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天地峰日曜殿内，一位仙风道骨的修道老人看着殿中新进入门的弟子，缓缓教授道：“天地有灵气，丹田亦有灵，引天地灵气入丹田，化为丹田之灵；再用丹田之灵润泽五脏，开灵府，孕识海，方可入我修仙之门。”
“这世上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引天地灵气入体，与我仙途无缘，便只能在凡尘俗世做个庸碌凡人；而有人……”
“师傅，您这可就不对了。不能引灵气入丹田怎么了？与仙途无缘又有何妨？怎么做凡人就庸碌了？”
教书的老先生已经很老了，银发白眉，只不过眉很浓，发很密，不像凡间过了古稀的老头那样毛发稀疏。
老先生此刻眉毛直打颤，长到了脖颈的胡须也跟着嗫嚅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她计较，继续说道：“而有人天生具有灵根，修行数载便可孕识海，开灵府，入修仙之门，成为修道者，乃至有一天能……”
“师傅，你怎么不回答我？是耳朵又不好了吗？我这就去找药堂的师叔来给您看看！”
说罢便立刻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底下立刻响起窃窃私语：“耳朵不好？”
“仙师不是修仙之人吗？怎会耳朵不好？”
“对啊，不是说修道修仙可以强身健体，而且耳聪目明吗？仙师怎么耳朵不好？”
“许是仙师年纪大了？像凡间老翁一样……”
“怎么会呢？！修仙之人可以活上千岁，我奶奶说了，仙师是和我太爷爷一辈的，小时候他们还一起捡过破烂，仙师也才一百多岁，在修行之人中应当才算个少年……”
“那……是仙师学艺不精？”
“……”
有人立身而起：“诸……诸位，我先走了，听说昆仑派负责教导新进弟子的张仙师如今已有一百多岁，但面上仍是个俊逸少年，想必……修为应当强过这位……”
另一人立刻拦住他：“你说的是真的吗？现在过去昆仑派招收新弟子是不是该结束了？”
那人被拉住衣袖，不得不回头，小声道：“没有！哪个门派会像天剑宗天地峰一样，招收弟子什么考核都没有只需要交一两银子就可以了？人昆仑派是个大派，也不是每年都招收新弟子的，所以将收弟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会再等三个月进行第一轮考核。”
马上有更多的人伸长耳朵过来听：“这么说昆仑派留了三个月时间就是为了让路远的人有足够的时间过去报名吗？”
那人一点头：“走了走了！我得抓紧时间！”
他这一走，坐在后排的几人都坐不住了：“兄弟，等等我！我也去！”
“还有我！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你们等等，等我去找人把刚交的一两银子要回来！”
人越走越多，老先生也不拦，只等人都走完了之后才无力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树枝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过了有一会，一个少年脚步轻快地从外门走来，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师傅，喝茶呢？还要吗？我给您老人家再倒一杯？”
老先生看都没看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不快滚去昆仑派？！”
少年立刻赔笑：“昆仑派算什么狗屁东西！哪有我们天地峰厉害！咱们天剑宗天地峰有师傅和师姐在绝对可以问鼎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到时候我和师姐出个门也像他们一样前呼后拥羡煞旁人！”
老先生一根树枝敲在少年额头上，少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额头鼓起了个大包，立刻委屈的喊：“师傅！不带您这样的！师姐比我过分多了，您从小到大连她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怎么打起我来却毫不手软？”
正说着，那说是去找药堂师叔来给师傅看耳朵的少女回来了，只不过她身后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师叔了。她一走进来，屋子里仿佛瞬间又亮堂了不少：“怎么了？师傅耳朵不好，你嚷嚷什么呢？”
少年立刻转过头：“师姐你快看！”
言合意见了他额头上肿起来的大包立刻打趣：“谁叫你说什么奶奶太爷爷的跟咱们师傅乱攀亲戚，师傅他老人家都好几千岁了，你偏偏造谣说他老人家才一百多岁，还又把那么多新弟子都吓跑了，不打你打谁？”
原来少年正是那挑唆满堂弟子离开的‘新弟子’。
他立刻叫道：“师傅我冤枉啊！您老人家明察秋毫，这可都是师姐叫我干的！”他又转过头：“师姐，咱说好了的，你咋还能不认账呢？”
言合意轻笑，早到老先生的旁边伸手就挽住他的胳膊，哄道：“好了，师傅，别气了。您老人家都快寿终正寝了，别气坏了身子。”
老先生其实从那群新弟子走后就已经脱了最外面那一层仙风道骨，连坐姿都变得像个凡间的小老头，这会儿气鼓鼓的瞥了言合意一眼，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
言合意轻笑，伸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师傅，您老人家就别生气了。都劝过您多少次了，别收弟子别收弟子您就是不听。就算咱们现在收了又有什么用，过一阵子昆仑派跑过来一通耀武扬威，这些人又跟那墙头小草一样，死皮赖脸的把当初交的一两银子要回去，咱们还得白白贴补好几个月的伙食费。”
老头儿还是不说话，倒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言合意给那少年使了个眼色：“畅意，你说！”
那叫做杨畅意的少年立刻就走过来做到老头儿的另一边，也挽住他的胳膊：“是啊师傅，这现在的凡间可不像您那时候了，没良心的人到处都是。您也不看看这么些年里除了我和师姐两个人天天在山上陪着你，还有谁愿意在咱这山头过苦日子？……哎呦！”
老头儿收回手里的树枝，又给了他犀利的一眼。
杨畅意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额头：“师傅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哦，合着师姐能说我就不能说了？师姐是您从小捡来收养的我就不是了？！”
老头儿把手一抽，一手一个把两个人推了出去：“滚滚滚！都给我滚！”
两个人立刻站起来朝门外退，一边退一边说：“这就滚，这就滚，只要您消消气，消消气……”
老头眼不见心不烦，看到杨畅意还体贴的将门带上后忍不住拿手上的树枝扔过去，暴跳如雷的怒吼：“你说说你说说！这都第多少次了！每回都变着法儿的阻止我收新弟子！这样咱们还怎么将天地峰发扬光大！”
“哐当”一声，眼见着那木门被树枝轻轻一碰便飞出去老远，掉地上的时候终于碎成了几十块，杨畅意倒吸一口冷气：“这……这门上可是有阵法保护的，师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难道……是不想死终于突破了？”
言合意把腰上的钱袋解下来扔给他：“去买点酒。”
杨畅意任由那钱袋子掉在自己怀里，懒洋洋道：“哼，我才不上当。”
“真是银子，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杨畅意还是不信：“得了吧，咱们天剑宗别的峰头也许还不错，就咱们天地峰，我还不知道吗？咱们吃饭都要去婆娑峰上去蹭，你头上那跟钗子光秃秃的连个图案都没有，还是我五年前给你找了根黄木刻出来的……哎呦！师姐你怎么也打我？”
“知道师姐这根簪子戴五年了还不赶快去给我重新买一个？”
杨张毅眯着眼把钱袋拎起来：“真的是银子？”说完就打开了，等看清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后立刻激动地问：“师姐你哪儿来的银子？咱们封头上的存货不都被拿去昆仑派换灵石了吗？”
言合意得意一笑：“这下还不去买？”
杨畅意立刻点头，‘咻得一声就飞出去老远，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在合意面前：“师姐，你还没说你哪儿来的银子呢？”
合意挑眉：“怎么？”
杨畅意抓抓脑袋，吞吞吐吐半天：“就是……我就是怕……”
言合意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瞎想什么呢？你师姐我是那样的人吗？”
杨畅意立刻松了口气，一边往外跑一边喊：“不是打劫凡人的就好！”
言合意看着他欢腾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挨在掉了的那扇门旁边坐了下来。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坛酒，揭开了上面的酒封后香气立马就飘满了整个院子，殿内的老头也闻到了，他立刻皱了下眉，在屋子里喊：“你怎么还跑去偷我的酒呢？”
言合意不说话，拿起酒先灌了一口。果然，入口甘甜，还是以前的味道。
“醴泉水酿得酒，果然很甘甜。”
屋子里的老头眉毛又皱了皱：“你少喝点，醴泉太远了，泉水又干涸了五百年，这十几年才慢慢沁出来一点儿，我这么些年也就存了这些，留着……留着以后喝。”
言合意看着院子中的梧桐树，轻声问：“哪个以后？你魂归天地以后吗？”
老头耳力好得很，再轻他也能听到，不过他听到了却没说话，只叹了绵长的一口气。
他老了，活了几千年了，自从凰光死后修为不但没有寸进，反而跌落了好几个境界，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靠着意念支撑着，去年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了。
可他看了看门口，那孩子坐在了屋外，从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衣角，虽然沾了灰，但她就像是没看到一样，随性的坐在地上。
老头又叹了口气：“合意，我房中藏酒的下面还有口箱子，里面有好些……好些女孩子的东西，等哪一天你需要了，你就去拿。箱子里还有一个乾坤袋，那里面有我这几百……有我这些年来为你存下的家当，你……”
言合意打断他：“为我准备的？为什么之前不给我？”
老头又不说话了，他没法说，他想把这些东西亲手交到那个人的手上，只是，他怕是等不到了。
谁都不知道凤凰涅槃后是否会真的重生，重生后又是否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来的那个人，还能不能算是以前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