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柔穿过鲛纱，朝大殿深处走去。
月陵没有再上前，在原地静静等候。
微风将鲛纱吹到她身前，苍柔反射性将纱抚开，入手是比丝绸更细腻如水的冰凉触感。
她本是恭敬地低着头，却因为这一小小的插曲，视线看到了水池中的人，不由微微睁大眼睛，脚步顿住。
他就是海妖王，和苍柔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男人有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散落在水池，如同浓密的水草,他并未化为人身，强健有力的鱼尾是夺目的青色，像是完美的水墨画。
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眸，就像是一望无垠的天空，浓密的睫毛如扇，让他的眼眸更加深邃，摄人心魄，他的肤色极白，无一丝瑕疵，仿佛终日不见阳光的神像。
他看向苍柔，目光淡淡，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却并不让人觉得冷漠，静坐在华美的水池中，仿佛神祇临世，充满了圣洁的光芒。
“咚……”
手中的祭文掉在地上，苍柔才如梦初醒，连忙将祭文捡起，面上发红，小声道：“小女元馨，参见海妖王大人。”
元馨是她替代的小姐的名字。
“哗啦……”华美的鱼尾划过水面，水池中的水微微晃动。
海妖王用妖力轻轻将弯腰行礼的苍柔托起：“不必多礼。”
一股力量让卷轴从她的手中脱出，朝海妖王飞去，修长的手指抓住祭文，展开，认真地一行一行看过。
“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海妖王将卷轴收入空间，语气平淡，仿佛镇民的祝福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欣喜，也像是习惯了这些每年都有的供奉。
他并没有从水池中起身的意思，朝苍柔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
觐见就这样结束了？苍柔恍若梦中。
但她确实完成了冲虚镇的任务，将祭文交给了海妖王，继续逗留，大概会打扰到他吧。
苍柔犹豫着后退了一步，却听见背后月陵的声音响起：“川，把她留下，做你真正的海妃，如何？”
真正的海妃？苍柔惊住，不知所措地看向月陵。
月陵朝她微笑：“元小姐不愿意吗？看你刚才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喜欢川。”
苍柔眨了眨眼睛，笑容尴尬，她是被海妖王的美丽惊艳住了，但做海妃真的不必。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苍柔没有拒绝，但希望能拖延一会儿。
月陵轻笑：“元小姐还真是理智。”
理智到不像是个简单的凡人，就连川与生俱来的迷幻术都无法俘获她的心神。
他和川是古老的鲛族后裔，不止有控水的天赋，还能控制海上的天气，声音拥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川的声音会让人生出好感，这位元小姐的表现可真让人意外，月陵的眸光幽深，看向苍柔，让人感到一丝寒凉。
苍柔心中警钟敲响，是她哪里露馅了，现在拔腿就跑来得及吗？
“拖延时间，他们很快就到了。”岐无的黑气在她眼前出现。
她成功见到海妖王，仙尊和岐无要来了！终于要来了！苍柔心中一松，但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
拖延时间？但月陵像是又开始怀疑她了。
来不及多想，苍柔恭敬地开口：“海妖王大人，这次前来，有一个朋友托我给您带了话，您还记得冲虚镇的赵清河小姐吗？”
她身边唯一和海妖王有关联的就是赵清河小姐了，赵清河是唯一从月影岛回去冲虚镇的海妃，也是百年间除了她以外唯一见过海妖王的海妃，这么特别的存在，海妖王会记得她吧。
苍柔努力分辨月川的表情，惊讶？迷惑？遗忘？却未见水池中的美丽鲛人表情有波动。
不会是记得这个人，但像看祭文一样，对她的事不感兴趣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苍柔忐忑不安想要另寻话题的时候，却听见了月川的回答。
“我记得她。”磁性而轻灵声音道，“她说了什么？”
带着神性的蓝色眼眸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回答了就好，苍柔松了口气，但这只是拖延时间的把戏，赵清河小姐对海妖王的事情闭口不提，连他的样貌也不愿透露，又怎么会托人给他带话。
苍柔绞尽脑汁，缓缓道：“她托我向您问好，祝您事事顺意，常乐安康。”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问候语，总不会有错吧。
“还有呢？”海妖王问。
苍柔来了思路：“她说感谢您的点化，她现在过得很好，生活富足，家庭美满。”
做生意做那么大，又有四位赘婿，这么说应该也没错吧。
听完她的话，海妖王唇角微勾：“你们是什么关系？”
“一见如故的关系。”苍柔信誓旦旦地说，“清河姐姐为人大方慷慨，总是请我吃好吃的，还带我到处游玩呢。”
这句话大概不假，海妖王点头：“那你也替我给她带一句话。”
他顿了顿，垂眸，低声道：“希望她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好的，我一定带到。”苍柔反射性答应，然后突然愣住，“您让我给她带话？我……来了月影岛，还怎么给她带话。”
来了月影岛的海妃以后是什么下场，她已经知道了。
“听说你在月影岛没有选择合适的鲛人作为伴侣。”海妖王神情平淡，仿佛在问一个普通的问题，“那如果，我让你回到冲虚镇，你愿意吗？”
原来海妖王已经知道她的事了，知道她犹豫不决，没有选择鲛人作为伴侣。
回去？苍柔心中升起惊涛骇浪，她她她……她可是来卧底的，回到冲虚镇，这是一种试探吗？答错了，是不是就暴露了自己。
但赵清河小姐也来过月影岛，她安全回到了冲虚镇，或许她说“好”，海妖王真的会放她回家？
苍柔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在心中默念歧无的名字。
“怎么选啊啊啊！仙尊到哪了，再不来我顶不住了。”
歧无叫她拖延时间应该有他的理由，莫非魔尊本源就在这里？是和月川有关吗？
就在此时，月影岛上空响起雷声，闪电降下，劈开了环绕在岛周围的迷雾。
月陵脸色微变：“有人闯入了月影岛，川，是谁？”
隐藏月影岛的阵法被破开，数百年平安无事的小岛就这样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苍柔暗想，不会是仙尊他们吧，终于等到了。
月川周围的水汽蒸腾，活水的流速变得极快，像是某种术法，水流围绕在他身边，好似某种活物，仿佛每一滴水珠都在被他操控，成为他感受世界的一部分。
在苍柔看不到的地方，月华殿所有的水道都开始产生变化，和大殿中的水渐渐交汇，连通整个月影岛，水汽升腾成细微的颗粒，漂浮在海岛上空，将月影岛笼罩覆盖。
在月川的视角中，月影岛上方的云层浮动，霞光璀璨，有人撕裂虚空而来，清冷的目光落在月影岛，穿过迷雾，锁定在他身上。
两人隔空对视，隐匿许久的威压扩散，是熟悉的气息。
是他们，还是来了，月川轻叹了一口气，冲虚镇的一切，他都可以通过水流知道，前些日子有三个人来到了冲虚镇，试图搜寻他的气息，所以他隐藏了自己。
该来的还是会来，只可惜，妖鲛族不能再拥有更多的时间。
想通了一切，月川抬头看向苍柔，直白道：“是你把人带来的，对吗？”
苍柔愣住，情不自禁退后两步，这就暴露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海妖王没等苍柔答复，转头朝月陵说：“月影岛的位置被发现了，你带族人走，我会善后。”
“不可，要走也是你先走。”月陵皱眉，“来的是谁，就连你都没有一战之力？”
月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夺目的青色鱼尾沉入水底，以手结阵，妖力大盛，池子中活水流动的速度更快了。
苍柔闻到了淡淡的海腥味，莫非海妖王大殿中的活水连接了大海？
“你是我族的希望，即便岛上所有鲛人的性命加起来也比不过你，我会用全力阻挡敌人，川，你走吧。”月陵坚定道。
只要月川愿意，他随时可以化水遁入海底，什刹海深不可测，有不少秘府神识也不可及，他定能逃脱，但恐怕，月影岛上失去庇护的年轻鲛人，就凶多吉少了。
“不必，我已被人锁定，走不了了。”月川淡然道。
“被人锁定？如何锁定？”月陵眉头紧蹙，为何敌人会在今日发现月影岛，今天有什么不同？
等他想通，目光便锁定在了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苍柔身上。
“是你！你将什么东西带上了月影岛。”他目露危险，朝苍柔逼近。
“不不不……误会，误会。”苍柔连连后退，“来得的确是我的朋友，但他们不会伤害无辜，只是来找一样东西。”
不会伤害无辜，但月影岛上的妖鲛族这样对待人类女子，可并不无辜。
“什么东西？”月陵语气缓和，“月影岛上有无数奇珍异宝，他想要什么，只要不伤害我的族人，月陵愿意悉数奉上。”
“我只是个修为低位的小角色，不如你等我的朋友来了，亲自问问？”苍柔眨了眨眼，继续拖延时间。
月陵是月影岛的管理者，海妃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那么多可怜的人族少女凄惨的死于分娩，都是他推波助澜造就的悲剧，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月陵神色纠结，他并不相信苍柔的话，若是还有回旋余地，他想要保护月影岛上所有的族人，但若月川已经被锁定，将族人送走的人只能是他。
“将他们带走，来人既有所图，我一人也可以应付。”月川加重了语气。
月陵咬牙：“好，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就回来。”
他温柔的表象褪去，露出深藏其中的冷漠，带着寒光的眸子定在苍柔身上。
“我会把她一起带走，若她尚有一丁点地位，便是你我谈判的筹码。”
说罢，用水系法术锁住苍柔的双手，拉着她朝水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