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月夜,风声寂寥。天上残月冷寂无声,地上铺满幽蓝晶莹的积雪。
山林茂密,但到冬天只余光秃秃的树丛,树干被厚雪压断后深埋进土里,枝桠却是千姿百态,似群魔乱舞,上面挂满冰霜,像故事里经常出现鬼魅魍魉的深山老林,使得这里令人难以驻足。
但是不怕死的人无所畏惧,或者说一无所有的人无所畏惧。
月下有人踩过枯枝,在林间发出稀碎的轻响。
泛白古旧的月光透过苍虬古怪的树枝照在她身上,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姑娘。她穿着十分单薄的衣裳,上面打满了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害怕,只是弯腰仔细地在地上搜寻着。
偶尔能捡到一两个松果,但是大部分时候一无所获。
清雪并不气馁,她在林下捡了湿润的枯枝,仔细捆成一摞,而后拖着往丛林深处走去。
树林在眼前一行行掠过,清雪的终点是一个破旧的废弃寺庙。
寺庙里生着温暖的篝火,四岁的小公子倚着一旁的树枝睡着了。清雪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他的衣裳也很单薄陈旧。
清雪害怕他冷着了,小心翼翼地给他搭上另一件破旧褴褛的外裳,随后靠近他,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夜里,树枝上的乌鸦突然开始呱唧乱叫,吵得人睡意全无。清雪醒来,篝火已余灰烬,寺庙里冷得如同冰窖。
一阵喧闹的声音传来,依稀是有人说话的声音。荒郊野岭的,按理来说不该有人。清雪警醒起来,眼睛睁得大大地,而后抱着小公子,缩成一团,努力降低两人的存在感。
“只能在这破庙里将就一夜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随后来人便走进了寺庙内。
清雪偷偷从柴缝里观察他们。
来人是两个高大的男人,其中一个是中年男人,肥头大耳,穿着奇异的衣服。清雪回想起街上要饭的乞婆跟她讲过,据说南疆来的人,都有着这样奇怪的装扮。不仅如此,他们还擅长用蛊毒,手段残忍,所以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
瘦削的男人稍微年轻一些,眼角旁有一块刀疤,看起来像是被谁砍过,他看起来像逃难的难民,因为饥荒而瘦弱,骨头都凸显出来,显得脸和手脚都格外长。
这两人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清雪带着小公子,不敢招惹,只能小心地躲着。不过她很担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一堆灰烬便如同催命符。
但她只能祈求黑暗,能够掩盖一切。好在胖男人估计是困了,躺在杂草堆里,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他的声音让瘦子感到痛苦,他焦躁地起身,开始咒骂那个胖子。
小公子被这动静吵醒,他睁开眼睛,清雪留意到他醒了,就把食指放在唇边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闹。小公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清雪心里舒了一口气,又心疼了一下他的懂事。
瘦子睡不着,就开始折腾,他往这边走来时,无意间踢到了一堆灰,那灰里剩下的温度,让他脑中警铃大响。
“胖头鱼!”瘦子大叫道,粗鲁地拎起了胖子。“你醒醒!”
胖子迷迷糊糊醒来,天南找不到地北:“怎么了?怎么了?”
瘦子气得跺脚,声音尖锐:“这庙里还有人!”
“你说什么?”胖子一下子警惕起来。
“我刚刚起来,那里,有一堆灰,脚踩上去还是热的,你想想,那人肯定还在寺庙里,没有走。”他锐利地四处观望,恶狠狠地说:“我怕他此刻正在看着我们呢。”
清雪迅速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们。
“是吗?那现在怎么办?”胖子问道。
“怎么办?那肯定是把他找出来啊,不然等着你我睡了,送上门给他杀吗?”瘦子气急败坏道。
两人开始在庙里四处寻找,清雪把小公子抱在怀里,两人一起瑟瑟发抖,祈祷千万不要被找到。
然而命运是不公的,它把不幸继续降临到这两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身上。透过柴缝,瘦子的笑容是那样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故事里最原始的噩梦。
他说:“找到你了。”
那阴恻恻的声音令清雪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原来是两个小东西。”他阴冷地笑着说。
“唉,我就说不用理吧。两个小毛孩,能有什么本事?”
“可是他们看见了我们。”
“那就挖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还有嘴巴,会告诉别人在这里见过我们。”
“那就割了他们的舌头。”
听见这话,清雪脸色发白,冷汗岑岑,小公子在她怀里,死死抓着她的衣袖。
清雪抱紧他,看起来小公子更需要她,其实她也需要他。
没有他,她可能根本无法活下去,是对夫人的恩情,让她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小公子活下去的心。
他们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依靠,互相支撑着对方活下去。
“那太残忍了。”瘦子再次否决道:“直接杀了吧。”
“好吧。”胖子说:“听你的。”
“这是我新养的蛊虫。”胖子打开了一个花纹复杂错乱的小盒子,里面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它们可以食人内脏,脑髓,最后是身上的肉,只留下骨头和皮,也算是给他们留个全尸了。”胖子笑着解释道。
清雪两条腿抖成了筛子。
那蛊虫从地上爬过来,清雪背过身去护着小公子:“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然而她的哀嚎无人动容,一如多年前她的哭泣也挽不回决意赴死的夫人。
她只能死死地用身体护着小公子,小公子是恩人的孩子,就算死,她也要挡在他前面。
-2
月下,冰雪覆盖的山林里,久违的寂静再次被打破。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人,穿着黑色破旧的长衫,背着一把剑,走进山林。
他走得很稳,速度却很快,细看才会发现此人用的是天下无双的轻功,踏雪无痕。而他的人就如同那柄剑一样,光看外在毫不起眼,而锋利却内含其中,只待利剑出鞘的那一刻。
他已经赶了太多路,日月兼程,风雨不歇。不过几年如一日地行走在路上,他已经习惯了,丝毫不觉得累。
当他听见仇家的消息他会迫不及待地赶去,当他听见神剑山庄遗孤的消息也会披星戴月前往。就像一条猎犬,闻见一点气息,都要迫不及待地寻踪溯源,不肯放弃。
十年前,姐姐带走了他的剑,希望他做一个普通人。十年后,他在神剑山庄的废墟里,找到了那把剑。大火并没有毁掉它,反而淬炼了它,使其锋芒更甚当初。
而从神剑山庄被灭的那一天起,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了两件事——报仇,找姐姐的孩子。他是如此专注,执着,不达目的便不罢休。
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的代价,甚至包括自身寿命。
天涯海角,他都要血刃仇人,为姐姐报仇。
听说之前参与过神剑山庄灭门的胖瘦二魔曾在这附近出现,他得知这一消息,便立刻四处寻人。
直到来到了这里。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座寺庙。在这冰冷的雪夜里,这唯一的庇护所显得那样温暖,没有人不想走进去躲避寒冷。
他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慢慢确定他们的身份,以及对付他们的方法。直到听见了女孩哭泣的声音,他才缓慢地握住剑,闭上眼,郑重地将它拔了出来。
他望着月亮,心中难得畅快,踏破铁鞋,终于叫他遇见了——仇人。
一阵狂风吹开破旧的庙门,风雪扑进屋内。
胖瘦二魔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凛冽的剑气便先席卷而来,二人闪躲开来,剑气将清雪面前的木柴齐刷刷斩成两段。
清雪无力地躺在草地上,看着碎屑,心里升起了希望。
“孤鸣剑!”胖子率先认出了那柄剑,惊恐不已地喊道。
他们二人被世人称为胖瘦二魔,实际上武力一般。
魔字主要来源于他二人修习魔道功法,和杀人的手段残忍罢了。
他们危害江湖多年,作奸犯科之事数不胜数,只是这二人极懂得自保,每次都能如泥鳅一般溜掉。靠的便是遇弱便杀,遇强便躲。
此话一出,两人顿时明了,和来人且打且退,预备着逃走。那人早已看透他们的心思,冷笑一声,施展轻功飘至庙门处,二人与他交手,又被迫退回了庙内。
这两人实力一般,一番交手下来,胖子早已气喘吁吁,口中溢血。瘦子呢,被他一掌拍飞,倒在破旧的实木雕塑前,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上筋脉被震断大半。
不过来人却越战越精神,斗志昂扬,他身法矫健,拿着剑简单随意地乱砍,配上脚上的功法,胖子躲无可躲,没两下便被砍成重伤,而后来人一剑结果了他的命,把他随意地踢到了一边。
瘦子却比他精明多了,在来人靠近时,他迅速撒了一把黄色的药粉在空中。
“这是南疆有名的散功粉,三丈之内,吸入此粉的人周身内力必分毫不剩!”
来人嗤笑了一声,抬手挥剑,三丈之外,剑气割断了他的咽喉。
“你……”
他彻底咽下了气。
他不在意地扫视了屋内躺着的两具尸体,却对上一双恳求的眼睛,正是清雪。
蛊已入她体内,此刻她浑身虚软无力,却还是强撑着抱着小公子,目光哀求地看着他。
而她怀里的小公子,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袖,伤心地看着她流泪。
他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希望他收留他们。他承认,他们确实很可怜。
大冬天的,两个孩子被迫在荒庙藏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蓬头垢面的,还不慎遇见了坏人。
可人世间的悲伤事多了去了,他已经报仇,不愿多管闲事。
他把剑放入剑鞘,转身就要走,清雪拼尽了全身力气扑上前去,死死地抓住他的裤腿。她以为是死死地,可是对他来说,那一点力量,就像蚂蚁站在他的脚上,无足轻重。
可是她那双含着热泪的眼睛,宛如琉璃一样剔透,却早已碎成块。
“求你,求你,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