食扔回餐厅里的下水道腐化，那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人总得学会为自己额外的享受负责。

    我什么也没有吃，首要原因当然是因为不饿。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是在沃尔图里的藏书馆中读到的——“在食物不充足或者恰好足量的情况下，吸血鬼最好不要共同进食，如若双方距离过近，则容易引发斗争，违者后果自负。”

    也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是谁写的，那是本书页发黄发焦，边缘卷曲残缺，纸张薄脆如饼的手抄本，这种图书在沃尔图里一干精装大部头里实在属于罕见。

    所以那位不知名作者的话不说百分百准确，但肯定大部分都真实，没有冒险去挑战试探的必要，这可不是在看不信邪的鬼片，即使大半夜对着镜子垂下长发梳头也不见得就必然发生什么意外，吸血鬼的力量我深有体会。

    因此不难得出两个或者多个吸血鬼是否争抢食物，其实与情谊是否牢固没什么关系，在进食时再睿智老成的吸血鬼都是没有理智的，毕竟很难想象一个吸血鬼，在肚子很饿的情况下还懂得谦让与忍耐，某种程度上讲生物的本质都是自私。

    “那我们就这样把东西藏起来，阿罗不会生气吗？”

    虽然阿罗总是很和善，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发脾气，或者大肆处罚什么人，但我怀疑这仅仅只是看上去，自从在画室看过沃尔图里的壁画之后，我彻底打消了对普奥利宫里每个人的幻想，他们毫无疑问都有血与火交织着的过去，异彩纷呈的人生阅历。

    “普奥利宫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阿罗总会知道的。”菲利克斯终于擦完嘴，他将手背在黑色外袍上抹了抹，继续刚才的话题，顺便在空气中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好吧。我默默收回视线，菲利克斯的话说得很直接，但这绝不是炫耀而是事实，普奥利宫里的奇珍异宝多到你数不清，这里每个人都视金钱如粪土。

    而凯厄斯当然更多其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