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楚

    这回,少女紧紧攥住少年的手,游荡迂回的途中,返还至军营当中。

    “殿下!人找到了!他们回来了!”有人吼道。

    “我戌时下发的休沐令,你二人至今才赶回军营?”男人眼露寒芒,幽森阴暗的光从眼底摄出,盯着面前二人。

    苏明澈向来对周遭人事物都十分警觉,就连苏念儿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七,你什么时候那么不听话了?”苏明澈反问的语气,让苏念儿感到厌烦恶心。

    “知不知道今日傍晚全军上下找你们找了多久?!”

    六王的消息并不安定。至今还没有落脚,但战势情况刻不容缓,一刻没有六王萧槿军士们的下落,北郊铁骑大军就一刻不得安然。

    目前对于他们整个大军来说并不十分有利,苏明澈马上就把一直积怨已久的气发在二人身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本宫省省心?!说!你们去哪了?”

    见苏念儿不说话,苏明澈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讽刺一笑,只道:“这个年纪的人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家,怎么,你们想趁洗澡的功夫逃走?”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任何越矩者,都该受到惩罚。”

    计商手心里一直捏着把汗,苏念儿不想搭理他,苏明澈颜面下不来台,喝道:“来人!”

    就在他要重责下来之时,计商率先顶出来说:“殿下,都是小人的主意,是小人出的主意,耽搁了大伙儿的时间,和公主没任何关系!小人甘领责罚!”

    “哦?”苏明澈狐疑地眯着眼睛,“你倒是认得勤快,不过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对本宫皇妹什么心思,就你这等身份,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既然你都不打自招了,那就来人将他给拖下去,执杖!”

    苏明澈让士兵带走计商之前,不忘嘲讽一波。

    他的话,如同一根根针刺,密密麻麻地扎在计商的心上,也扎在苏念儿的心上。

    苏念儿看到计商很快就被周边围上来的人给圈围在中央,就如同那次他们被狼群围困时的场景一样,这样被聚焦的紧张感,每次都能带来坏事。

    她不想计商被这样窒息地围着:“通通给我住手!”

    军队里的人被她这声嘶厉的吼声先是给镇住,吓了一跳,而后看到苏明澈幽暗的眼神,继而还是继续了手头的动作。

    苏念儿深深咬住下唇,含紧下颌线,指骨恍若能将自己掐出血来。

    面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手指攥紧,深感无力。

    在这里,她虽贵为公主,但是没人会听从她的。

    只要有苏明澈在的一天,那么她这个公主,就没任何发号施令的大权。

    苏念儿瞪着自己些微濡湿的双眼,掌心都被自己的手给攥的黄白,却始终不能改变定局,眼睁睁看着计商落入那帮人的手中。

    执杖的地方在军帐方圆几里之外,苏念儿急匆匆地迈着步子跟上去。

    “公主,这地方污秽,您还是不要来耳濡目染了。”

    “你们把他给放了!”

    “抱歉,属下们只是听从命令办事。”

    执杖开始。

    几番厚重的杖棍打下来,苏念儿看着计商后背的皮肉绽开,仿佛这些杖棍都打在她自己身上。

    随着棍杖的又一次击落,她的声音也跟着声嘶力竭地嘶喊起来。

    “不...不要再打了!”

    “我命令你们不要再打了!”

    远处的苏明澈仍双手负立着,监督这场杖刑有没有顺利进行完成。

    “小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了一个下人,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苏明澈的声音透着一股再寻常不过的冷漠,外加一抹鄙视。他当然不会懂,计商对她的情感,越发的觉得他们这两人产生的情谊无比可笑。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对你好一些,就能够娶你吧?你可将皇室放过眼里?”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她只觉得身感绝望。

    在她濒临死亡之时,只有计商,只有计商站了出来。

    那个时候,是他将她拉回生机,如今倒要因此而受到苏明澈的责罚。

    凭什么?

    苏念儿万念俱灰,觉得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她都无法阻止,无法抗衡。

    最绝望的时刻,便是明知道自己很想要改变事态的发展,却自始至终,都无能为力。

    泪声如雨下,苏念儿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把手伸向计商的方向。

    “苏明澈!快让他们停下来!不要再打了!”

    苏明澈下令的杖刑,执杖二十,别看这二十杖数目很小,但足以要一个人的性命。

    加之他们在南境战场上数月,本就处于荒芜地带,艰苦逢生,他再令人这样打完这二十杖,那计商的命根本不用要了。

    “苏明澈...我恨你!苏明澈!”

    “哭什么?!”

    苏明澈最讨厌听到女人哭,“本宫下令执杖的是他!又不是你!你该庆幸,他又为你挡过了一劫!”

    “擅自违抗军令,这是你们应承受的后果!”

    少女眨着猩红的双眼,狠狠瞪向远处嘶吼过的男人。

    “苏明澈!你还是不是人?”

    “注意你的言辞,苏念儿!你成天就知道为了不同的男人哭哭哭,你配作本宫的皇妹吗?!”

    这一声讽刺出口的刹那,杖刑也随之而结束,杖刑结束的那一刻,苏念儿不顾一切率先冲上前去查探计商的伤势。

    她敏捷地避开他身上的伤,抱住他余留的几寸皮肤,计商满额都渗出冷汗,汗渍从他额角一滴一滴地滴落而下,他虚弱的气息轻吐在她耳畔之边:“殿下...不要为我担心了,也不要为我流泪了......”

    “计商,计商!”苏念儿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你可还无事?”

    “殿下,我无事,我很好...咳咳...我能撑住......”

    说罢,计商不知是过于疲惫劳累,还是因伤势所驱,闭上了自己重重的眼皮。

    苏念儿不忍接受这一幕,苏明澈见执杖一杖不落下后,自然是负着手背过身离去。

    荒芜的空间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念儿恨恨地望着苏明澈那一抹幽暗的背影,仇恨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间埋下。

    她只感受到自己手心到身心都在隐隐地发疼,“计商,我扶你回去。”

    -

    南境的天气变化莫测,更何况在山间,夜里十分的寒冷。

    树叶之间,滴落的山间雨水,顷刻间就能化成寒霜。

    霜寒冰天冻地的空气之下,亦是更加考验人的意志。

    军队里的很多人,一夜之间莫名地就病倒不起,这是最难撑住的时候。

    这几天,俞老疡医和成炎手头的工作也莫名加重了许多。

    这些日子,是余桃在帮他们料理医务上的琐事。

    自从失去父亲之后,余桃也从原来将近数月的失魂落魄,到如今的振作。

    伤痛在所难免,但时间会治愈一切。

    准确的说,她没有得到治愈,而是慢慢地让时间淡忘过去的痛楚。

    余桃继续不分昼夜地打磨自己的石碗里的药膏,冰天冻地之中,她原先嫩白如葱玉的手,几日下来,也磨出了厚重的茧子。

    “桃姐儿,你休息吧,我来。”

    成炎过来顶班。

    余桃则是理所当然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不用了,炎郎。你最近天天都要上山采药,这里还是我来帮忙吧。我还有一筐草药就磨完啦!”

    少女稚嫩的脸上虽然布满灰渍,却也总是用笑容以对。

    成炎听说过余桃的事迹,那时候的起义军无奈之下遭遇了北郊铁骑的洗刷,一夜之间,她父亲洪吴就是在那场战争中身死了。

    而她初来军营的时候,还在祈祷她父亲不要出事。

    但悲剧,终归还是发生了。

    那时候,余桃哭得有多惨,是成炎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他永远会记得少女那夜哭得有多么悲壮,有多么撕心裂肺。

    就像他自己一样,那时候在山村里,亲眼看见敌人扫荡他父母的尸体。

    那些禽兽一般的人,就连尸体,也不肯放过。

    若不是姬缪在曾经的战火纷乱期间将他救了下来,俞老收留了他学习医术,他恐怕至今也觉得自己活着一无是处,还不如随着父母也一并一走了之了。

    但是他的心已死。

    “桃姐儿,你觉得人有些时候,为什么要活着,明明生活总是那么的、那么的苦......”

    成炎并没有走,而是坐在她的身旁和她一起打磨剩下的草药。

    是啊,生活总是那么的苦,好似他们从来没从中体会过什么甜。

    就连一丝甜味儿也没有,称其量全是苦的滋味。

    余桃先是被他这句话给问倒了,也难怪,夜晚总是霜寒地冻,会令人不住惆怅。

    也许是之前那些不好和伤痛的记忆一时之间喷涌而上,余桃有时候也会这样。

    她叹了口气,委婉地说道:“我当然还要活着,我还有滢姐儿,还有母亲,我想和滢姐儿一起平安回去见母亲。”

    女尊国度,她们自小是跟母亲姓,母亲余氏说不定此时还在凤陵为她们的情况每日都在焦头烂额。

    不知道她有没有知道父亲的死讯,到时候说不定又要悲伤好一阵了。

    余桃想着这些后事,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没顾及到身旁之人。

    “对不起,炎郎,我是不是提及到你的伤心之处了。”

    相比起失去父亲的她来说,成炎就更惨了,他早已没有父母。

    成炎静静地摆了摆头:“其实没什么,这里很多人都同我一样,父母早不在了,有些是死了,有些是根本不要他们了,大家其实都过得一样,都挺苦的,你不用抱歉。”

    余桃今日心情还不错,因为她完成了很多工作,她瞬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伤怀呀,炎郎。”

    余桃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他眼皮底下伸了个懒腰,“大家不都一样么,有些时候,日子虽是苦了点儿,但咱们做成的事情,不是也越来越多了么?”

    “总有一日,我们会休息的,都能如释重负的。后面开心的日子还很多呢。”

    “嗯。”

    “...”

    “主上,这些天据中军统计,又多了很多染上风寒之人。”

    此时的姬缪,负手独身立于山峦之下,思考着当前的局势及发展,在暗处听从牛水禀报道。

    “嗯。”

    “主帅,我们要撤军么?”牛水忽然愁眉莫展。

    “怎么,你想家了?”

    “嗯......”

    牛水的声音竟莫名地开始变得有些惆怅了,“我出来打仗也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最近家中那边乡亲父老,母亲阿姊,阿妹的情况怎么样?”

    牛水一个宽大壮实的人,惆怅起来,都不住用手往自己黝黑的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

    “水牛,你哭什么呢,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对我哭起来了。”

    姬缪回过身,听他又道:“主上,我才没哭呢!你不要胡说!”

    他有没有哭,姬缪再了解不过了。自己军中的每个人,什么脾性,她都了如指掌。

    见姬缪转身,牛水马上捂着眼往暗处挤去,回避着她。

    “水牛,你若想家了,就差军中的信鸽,送信回去。”

    姬缪第一次柔声同他说话,往日异常严厉的太女,如今在夜色下,也少有的纵容着他。

    牛水哭得更加大了,眼泪仿佛止不住的水龙头,姬缪越是让他捎信回家里,他就越是想念故乡的人事物。

    “好了,哭什么,这里又不是让你与世隔绝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话,时常捎信回去就是!”

    这样的情况,其实姬缪也司空见惯了,时常身处战场上之人,难免总会有“矫情”的时候。

    只要是个人,都不能避免。

    只是,有些人不像牛水这般外露出来让人发现罢了。

    “主上,我明白了。之前是我脑子浑了,竟然还问你要不要撤军了。”

    “明白了就好。”姬缪依旧负着手,站于山峦之下,仰头瞄了瞄月光,忽地想到些什么,“牛水......”

    刚准备回去不再叨扰她的牛水,这时候马上扭过头,闪着通通红红的眼睛,那上面的泪光仍在闪烁。

    “怎么了主上,还有何事要吩咐?”

    “过几日问问军中有无人过生辰,如有近期撞日的,那就在军中把大家的生辰宴都给办了。”

    牛水听了,愣怔了好一瞬。

    “?”

    “听见了你就应一句话。”

    姬缪见他迟迟没有应下,脸上的神色还是保持原来的严肃冷沉。

    “好!我明白了!主上!”

    之所以他会发愣,是因为之前军中,姬缪从没过问大家“过不过生辰”这类的事。

    这个太女殿下仿佛总是很忙,忙于政务,忙于军务,总是不见踪影,更别提过生辰这种事了。

    他之前都是偷偷地和弟兄们在军营中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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