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静淡淡应了声，低头把玩手指。
二人不再说话，只在冰冷的病房里各执一隅，各自怀着心事。
过了许久，姑姑才从门外回来，她的双眼红得吓人，手上提着两袋快餐。
“来，先吃饭吧。”姑姑从袋中取出快餐盒，一一摆上病房中的小台子。
盒中的菜色十分丰富，有糖醋排骨，红烧鱼，西红柿炒蛋等，可即便如此，安静仍旧食不知味，埋头扒着白饭。
“静静，吃完饭你就先回去，我和你爸在这守着。”姑姑突然说道。
“可是...”安静刚要开口，就被爸爸高声喝止：“可是什么什么可是，让你回就回，明天是不用上学吗。”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姑姑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是不是只有凶孩子，才能让你记得自己还是个父亲。妈都已经这样了，你要是想演个严父就回去跟你儿子演。”
“我...”爸爸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闷声憋着不满。他对儿子的态度确实不同，极尽宠爱，就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见他不语，姑姑顿了顿，才又重新说道：“小毅也已经上小学了，成绩怎么样？”
“不太好...”爸爸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他朝四周看看，又再塞了回去。
“一天天的只知道玩手机，不让玩就哭闹，云琳也总惯着他，根本没有办法。”
“那她惯着你也不管？”姑姑不可置信地抬头：“小学都学不好的话，以后还怎么考大学？”
“我怎么管？”爸爸轻笑一声，“打过一次，也就那一次，云琳直接拿着菜刀跟我急。”
“那你就这么惯着她？要是你当年也对王珍这样，你们能离婚吗？”
“以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爸爸也有些恼了。
姑姑的脸色同样不好，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埋头不再说话。
这些情节，安静看得生厌，却又有些麻木。
明天还要上课，安静没有坚持，待了两个小时便回了家。离开时，奶奶还在迷糊昏睡，安静回头看了好几眼，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踏出门外。
第二天课上，安静不住走神，甚至还被林老师罚了站。她向来都是老师眼中的乖学生，被罚站，这还是头一遭。
恰逢理科一班上体育课，一群人从窗外经过，引得安静羞红了脸。
她将头埋得极低，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窗外。
只不过，怕什么便来什么，苏世走在人群中，朝她掀了掀眉。安静猛地收回目光，双颊愈发热烫。
丢人了丢人了，她在心下默默懊恼，痛恨方才走神的自己。
放学后，安静飞奔着跑出校门，只是草草和一脸懵的柯楠打了个招呼，便朝家里跑去。她要替奶奶取几件衣服，再马上赶去医院。
趁着天色还早，安静毫不犹豫地跑向巷子，却在一旁看到了肖璐的身影。
她正畏畏缩缩地跟在一群女生身后，动作迟缓且不情愿。
安静认出走在前方的就是徐琳琳，还是有些担心地停下脚步。
“肖璐！”心头存着疑惑，安静抬手看了看表，高声朝着前方喊道。
肖璐回过头来，神情并无异常。
“你去哪儿？要一起回家吗？”安静继续试探地问道。
肖璐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等在前方的徐琳琳。
“不了，我要和她们去书店。”
“哦。”听到她的回答，虽然仍是有些质疑，安静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到达医院时，奶奶正醒着，她朝安静虚弱地抬手，示意让她靠近自己。
安静的鼻头已然酸涩，强忍着走近床边。
“奶奶...”安静轻轻喊了一声，喉头便已哽住。她从前并不喜欢哭鼻子，却在如今动不动就红了眼眶。
“来啦，作业做完了吗？一会儿早些回去吧。”奶奶拧着眉催促。
安静摇了摇头，难得一见地撒起了娇：“我不，我要在这陪您。”
“有什么好陪的，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奶奶嘴上嗔怨，却是始终没有放开安静的手。
安静吃力地咽了咽口水，从背上取下书包。
“那，我在这里做作业，等到做完再回去，好不好？”
“好。”奶奶一瞬不瞬地看着安静，浑浊的双眸暗掩哀伤。她的头发似乎更白了，因为年纪的关系选择了保守治疗，化为一段可以看到头的生命长度。
略为暗淡的白炽灯下，安静趴在床边认真写着作业，又到了数九寒冬的季节，她将双手放在嘴边哈气，起身为奶奶热了个暖水袋。
奶奶在一旁睡着，七十不到的年纪，便已满脸沟壑，写尽岁月蹉跎。她没有见过远方的山，天边的水，只是日复一日地伴在安静身旁，为她筑起一道微薄的墙。
她的童年没有爸爸妈妈，可因为有了爷爷奶奶，便也分外满足。
安静将暖水袋悄悄塞进被窝，用力搓了搓手。
她从一旁拿起手机，赫然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通知。
神明不渡：“最近还好吗？已经很久没有见你来问题目了。”
“不太好。”安静恹恹打下这几个字，长长地叹了口气。病房里不断传出咳嗽声，透过薄薄的隔帘，高亢或嘶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神明不渡继续问道。
透过屏幕，安静猜不出对方的关切是真心或客套，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没什么，家里发生了点事。”
“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告诉我，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却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谢谢关心。”安静顿了顿，还是补上一句：“是我的奶奶，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有些力不从心。”
她将手机放下，刚要起身，就见病房的门被开启，裹挟着刺骨凉意。
姑姑顶着寒气走近，探头看了看床上的奶奶。
“静静，你先回去吧，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姑姑想了想，又从包里掏出手机。
“还是给你叫辆车吧，都怪姑姑来晚了，一会儿我把车牌发给你，到家时记得说一声。”
“不用了。”安静摆手拒绝。
姑姑眼瞳染上厉色，刚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奶奶的阵阵□□。
“奶奶！”
“妈。”
安静和姑姑赶忙扑上床前，攥紧奶奶的手。
“怎么样，又疼了吗？”姑姑拿起床头的药瓶，倒出两颗药丸。她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顿时就有些乱了阵脚。
“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吃个止痛药？”
奶奶紧皱眉头，疼得发不出声。她将手指深深嵌进床褥，不自觉地蜷缩身体。
眼看着奶奶额角迸发汗珠，安静慌乱不已，从暖瓶里倒出温水，又将止痛药喂进奶奶口中。
“好些了吗？”她学着医生的模样，用手轻轻打圈，一下一下地给奶奶揉着肚子。
“好些了吗？”
奶奶没有应答，只是愈发痛苦地在床上蜷紧身体。
“奶奶...”安静终于溢出哭腔，她用双手抱紧奶奶，生怕她会在自己眼前消失。
姑姑同样红了双眼，转身去找值班的医生。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姑姑催促着将安静推出门外，让她赶紧回家。
安静不愿离去，只是徘徊着守在门口，从门上的小窗里探头张望。床帘隔绝了视线，只能看到医生和护士忙前忙后，神色凝重异常。
白炽灯灰蒙蒙地映出凄然，即便隔着厚厚的门，仍是可以听到奶奶痛极的呼喊。她在喊着安静的名字，一声声，透着力竭的嘶哑。
安静夺门而入，径直扑向了床边。
“我在，奶奶，我在。”她的声音透出慌乱，唇瓣微微轻颤。
奶奶疼得脸色煞白，仍是强撑着执起姑姑和安静的手。
“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你要替我...照顾静静，一定！”奶奶吃力地从唇间挤出这句话。
姑姑泣不成声，只是将头埋进奶奶的臂弯。
“别说傻话，妈，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别说这些。”
奶奶用力喘息出声，气急地抬头撞击床板道：“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好好，我一定会照顾静静的，就算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您别生气。我会的，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姑姑忙不迭地应承。
听到她的承诺，奶奶这才微微阖眼，似是倦极般地睡了过去。
见她呼吸平缓，姑姑突然抬头，哑着声询问安静：“如果，我是说如果，奶奶不在了，你愿意跟着爸爸生活吗？”
安静一脸无措，憋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逃也似的朝门外跑去，就连道别也没有说。这是她从来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即便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也仍是不愿在脑海中浮现一丝一毫。
原来神明，也无法让人事事如愿。
到家后，安静一直没睡，她垂首在窗边站了许久，双手合十而叩。落水时，即便是一根稻草也显得弥足珍贵。
她只祈望一个奇迹，即便这个奇迹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那一夜，安静依旧没有睡好，总是有繁复的梦境袭来，让她心悸恐慌，吓得一身大汗。
次日，她顶着乌黑的眼圈来到学校，刚一校门便见肖璐走在自己身前。
安静想起昨天的事，紧走几步，上前拉了拉她的手臂。
“肖璐，早。”
“啊！”肖璐高喊一声，像是触电般地突然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