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艾泉不去市集卖萝卜，也不扛着锄头去地里松土。
独自一人搬个树桩坐到田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像个木头人般，守望着整片农田。
就连他最喜欢的弟弟妹妹，也不怎么搭理。
艾远和夫人知道艾泉在担忧什么，可他们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干着急……
“泉儿，我去送帕子，你看着点他们。”艾夫人抱着一包帕子，特意绕到院后跟他说话，其实是希望他能回院子里歇歇。
艾泉回头应了一声，转头又盯着远处。
艾夫人眼巴巴地看着艾泉的背影，见他没有回家的意思，深深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往绣房走去。
这几天，艾泉在统计鸡在旁边草地里逗留的时间和啄食的次数。
不管它们是在吃草仔还是在啄地里的虫子，一概计算在内。
他时不时地眼花两秒，漏了几次……但这不妨碍他在心里给鸡儿们补发“劳动小骑手”的光荣称号。
新闻上曾报道，农民们会在稻田里养几只肥鸭，它们在稻间游水捕虫捉鱼，免去人们喷洒有害的杀虫剂。
这也是他昨天敢说鸡帮着捉虫吃虫的原因。
只是，若他们真的回去养鸡捉虫，会产生一个讨人厌的副作用：鸡也喜欢吃嫩嫩的菜叶……
灵泉浇灌的蔬菜除了不产生虫害，似乎对鸡也有种免疫力，鸡儿们只在田间奔跑，并不啄食菜叶。
菜地旁的荒草里，它们走几步便埋下脑袋啄一下，似乎揪出了藏着的虫子。
“大哥，晚上我想吃上次你做的小炒肉。”艾康挪着小碎步，蹭到艾泉身边。
艾丽学着艾泉，盯着远方，虽然她不知道大哥在看什么……
艾泉揉了揉眼睛，“你去摘点蒜，洗干净了放灶台上。”
艾康一听，小短腿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路过的鸡儿被惊得扑腾着小翅膀乱飞一通。
小脚丫很快停在蒜苗旁，小肉手尽挑宽叶子摘。
一不小心，他用力过度，连根带叶拔出了旁边的一个小蒜苗。
他一点都不担心，拎着小苗再次飞奔，边跑边喊，“哥，救救小苗苗。”
再小的苗苗大哥都能种活。
艾泉二话不说，捻起小苗往院子走。随意在柴房拿了根树枝挖个小小坑，将它埋进去。
又是一顿让人吃得抬不起头的美味晚餐。
碗里还剩两片蒜叶，艾泉不想吃了，直接将碗扔进木盆，打了水准备洗碗。
蒜叶像个小刺头，你不想见我，我偏让你看见，跟着倒下的水流冒了出来，飘在水面上。
艾泉抬手一捻，将它扔出盆外。
若让它继续在盆里停留，一盆的水都会有蒜味……
蒜味！艾泉拿着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刚毕业那年，他在郊区一位空巢老人家租了间加盖的小屋子。
老人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种满了番茄、黄瓜、草莓……
某天，他闻到了一院子的蒜味，一问才知，老人自制了一瓶蒜汁杀虫剂，刚刚喷撒了半个院子。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觉得这法子肯定不好，很快忘了此事。
为了验证蒜汁杀虫剂是否有效，他按照老人说的那样，切蒜、捣碎、泡水、过滤，制出了一碗蒜汁杀虫剂。
一天后，艾泉拿着自制的杀虫剂，在树林里来回折腾，看见虫子，便用手指沾点蒜汁给虫子们“尝尝”。
让他吃惊的是，蒜水真能杀虫……
艾远和夫人看着地上的虫子，为儿子寻到杀虫的新法子感到高兴的同时，又生出新的担忧，如何才能将这个方法名正言顺地说出去。
“这个法子农官他们会不会也知道？”艾泉想起聪慧的华国祖先，觉得农官们应该知道。
艾夫人苦着脸道：“以前在村子里，我们也是用烟熏虫子，在叶子上撒草灰水。”
艾远凝视着桌上的蒜水，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爹明天去交书稿，问问掌柜那里有没有农术方面的书。”
对啊！
艾泉昨天做梦还梦到某度，敲入“大蒜除虫”四个字，刷出几百页的答案……
这里没有度，可还是存在书这一宝贵财富！
虽说它们可能在市集上流通甚少，很难看到，可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爹，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艾泉微微松了口气，实在找不到他就说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见的。
第二天，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父子俩赶到城里时，膝盖以下的衣服湿了大半。
“爹，我自己去寻，你多抄会儿书吧。”艾远淋了雨，艾泉担心他染上感冒。
掌柜今天又给了艾远一本急书，他也想早点开始抄书，“那爹在后院等你。”
整个辉城仅有三家书肆，而且其中一家正准备关门，改开茶馆……
除了考试用的各类经书、笔记和时文，书架上更多的是各类话本，偶尔有两三本医学典籍。
那是太医院要求书肆必须售卖的官编医书。
哎！艾泉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细雨中漫步……
“小哥！艾小哥！”少年站在窗台上连喊了几声，艾泉都没有听见。
“小雀斑，小雀斑！”少年只得换了个称呼。
“雀斑小胖子”这个称呼，现在成了艾泉心里的小刺，他第一讨厌人家叫他小胖子，第二讨厌的便是叫他小雀斑！
偏偏大伙完美组合了他最讨厌的两点，美其名曰“雀斑小胖子”……
心情低落正愁找不到出口的他，气愤地转过头。
一见是那位编筛子的哥哥，火气散了大半，自己忘了去他们那买筛子了！
少年低头跟旁边的伙计说了几句，跑出了酒馆站到艾泉面前。
“这几天忙，忘了找你们买筛子了！”艾泉努力拉开嘴角，扯出一个大方的笑容抱歉道。
少年拱手行礼，“刚才冒犯了！”
艾泉的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气愤，只剩下悲悯之色。
少年又是摆摊卖筛子又是擦桌子，瘦弱的小肩膀担着沉甸甸的生活负担，真真可怜。
他看了眼酒楼，“你不上工了？”
“我刚跟狗哥请了假，明天再来。小哥现在去看筛子吗？”
艾泉想着自己已经耽误了人家赚钱，再不买回筛子就太过分了，点头：“嗯，走吧！”
少年带着他左拐右拐，穿了七八个巷子后，终于停在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木门前。
嘎吱一声，艾泉担心门在下一秒会砸上他的脑袋，微微后退一步。
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弟弟在门后扶着，等他们进来后，拿起旁边的木条插好大门。
“小哥请看！”少年拉开屋内用草席盖着的筛子。
这么大！
艾泉彻底傻眼了，他说的大筛子是直径一米宽的筛子。
眼前这个，实在太大了，若下雨当伞打，下面站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这么大的筛子只卖十文，便宜，实在是太便宜了……
他忙拿出十个铜板，下次他再多送些萝卜给兄弟俩！
少年只收了两文，“小哥，我想买一个萝卜。”他红着脸低头道。
前几天他还笑人家是傻子，吃了萝卜后咳嗽减轻了很多，狠狠地敲打了他的无知。
“不用给钱，田里的萝卜不好卖，吃也来不及吃，只能扔地里烂掉，送给你们吃你们也算是帮我的忙。”艾泉夸张道 。
艾泉的眼里闪起精光，“我叫艾泉，是个小商贩，若你们信我，我帮你们卖大筛子，一个十八文，我得两文，剩下的十六文是你们的。
筛子这么大，卖十文钱太亏了。”
兄弟俩一听，激动地说不出话，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找艾泉，打听到了他的一些传奇故事，知道他是朱爷的“徒弟”……
人传人，总是容易传岔了……
“大石头，在家吗？”门外来了一个人。
弟弟想去开门，被哥哥拉住。
艾泉以为是来要债了，也禁声不语。
谁想，门外人继续道：“大石头，义塾明天开学，不用交束脩，我帮你报了名，记得早上准时来，别迟到！”
少年从屋里窜出去，满眼充满希望地看着他，“叔叔，真的不用交束脩？”
“真的，”门外的中年人缺了一条腿，拄着拐杖，满脸喜悦，“叔叔我也去那帮着烧饭。”
“太好了！”少年一下子抱住男人，弟弟也冲出来抱住他俩。
“好了好了，这么高兴的事哭什么。”上官镜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佯怒道。
“早晚都有饭吃，不过，要干活才能吃到饭。”
“什么样的活？”哥哥怕自己的小身板扛不住，有些打退堂鼓。
“扫扫院子，擦擦地板，打水烧火，太阳好的时候帮忙晒晒架上的书……都是你们能做的。”
书！艾泉一听，着急上火忘了礼貌二字，插嘴道：“义塾书架上的书多吗？”
上官镜刚才就想问堂下坐的小胖哥是谁。
大石头擦干眼泪介绍道：“叔叔，这位是艾小哥，来买筛子的，以后，我们家的大筛子也放他那卖。”
“你就是艾小哥！”上官镜仰头大笑，文家的霉运算是走到头了。
艾泉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怎么大，连伙房的厨师都认识自己！
大石头名叫文博，小石头叫文象，是文老汉收留的两位孤儿。
去年老汉病逝，留下他们二人相依为命。
幸亏老汉教了文博编织的手艺，两个孩子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清了爷爷的医药费，继续靠编织养家糊口。
文博的手艺怎么可能比得上编了几十年的爷爷，生意非常惨淡……
不过，他也不气馁，努力地提高自己的编织水平，艰难地养着自己和弟弟。
知晓艾泉想去寻治虫之法后，上官镜立即拿起拐杖，“义塾的书室是对所有人免费开放的，现在还没有关门，我带你去。”
“叔叔，我也认识路，我带艾小哥去。”文博拦住行走不便的上官镜，道。
“去吧。”上官镜开心地笑了，这孩子果然还是想着念书，悄悄去过义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