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商臣坐在大殿内，殿内铜柱金碧辉煌，金烛在枝形灯上，白日里也在燃着。

    隋文侯一个人走进来，殿内只有他们二人。

    齐商臣没等来屠杀，反而见到了卫光，他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他还真沉得住气。”齐商臣笑道。

    卫光看着他，语气平淡道：“陛下说，若是王爷交出与西戎传信之物，便饶王爷一命。”

    齐商臣恍然大悟似的唔了一声：“原来他一直记挂的是这个。”

    “你呢？卫光，你就不怕我把你出卖了么？”

    “他已经知道了。”

    齐商臣的目光变了变，狠戾之色一闪而过，最终消散于无形。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那里，到底是谁背叛了他。但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见齐商臣的目光灰败下来，卫光有些不好的预感。

    “成王败寇，呵……”齐商臣轻声道，“本王败了。”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了许久。

    “信物，本王已经送出去了。”他突然又笑起来，“但是他们不会动手。”

    “除非……”

    卫光皱起眉头，他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恭王，但他又明白他是疯狂的，他越是温和，背后的疯狂便越是可怕。

    “除非本王死了。”齐商臣说着笑起来。

    卫光双眼一突，朝他跑过去，最终只被喷了一脸血。

    齐商臣握着匕首插入自己的喉咙，鲜血喷了老远，他没有立刻死去，还笑了几声，那声音夹杂着风吹过破洞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卫光见状，转身就要往外走。还未走出几步，角落处一支暗箭穿透了他的后脑，箭镞自眉心透出来。

    他睁着眼倒下，方呼进胸中的一口气还来不及吐出。

    老家仆从角落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死绝的恭王。将殿里的枝形灯全部推倒在地，火舌顺着帷幔爬上梁柱，爬上墙壁和屋顶。

    老家仆横着手中的剑，给自己来了个痛快。他死在齐商臣脚下，比心有不甘的主子安详。

    大火腾上大殿顶，火焰高耸，整个渭阳城的军民扬首可见。

    －

    胡瑛回到京城时，恭王府已经被焚毁殆尽。渭阳街道的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这大火烧了七日七夜，不知烧坏了多少宝物！”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宝物都在密室里放着，大火都没烧透。”

    “那恭王真死了？”

    “谁知道呢，尸体都面目全非了。”

    “大理寺不是在查么？”

    “这次悬喽。”

    胡瑛没有细听他们闲扯，直接带着随她一同回来的几个女兵去了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胡瑛直接挥开要拦她的人，直往里面冲，寺丞还要追上来，被周雪盈等人拦住了。

    胡瑛带着齐悦往里走，正碰上从里面奔出来的魏浔。

    “你们……”魏浔见了她们乌漆嘛黑的脸，有些错愕，愣怔了片刻才认出来当头的是胡瑛。

    “恭王真的死了？”胡瑛忽略他的神情问。

    魏浔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虽没有亲眼看着他死，但那应该是他。”

    “这是齐商臣的女儿，能否让她前去辨认？”胡瑛问。

    魏浔看向齐悦，黑灰遮住了她的脸色，但可以看见眼神有些茫然，眼眶也有些红。

    魏浔有些迟疑。

    “我父亲手腕上有一只银镯……”齐悦对魏浔说，她的声音艰涩，还有些颤抖，“他戴了许多年，已经拿不下来了。”

    听到这话，魏浔却眼前一亮，他顾不上许多，把齐悦拉到了停尸房。

    房中放着三具焦尸，气味浓烈令人作呕。胡瑛和齐悦均皱眉掩鼻，魏浔却仿佛无所觉。

    从桌上一块白布袋里拿出一只银镯。

    “你看是不是这个。”魏浔有些激动道。

    齐悦从焦尸上转过头来，看着那只镯子。从火场里把齐商臣抬出来时，这只镯子与尸体几乎一样黑，他用了草木灰泡出的水浸泡了一夜才洗干净。焦尸面目全非难以复原，但这只镯子却光亮如新。

    齐悦抑制住颤抖的手，把银镯拿到手中细看。她看了很久，看得魏浔都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他的。”齐悦终于道。

    齐商臣真的死了。

    胡瑛抬手搭上齐悦的肩膀，轻声问魏浔：“他是怎么死的？”

    “他自己放火自焚的。”魏浔语速很快，“详情说来话长，我正要进宫，路上说？”

    胡瑛点点头，跟他走了。走到大理寺门口时吩咐李雯去安慰齐悦。

    齐悦是她招进来的，除了她和胡瑛，还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

    “八日前，陛下在城东春巷设计要引出恭王的全部残余死士……”

    魏浔和胡瑛乘马车往皇宫奔去，路上魏浔飞快与她讲了一遍这几日发生的事。

    八天前。隋文侯随意捏造了一个出宫的理由，说城郊的秋菊开了，有朵花开的美丽异常，据当地百姓说，花瓣上似乎还有字。

    齐钦问是什么字。卫光回答说是明君临人，既寿且昌。

    齐钦仿佛极有兴趣，让他们把那花移到宫里来看。卫光又说，那花生在花农的土里，移栽了恐怕会凋谢。

    齐钦没有怀疑，还主动提出要出宫去看。

    就这样，齐钦出了宫，不出意料地遇刺了。刺客不出意料地又多又凶悍，但隋文侯早在选定地方时就在此布置了骠骑营的军队，刺客被全歼，最后只剩了一个。

    把刺客就地一审，说是恭王派来的，说完就被杀了。

    然后恭王府便被包围了。

    府里走出来个老仆，对外面的人说要见皇帝。

    齐钦就在几条街之隔的酒楼里。他没给他机会，让卫光去与他周旋。

    卫光进去不到一刻钟，王府正殿便起了大火，火势极大，很快蔓延到整个王府。齐钦本打算扑灭大火，但恭王府里机关重重真不是吹的，光大门后就有毒箭机关。

    折损了几个御林军后，齐钦便放弃了救火，而是下令将王府围起来，不能放过一个活物。

    但是直到王府烧为灰烬，也没有一个活人从里面跑出来。

    “陛下和我都怀疑恭王不会如此容易就死了，但陛下早对恭王府设下了严密的监视，这段日子的从里面出来的人和物皆查过，没有异样，而且我验尸后也发现，恭王府正殿里的三具焦尸中，有一具确实是生前体态臃肿之人，还有一个，应该是隋文侯，第三具，应该是齐商臣的老仆。”

    魏浔极快地讲述了一些情况，胡瑛越听越觉得奇怪，联想到在土匪寨子里恭王死士说的话，她胸中生出一股淡淡的的焦虑和心慌。

    像极了在河西关时每次大仗前的心境。

    －

    与胡瑛一样地，齐钦也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明确那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没亲眼见到恭王死去么？

    保险起见，齐钦在当日夜里便下令将近日来从恭王府里出来的人全部审问了一遍。

    最后齐钦还是抓住了一个疑点，前来刺杀他的人不够多，之前死士营被胡瑛袭击后，据报还剩一半，至少五千人。但那日来刺杀他的，不足数，少则三五百，多则六百左右的人凭空消失了。

    死士营遭袭后，剩下那一半搬了地方，营地建起来后，戒备更严了，但他的人一直监视着他们的动静，除了在中秋之夜调动过，后来便没再有人出来。

    那这些少了的人，不是在最开始转移时被藏了起来，便是在中秋之变时藏了起来。

    现下恭王府被烧，齐商臣不知是否在里面，还有数百死士不知去向。齐钦难得地焦躁了起来。

    齐商臣如果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手段奏效了，应该会笑出来。但估计他没能笑几日，因为胡瑛和齐钦见面了。

    见到齐钦，胡瑛当头便问：“齐商臣在河西关有势力吗？”

    “怎么了？”齐钦眉头皱得死紧。

    “他早在半月前就派了死士北上，能去什么地方？”胡瑛亦是眉头紧皱，语气有些焦急。

    这一句点醒了齐钦，他很快醒悟过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觉得不对劲。

    他与隋文侯费了如此大的周章，便是为了套出齐商臣与西戎沟通的信物，以便设计引西戎军入瓮，好将其一网打尽，但最终没能成事，他只是觉得惋惜。现在听到胡瑛说齐商臣早已派了人北上，他心中猛地一跳，血液上涌，脑子飞转。

    见到齐钦脸色红了又白，胡瑛没等他回答便转身就走。

    “等等。”齐钦出声叫她，她也不理。

    “胡瑛，站住！”齐钦罕见地动了情绪。

    若他们的猜测没错，那么现在河西关将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不能放任胡瑛随意行事。

    胡瑛转回身来：“别的地方我不管，那里是河西关。”胡瑛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但那目光让一旁的魏浔也不敢多看。

    “朕知道。”齐钦道，“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一人去于事无补，我自有筹划。”

    胡瑛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派了王会先去河西关，找出河西关中恭王的人。但王会不会为了河西关冒险，只有她去才最稳妥。

    “于事无补也要去。”胡瑛沉声道。

    河西关定西军中是她此生待过最安稳最踏实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伯乐，她亲人般的同袍。

    然而齐钦和胡瑛都很清楚，事情已经非常紧急，即便胡瑛现在赶去或许也只能见到满目疮痍的河西关。

    齐钦有些无力，他早已领教过胡瑛的性子，知道此时什么也挡不住她，她没有立刻走掉已经算给他面子了。

    “朕同你一起去。”齐钦看着胡瑛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