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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颗小雀斑

    南槠的气候,就像蹦极时的那根弹力绳,让受他控制的人在瞬时间感受到不同纬度的温度。

    而这座城就像一个铜制的炉,散热较快,导热特快。今日周日,炉内温度35℃,顶部晴空万里。

    白兔正在洗漱。突然,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吓得她抖了个机灵,耷拉的眼皮瞬间撑大。

    她草草用手沾清水,擦掉嘴角的牙膏沫,而后向声源处寻去。

    “妈?”乍看一眼厨房里的苏红,竟有陌生感从她心中闪过。

    “没事,锅盖掉地上了而已。”苏红向地上的不锈钢锅盖伸去右手,又突然缩了回来,换成了左手,“再等个五分钟可以吃早餐了,烧卖还没热透。”

    她将锅盖放在冒蒸汽的锅上后,手覆在脖子上。

    白兔暗暗叹气,嘴角向两边扯,不由得用手梳理垂在胸前的长发。

    她洗了把脸,回房戴上眼镜。再来厨房捡碗筷时,她才若无其事道:“要是我把及腰长发剪了,也会觉得脖子那空落落的。那么长的秀发,应该能卖个小一千了吧。”

    苏红转动燃气灶上的旋钮,呼呼作响的灶火压制住了人声。

    “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笑容转眼即逝,脸明显发红。

    昨晚苏红回家时,顶着一头不过2寸的短发。她说她这个年龄阶段的女性中,正流行这种干练的发型,所以剪了。

    18年间,从白兔有记忆开始,母亲的头发一直保持及腰的长度,她很喜欢用木制发簪盘各样的新式发髻,素雅且便捷。

    这次,母亲从源水回来后,又多做了几份工,有时很晚才回家。白兔清楚,她剪头发是为了省时间,多做活,顺便攒点钱。

    白兔只在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年曈每逢周日就会睡到中午,所以今日只有母女俩吃早餐。

    白兔刚坐下,不知从何处传来细微且缓慢的撕裂声。她环顾客厅一圈,无事发生。算了,兴许是她的错觉。

    一旁,苏红拿筷子夹烧卖时,夹了好几次也没夹起来。白兔都看在眼里,细看一番,她那蜡黄起皱的右手在哆嗦。

    “这烧卖个头大,表面又有一层油,确实不好使力。”白兔将筷子插进烧卖的顶端,“这样就容易很多。”

    “还是你脑子转的快。”苏红的笑容显得勉强,“今天有好几户人家要做清洁,我可能也会比较晚回来,中饭和晚饭——”

    白兔抢先回答:“放心吧,你安心工作,这些事我会好好解决的。”

    送苏红出门后,白兔准备回房学习。

    一只脚刚迈进房间,身后传来的一声重响敲碎了宁静,突击她的心脏。

    转身探去,电视机柜旁,躺着一本乱糟糟的挂历和一个黏着墙皮的粘钩。

    难怪刚刚她有听到莫名的撕裂声。

    白兔随意拈住日历下缘的一处,拎起后,“十二月份”映入眼帘。她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视线停留在被蓝圈圈起的“12月28日”上,其右下标注着“潘杨花”,是苏红的字迹。

    每年的最后一个月,其最后一周的周一即是支付赔偿金分期款的日子,今年是最后一期。

    十二年来,苏红从不和白兔主动提及这件事,她只希望她能安心读书。若是去问她,她只会以寥寥几句敷衍过去。但生活在一个家中,白兔难免会在苏红打电话时,或是他人口舌中,得知部分实情。

    潘氏是受害人的妻子,家有一儿,和白兔年龄相仿。他们的处境遇似乎比自家还困难。关于受害者本人的信息,她只知道,当年那场车祸后,他的智力退化,相当于五六岁的小孩,且精神异常。

    白兔拿出锤子,在墙上打钉。每敲一下,就有一些碎渣掉落在地。仿佛间,这面称重墙很快就会裂开一条缝,再是成网状地向四周发散,最后这个家会垮掉。

    她挂上日历,翻回到“九月份”。眼下,这月已过半。

    昨日,她无意间听到母亲和舅舅打电话,说是县城医疗资源有限,准备让外婆来南槠看病。她清楚,不管是否有医保,医疗费对于小市民家庭来说,永远都是无底洞。年轻时拿命赚钱,等着老来享福,结果真的老了的时候,这钱得用来救命。这是常态。

    电话挂断后,她没忍住问了一嘴,希望自己能帮上点忙,毕竟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母亲只说这是他们大人的事,她只管好好上学。这反倒让她更加内疚。

    在这个国度,似乎在家长眼中成年人并不等于大人,而当成年人把自己熬成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会以洗脑式的方式把牺牲自我当做理所应当时,才能算是大人。

    房间里,发黄的风扇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像是它最后的挣扎。动力不足时,只能用喧嚣声证明自己曾经的努力。此刻,它扇不走卧房中的燥热,更带不走白兔心房里的烦躁。

    一上午,她学习时总是走神,时不时觉得脖子疼、背酸。一晃眼就到了中午,英语《五三》的完形填空题,她只做了两篇,20个空,错了15个。

    这种状况前所未有。那一把把红叉扎扎实实地刻在了她的太阳穴上。痛啊!

    她点头式地用额头回击这些烦人且冰冷的题目。要是只要这样,就能把知识撞进脑子里就好了。

    再一次撞去,她额前的触感是温热的,鼻前悠来丝丝清甜。

    “怎么?学霸也有为题自杀的一天啊?”年曈调侃道。

    白兔枕着年曈的手掌,有气无力道:“死了可能还没这么痛苦。”

    年曈推开书桌上方的木制窗户。

    他撑起她的额头,使她坐直:“要是没了太阳,天空还会这么好看吗?”

    穿过扬起的白纱短窗帘,闪烁的光斑后是一片纯粹的湛蓝。

    白兔的身子瞬间软了。

    她靠着椅背,捂着发烫的脸,不语。

    兴许是因风扇嘈杂的转动声,和持续发烫的脸颊夺走了白兔的注意力,她并未发现年曈离开了房间,只是久久不闻他的声音。

    倏然,一双冰凉且湿润的手掌轻柔地插在她的手掌之下,覆盖在她那几乎要冒蒸汽的脸颊上。

    “刚摸了冰,舒服吧。”年曈会心一笑。

    白兔咬着下唇。

    “这么好的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白兔这才转身,正面看向年曈。

    他看起来确实是要外出的打扮。他的日常穿衣风格百变,今日是热带海岛风,看着清爽干净。上身是一件黑色椰树叶白底短袖衬衫,其下摆被束在米色系扣五分裤内。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黑色锁骨链完美展露。

    “去了你就知道了。”

    白兔心想现在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没再纠结去处。

    让年曈出房间后,她站在衣柜前左右为难。今天格外热,他穿得又那么好看,她是想穿漂亮裙子的。可自从被宋天戈堵在器材室后,她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敏感,总感觉他们有透视眼。这些天,她会不自觉地含胸塌腰,升温后依旧穿着校服外套。

    她倒吸一口热气。

    十分钟后,她换好衣服,打开了房间门。

    “走吧。”她闷头向玄关走去。

    结果,她又被年曈拽回了房间。

    他们站在全身镜前。

    这仿佛是一面时空镜,右边是仲夏,左边是寒露。

    年曈叉着腰:“你穿成这样出门,没走几步我就得把你送医院。”

    白兔梳着高马尾,上身是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开衫,下身为一条直筒牛仔长裤。

    她垂头摆弄起卫衣抽绳,嚅嗫着:“哪有那么夸张,我里面只穿了小吊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年曈从她的衣柜中挑出一件奶白色的衣服,挂在臂弯处,“这段时间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的腰杆挺直:“让一个受害者受罪,你觉得对吗?你的脊柱是无辜的,你的所有都是无罪的。”

    “我就在你边上,你可以大胆展现你自己。”他把衣服放在她的手上。

    她看着手中的衣服,怯怯地回答:“好吧。”

    年曈挑选的是她最宽松的一条连衣长裙,A版,小飞袖。

    换上裙子后,年曈还用米白色丝带给她编了两个蓬松的耳后麻花辫。

    两人再次站在镜前。

    看着同色系的穿搭,白兔心中感叹,真的好像情侣装!

    “怎么?被自己好看到脸红了?”年曈勾起嘴角,带着玩味。

    “才没有。”白兔捻着辫子,向外冲了出去。

    出门后,年曈二话不说,把白兔塞进了停在小区路口边的滴滴车里。

    一上车,年曈就说:“我热,不想走路,也不想挤公交,所以一出门就约了车。我俩顺路,就顺带把你捎过去。”

    白兔被逗笑了。

    她的小心思有那么容易被看透吗?

    一路上,白兔并没发觉有什么问题,直到她看到“绿色心吧”时,才察觉到车是往学校方向开去的。

    最后,出租车停在了学校附近的路边,这里汇聚了吃喝玩乐的店铺。

    年曈领着白兔,走到了挂着金属LED招牌“Eden”的西餐厅门口,门脸以干净的白色为主,浅色胡桃木装饰为辅。

    “伊甸园。这么突然的吗?”白兔说。

    “有时间不就来了。”

    “很贵诶。”想着当下家里的情况,现在来这些好地方,不管是内心还是荷包,她都承受不起。

    “喏,舟茉给的,马上就到期了。”年曈拿出两张餐券,“这下可以安心吃了吧。”

    “嗯。”

    突然,白兔想到那天佘思甜说宋天戈在这里兼职。

    可惜晚了一步,年曈已拉着她,推门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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