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军攻陵关时损兵只一万，进得城来，被大火烧去四万，现下冲过陵关的还有不下四万人。

    先锋护国军只有两万余，双方交手的瞬间，戎军没想到陵关后方还有援军，有片刻惊慌，但很快发现他们人数不多，而且战力算不得强。于是飞虎营和红妆营的士兵只在一开始时将戎军打散，待戎军回过神来，他们的颓势立显。

    冲入戎军阵型中的援军被快速斩落，外围的援军用绊马索将他们约束在虎骨原内，整个不大的平原遍布密密麻麻的人，戎军全是骑兵，在马上占据着极大的优势，而飞虎营和红妆营为步兵，居于马下极容易被马儿踢飞。

    李雯和周雪盈等人紧密围在一处，她们手执红缨枪，枪头对外，围出一个带刺的圆圈，四周戎兵多次试图突破她们的阵型，但他们的弯刀还未靠近，就被刺下马来。

    但戎军太多太猛，刺下一个后方很快便又补上来，她们不停应对着，很快疲惫下来。

    李雯察觉到身边女兵举起的枪头越来越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女兵就被弯刀削了脑袋，滚烫的鲜血喷了她一脸，她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一名女兵死去，她们的阵型大乱，戎军趁机突过来，举起弯刀朝李雯划下来，李雯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格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锃亮的刀光扑面而来。

    刀贴着她的脖颈而过，同时她的身体被人一搡，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在耳边炸响，李雯的魂魄一震，身躯往后跌入她们的阵型内。她抬头一看，只见齐悦格着那把弯刀，双手颤抖着，而她的一只手臂被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往下滴。

    戎兵的弯刀直往下压，齐悦很快难以支持，她大吼一声，硬是将那刀挥开了，戎兵在马上后退一步，身子还不稳时，心口突然一凉，浑身失去了力气。

    插在他胸口的枪头还在往前送，直到把他推下了马。

    “齐悦！”李雯把她拉回来，冲她吼道，“回来！”

    齐悦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侧方划来的弯刀。她的脸上滴着血，目光寒冷彻骨，眸底深藏着凶狠。

    李雯这才想起来，方才那女兵死时，她就在另一边，鲜血喷得她们两个满脸。李雯当场懵了，齐悦却发狠地为她报了仇。

    齐悦恢复理智，退入阵型。阵型恢复了过来，但少了个人，便比方才更小了。

    她们的阵型是胡瑛为她们量身定做的，那八个特训的女兵加上周雪盈，一共九个，九个人围做一个圈，如一个巨大的带刺圆球，无人能够靠近。

    当时胡瑛对她们说过，若深陷重围可用此阵型，至少能坚持到她来救她们。

    听了她的话，当时齐悦就问：“若你一直没来呢？”

    胡瑛的脸色没有变化，声音却淡了下来：“那就坚持到我来为止。”

    在日常演练中，只要九人能够聚齐，胡瑛就让她们演练，这阵型已被她们练得极其熟练，但对她们来说，这个阵型有个弱点，那就是，当成阵人数逐渐减少到只剩四人时，便失去了作用。

    九个姑娘还剩五个时，她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四个人就会失去作用，不单是因为阵型缩小，还因为她们撑到现在已经筋疲力尽。

    －

    天已大亮，站在虎骨原矮坡之上，能够看见坡下原上的全部光景。

    魏漾和顾薇止站在此处，眼看着土黄色兽皮甲的士兵不见减少，而青色和红色军服的士兵却在急速减少。

    “他们什么时候到？！”魏漾厉声问跑来传话的小兵。

    “后方三营已经到了三里之外，但因日夜兼程兵士疲惫，上了战场也只是送死而已，他们打算歇息一炷香时间再来。”

    “人都快死光了，他们歇足了力气好给我们收尸是么？！”魏漾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语声冷厉。

    传话小兵无言以对，原下的战场看得他头皮发麻，但若是接到命令，他也会义无反顾冲下去，可是他们大军赶到此地确实累得没了力气。

    “他们是该歇息。”相对于魏漾的大动肝火，顾薇止的平静更让那小兵细心聆听。

    “传话给他们，要歇到这里来歇，看着友军一个个死去，更鼓舞士气些。”顾薇止的神色冷沉，小兵听了浑身发寒。

    不等小兵反应过来，一旁飞虎营的小兵上马急速奔了出去。

    在虎骨原的战斗演变成单方面屠杀之前，李燧也上马提锤准备下去。

    “这里有我指挥，你们二位还是带着她们后退吧。”李燧对顾薇止和魏漾道。她们旁边站着徐乔和几个女兵，是她们的亲兵。

    “红妆营不退。”顾薇止仰头淡淡道。

    顾薇止如此态度，李燧无话可说，他最后看了一眼徐乔，一咬牙还是冲向了战场。

    “魏漾。”顾薇止轻声道，“我们也下去吧。”

    “好！”魏漾却是大吼着，她早已按捺不住想奔下去了。即便要死，也要杀几个敌人才是！

    魏漾说完便上了马，举着红缨枪便疾奔而下，徐乔等人紧随其后。

    顾薇止看着遥远的北方，喊杀声不绝于耳，她突然觉得自己过于渺小，若是胡瑛，恐怕不会做出如此无力的决定。

    魏漾等人下去，不过是送死罢了。他们或许能撑到后方援军赶来，不过是用的尸身累积的城墙为阻挡。

    顾薇止也上了马，举起长枪冲向已经开始漫出虎骨原的敌军。她一人一马，却引起了大地的颤动，到达敌军跟前时，她才惊觉不是她的马蹄震地，而是陵关方向起了颤动。

    冲入战场前，她看见，冲出陵关城门的那队人里，当头的是个穿红色军服的瘦长女子。

    她举着一杆红缨枪，纵马奔在最前方，如一支钢铁浇筑的利箭刺入土黄色汪洋内，一路劈波斩浪，直抵敌军的心腹地带。

    而她牵出的那一队人马随着她劈波斩浪，所到之处戎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掉落马下。

    “忽寒铁崖已死！”胡瑛冲到戎军正中，从马前拿出一颗滴血的脑袋，把它高举着大喊了一句戎语。

    “忽寒铁崖已死！”随她冲出来的骑兵应和着大吼。

    吼声盖过了金戈铁马之声，直抵每个戎人的脑海之中。

    “投降不杀！”胡瑛又喊了一句戎语。

    “投降不杀！”手下骑兵再次应和。

    戎兵大乱，过半数人要通过陵关城门逃跑，但跑到那边便被定西军的骑兵斩杀。失去斗志的戎兵不过一盘散沙，很快被镇压下来，不知是谁开了投降的头，所有的戎兵见势均放下武器下马来，高举双手投了降。

    胡瑛带人来到虎骨原不到半刻钟，三万余戎军便没了还手之力，剩下不多的筋疲力尽的飞虎营和红妆营士兵拥抱着彼此喜极而泣。

    胡瑛扫视一圈战场，红色军服的士兵只剩下不到三百，她眼眶红了一瞬，极快恢复冷淡。

    胡瑛下令将降兵的武器收缴起来，然后将他们往南方赶。万人的部队浩浩荡荡行过矮坡，三万戎军居于中间，左右是飞虎营和红妆营士兵仇恨的目光，后面则是胡瑛带来的不知人数的骑兵。

    胡瑛领头殿后，她找到受了伤还没死的顾薇止了解了情况，让她带着伤兵原地修整打扫战场，亲自带着降兵往南走。

    队伍走出虎骨原翻过矮坡不久，就遇见了修整完了赶来的其余三营护国军将士。胡瑛对他们心有不满，但没有立刻呵斥。

    她冷眼掠过三万手无寸铁的戎人，朝全体护国军将士下令。

    “把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其中听懂中原语的戎人惊惧抬头，就见边缘起了骚动。

    胡瑛带来的定西军骑兵率先而上，如削萝卜般收割人头，接着是飞虎营和红妆营的士兵扑上来，刀枪一齐上，将戎人身上捅出血窟窿。

    后方三营中骠骑营奔走最前头，见状举刀大喊着从前方杀了过来。

    急忙赶来的青龙营和飞羽营将士被这血光惊吓了片刻，在胡瑛的再一次命令下也举刀砍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三万戎军在此魂归天堂。护国军的士兵杀得累了，跪坐在血泊中急速喘气，不少人因不明的情绪而颤抖流泪。

    胡瑛打马走到宋梁跟前，对他道：“宋将军领兵英勇，这三万戎军便算到你头上吧。”

    飞羽营的主将被撤，骠骑营主将卫襄在前，后方三营领兵权都落在了宋梁手里。宋梁是从骠骑营提拔而来，是一位年过不惑的老将，胡瑛本以为他靠得住，没想到却做出如此蠢事。白白让她的飞虎营和红妆营的士兵葬送。

    宋梁听到此话，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还未接话，便听胡瑛继续说。

    “否则按你贻误军机的罪过，应当斩首。”胡瑛冷冷道。

    宋梁领兵到此决意要歇息并非他故意延误。他从未与戎人打过交道，也很久没有上过战场，听前方传来的战报心知此战凶险，或许他们赶来时陵关已经陷落，而他们或许会与南下的戎人遭遇，他便生了慢行而上保存实力的心思。

    “末将并非故意延误时机，实乃军情使然，谁也没想到陵关会坚持一夜，末将还以为能在武隆峡遇见戎军……”

    胡瑛不耐烦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才没将你斩首。”

    宋梁接触到胡瑛冰冷的神情，心中仍旧气不过，但还是识相地闭紧了嘴。

    “宋梁贻误军机，但将功折罪，贬为士兵，即刻执行。”胡瑛看也不看他，对后方的护国军宣布道。

    宋梁惊讶抬头道：“你要临阵换将？！”

    胡瑛居高临下睨视着他道：“我才是这护国军的大将，至于你。”胡瑛冷笑一声，“你也算将？”

    胡瑛撤了宋梁的将位，各营将士无人有异议。在他手下被打压多日的骠骑营士兵暗中直叹大快人心。

    若非必须听从宋梁的命令，他们早就狂奔而来搭救陵关了。

    而现在，在这群破破烂烂满脸是血的飞虎营和红妆营中间，他们没见到一个骠骑营先锋兵，也不知道自家主将的死活。

    胡瑛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看了骠骑营的士兵一眼，淡声下令道：

    “各营整兵集合，向陵关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