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风当即勒马，他身后七名死士也停住了，几人堪堪停在胡瑛的枪杆前。

    “你是胡瑛？”

    胡瑛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号在死士营中如此出名，顿了片刻淡声道：“是我。”

    “你方才说恭王已经死了？”速风沉声问。

    就这片刻功夫，胡瑛带出来的骠骑营将士已经把他们合围。胡瑛不紧不慢与他解释了京中发生的事。

    速风的反应与军中那细作很像，震惊，然后不可置信，最终露出些欣喜来，不过他的欣喜中夹杂着些茫然。

    “他已经死了，大理寺和他唯一的女儿一同认定的。”胡瑛淡淡道。

    速风是在两个月前离开的京城。齐钦推测得没错，他们就是在中秋夜宴那晚，事败之后离开的京城。

    那晚之前，齐商臣的势力强于齐钦太多，于是在他们接到命令要去突袭皇宫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而速风被派到河西关，也是雄赳赳地来的。

    当时的齐商臣生龙活虎，明眼人都看出他在各大势力上受了重创，但在一直封闭在齐商臣的手心里的死士们眼中，他仍然是那个能掌握他们生杀大权之人，而这个人少说还要再活上个几十年。

    没想到这个人就这么死了，而这么久了他们还不知道。

    速风对突如其来的自由有些眩晕，一时喜悦于终于脱离了齐商臣的魔爪，一时又恐惧于他的手段之可怕，即便在他死后，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他们，让他们为他卖命，为他屠戮天下人。

    “你们怎会以为他还活着呢？”胡瑛见他们沉默着变换脸色，知道他们不会再服从一个死人的命令。

    “因为他没有告诉过我们他会死。”速风开口，他的喉咙干涩，说完呛了起来。

    听到这样的话，胡瑛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悲悯，虽然她没有资格站在高处拥有这样的心绪，但她的遭遇确实比他们好得太多了，她突然就想帮帮他们，就像当初帮王会一样。

    “恭王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胡瑛问。

    速风将齐商臣的计划和盘托出后，胡瑛终于了解了整件事的全貌，同时也惊叹于齐商臣的城府之深。

    －

    当初恭王遣速风来河西关时，还不知道自己会死。

    他让他们到了河西关，先召集定西军中的细作分配他拟定的行动，再等京城的号令，确定是否与西戎联络。

    齐商臣安排的是以王府的大火为信。接到命令的死士也丝毫没有想过他会自焚点火。

    恭王府中地道密室四通八达，只要他想活，他就能跑掉，但他没有跑掉，还在谋求死后对大渭造成如此大的动乱。

    若他没死或许真的会引起齐钦的忌惮，从而对他的行动密切监视，最终一定会想到河西关去，但他真的死了，警惕如齐钦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自己的死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若非齐商臣实在对胡瑛恨之入骨，在引她剿匪时派了死士去刺杀，若非胡瑛在剿匪时带上了王会，收服了死士，若非她很早以前冒险救下了王会……

    这许多看似的巧合加起来，才破解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只要其中一环有所缺失，那这战火不日便将燃遍渭水以北。

    而现在，即便他们知道了齐商臣的谋划全貌，要利用起来也不简单。

    齐商臣的计划精密而简单，精密在细作的安排，他不让他们知道各自所负责的行动，甚至不让他们知道军中哪些是细作，他的这点安排下，即便定西军中的人察觉到细作的存在，也难以防范他们的行动。

    简单在于与西戎的沟通。

    “我只告诉了西戎大将我们在定西军中行动的时间，其余的一概没有商讨过。”速风说。

    也就是说，就连死士也不知道西戎会何时动作，会从哪个方向来，会有什么行动。

    得知了齐商臣的全部谋划以后，即便老谋深算如孙兴也感叹于他的心机。在齐商臣如此精密的策划中，他们即便掌握了死士所知的全部信息，还是摸不到西戎大军的动向。

    他想到齐钦走时的情景，幸好他慧眼如炬挑中了胡瑛。若不是这朵奇女子跟着他回了京城，齐钦斗不斗得过恭王还难说。

    不过即便恭王再如何运筹帷幄，他也已经化作了焦土，先机还是掌握在了他们这帮活着的人手里。

    好在来这边关卧底的，都不是齐商臣的心腹之臣，也幸好他享乐成性，没有把下属培养得个个信念坚定忠贞不移。一旦他死了，这些人都很好策反。

    “所以说每一个看似巧合的失败，实际上都是早已注定的。”章月寒对满天繁星叹道。

    胡瑛一回来便与孙兴召集了手下的将领商讨此事，章月寒也被胡瑛顺手拉上了，从帐中出来，胡瑛忙做一团，他还有空感叹。

    然而他叹完这句话，很快就被胡瑛勒令回并州，为他们张罗后勤事宜。

    “马上要打打仗了，你就在后方稳定护国军的军需。”胡瑛对他说。

    “护国军呢？”

    “我已经派薛林传令去了。”

    胡瑛皱眉看着章月寒，有些怀疑他能否胜任后勤补给官，毕竟她曾经在这件事上流过不少血。

    “放心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断粮。”章月寒仿佛知道她所想，跨上马时潇洒扬首道。

    胡瑛目送他与两名定西军的粮草官走远，转身便回了主帅大帐。

    随后，主帅大帐前人们进进出出，紧急命令一道道传下去。军中士卒虽不知其中内情，但有经验的老兵已经察觉到，要打大仗了。

    看帐中进出之人的脸色，这场仗恐怕胜负难分。

    －

    帐中各营大将齐聚，派出了探子和细作后，众将领还在对着中央偌大的地图推演可能出现的意外。

    孙兴和胡瑛一并拟定了将计就计的谋略，先佯装大营被成功搅乱，等候西戎大军南下，待探明西戎大军的动向后，再确定后续的策略。

    西戎常备军只有近五万，但游猎民族的男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平时是牧民，到劫掠大渭财物时便成了军人，来即能战。

    西戎被齐钦的祖父赶至河西草原西北边时，其族所余男人总共不足七万，其中壮年男子不到八千，当年的西戎孱弱至此，高祖以为其不足为虑，便施之以上国之恩，未将其远逐。

    那场大战后至今，双方已修生养息五十年，大渭一方已习惯了安逸，而西戎一族的男人又回到了其鼎盛时期的数量，其中能战的，少则二十万，多则五十万。

    活在马背上的民族，少有安稳一说，他们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其风剽悍无比，对毗邻的渭朝早有大嚼一口之心。此次渭朝人拱手迎其入关，他们族中上下恐怕已经迫不及待要南下。

    十二万定西军与十万护国军若要与之正面一战，恐怕真的胜负难分。然而河西关后即百姓，若是真放了这几十万戎族南下，整个大渭必将生灵涂炭，思及此，每个定西军的将士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退让一步。

    他们推演了西戎大军可能的动向，分出了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西戎大军全力进攻定西军营地，解决掉主力大军后直奔河西关，第二种，西戎大军兵分两路，一路进攻定西军大营，一路则绕至附近关隘，走远路绕开河西关。

    对西戎大军来说，两种方式皆有优劣，端看统兵的大将是何心态。然而此时还不知西戎主将是谁，他们也难以判断他们会如何行军。

    但短时间内急行军和撤离牧民却难以避免，此间危险重重，作为将领所承担的责任亦是巨大，若是决策稍有差池，便要葬送数万人的性命。

    从前胡瑛在定西军中是跑在最前线的小兵，虽然看不清战场全貌，但身处其中做一颗小棋子不必思虑太多，只要完成陆正云下达的任务即可。

    现在做了将领，对敌方军情一无所知，她反而不安心起来。战场变数太大，前方探子的作用便极其突出，此时她恨不得再亲自北上，去探明西戎的最新动向。

    但她今时不同往日，除了定西军需要她坐镇，后方还有十万护国军需要她的指挥。

    好在王会带着速风终于在第二日“烧粮草”前带回了西戎大军的消息。

    “西戎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朝此地而来，一路南下奔去了陵关。”

    西戎大军果然选择了兵分两路的战略。

    “分别多少人？”胡瑛急忙问。

    “两路人马各十万。”

    “还有多久到？”

    王会沉吟片刻，沉声道：“一路预计后日到此地，另一路可能三日后到陵关。”

    胡瑛闻言眉头紧皱了起来。

    西戎只派了十万兵马来对付定西军，说明他们已经上了当，以为定西军缺粮加中毒，不足为惧。这正是他们反攻的好机会，但是陵关虽然遥远，但防卫较之河西关弱得太多，平日里，定西军在，他们不敢绕路去陵关，否则会被两面夹击，而现在，定西军不能动，他们便肆无忌惮起来。

    “陵关有百姓！”帐中有一名将领惊呼。

    其他将领却沉默不语。

    “孙帅，你怎么看？”胡瑛问孙兴。

    “定西军若是现在动身，来得及救助陵关，但河西关必遭洗劫，而且定西军一动，西戎便会识破我们的计谋。定西军兵力不足，若是想要两头兼顾，最后必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孙兴皱眉道。

    “若我还有十万人马呢？”胡瑛淡淡道。

    帐中将领闻言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们还不知道胡瑛现在已经是护国军的主将，还以为她只是见河西关危急前来救助。孙兴和陆正云都知道她带了兵马来，听闻此话沉思起来。

    “你那十万人马，恐怕经不起用。”孙兴沉着脸道。

    胡瑛的眸光透亮，她沉吟片刻，看着孙兴道：“经不起用也得用。”

    “那便让他们转去陵关！”孙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