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翠华烟雨楼一墙之隔的东篱院内,桂子飘香,各类秋菊开得正好。

    一个穿绿纱罗的婢子从湖心假山穿廊过来,被守门的小丫鬟带进院内,站在一从金黄的帝女菊边,成了深秋一景,惹人喜爱。

    那小丫鬟声音清脆似只小雀一般:“请万姨娘安,我们王妃说今日小厨房这碟桂花糕做得极好,命我送来与您尝尝。”

    东篱院内,勤婆忙扶了万姨娘来谢恩,小丫鬟虚扶道:“王妃记挂姨娘的身体,见姨娘日渐恢复,心里很是欢喜,请姨娘不用多礼。”

    勤婆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金锞子塞小丫鬟手里,小丫鬟忙反手又压回了她掌心。

    “妈妈客气了。”

    与万姨娘福了福,也不多留。

    等人又从假山穿回去,再也看不见时,万姨娘才道:“醉心居里的大丫头燕娘已昏迷数日,她一向看重此女,怎么还这般有心记挂着我?”

    勤婆道:“可见王妃是真心待姨娘的。”

    “那你说当日她为何不救我,明明柳姨娘都递信给她了。”万姨娘一想起初秋时在硕庄落胎的事,又伤心愤恨起来。

    其实勤婆心中早有计较,以往是不好提起,往万姨娘伤口上撒盐,此时她自己说起来,她便说道:“姨娘仔细想想,这件事其中不似那般简单。”

    当日卢氏命刘妈妈将后院中的空屋收拾出来给万姨娘,那空屋都是多年没有修葺过的,漏风漏雨自不必说,眼见天越来越凉,这是有心想让她不好过。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却拨了东篱院给她住。

    这东篱院不大,在翠华烟雨楼东北角上,也谈不上位置好,但原本是打算给大小姐陈粟养病用的,院内种满菊花,厢房南北通透采光极佳,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这里装了地龙,是与翠华烟雨楼连着的,冬日只要卢氏居住的翠华烟雨楼不冷,东篱院就不冷,看上去是真心想让她养好身子的。

    一点也不像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那日柳姨娘去送信,已是黎明破晓,约莫卯时,姨娘仔细想想那时已成定局,她这信送不送又有多大意思?但她还是送了。那她这信送的,唯一的意思就是她想证明她待您好,没有见死不救。”

    “您再想想,那串佛珠的事。”勤婆瞧她茫然,又默不作声,继续说道,“那佛珠在送子娘娘面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您将这般好的东西送于也想求子的王妃,为何王妃第二日态度就微妙起来,还替夫人说了话。”

    万姨娘:“你是说那佛珠有问题,而王妃发现了却怀疑是我要害她?”

    勤婆脚下一顿,眼中露着寒光:“十之八九是这般。”

    二人踏进堂屋,堂上供着一尊太子菩萨,万姨娘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口中祈求太子菩萨保佑,让她快些恢复,好为陈老爷生儿子。

    “别在这里说,让太子菩萨听见了。”万姨娘靠着勤婆进里屋,“那这要害我的是柳姨娘?可明明去岁她要被发卖时,是我去求老爷保住了她,她这是恩将仇报!”

    勤婆:“当时柳姨娘偷陈家的钱让娘家兄弟开了三间铺子,被二小姐发觉,事发后,是二小姐决意要发卖她。这二小姐到底是柳姨娘亲生的,就是当时闹得那般狠,您说会不会就是演给咱们看的?”

    那以后,她与柳姨娘两人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了,同住凤仙院,她们一同做针线,一同说夫人坏话,要是老爷忙不来夜宿,她们更是同吃同寝,再好的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这般亲近的人,使个绊子,下个毒,她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

    万姨娘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气得嘴唇发抖:“杀千刀的老虔婆,真是好计谋,和她女儿合起伙来骗我。”

    勤婆忙帮她顺顺背:“这招还毒在,让您以为是大夫人害您,是大夫人看不过眼您肚里的男胎。如今回头想想,若是大小姐那身子骨比醉心居的燕娘还不如,不知哪一天就去了,大夫人不依靠您和您肚里的男胎,她能依靠谁,她又不傻,为何要得罪您?全是那对母女挑唆的。”

    万姨娘一拍茶案,案上的茶盏飞跳起来。

    “我要去告诉老爷!”

    勤婆赶紧制止她,重新整理了茶案,劝她坐下。

    “这都是我们胡乱猜测,又没有真凭实据的,您告诉老爷,老爷也不会信的。”她又指指翠华烟雨楼,“听说大小姐的药断了三日了,夫人正急得团团转,也不上心太子菩萨的事了,二小姐现在虽管不着府内的事,却还把着陈氏外头的生意,只要有二小姐在,柳姨娘就动不得,您不如为夫人排忧解难,让她知道您领她的情,与她是一道的。”

    “等二小姐彻底倒了,您要打要杀,老爷还不一百个依着您?”

    东篱院的这对主仆好不容易将其中关节一一琢磨出来,便更安分起来,对沈芜与陈夫人也是尊崇有加,还让自己娘家也去打听陈粟缺的药能从哪儿弄来补齐。

    而醉心居里,沈芜瞧着还在沉睡的燕娘,越发焦虑。

    宋下童一日比一日来的勤,施针喂药,一样也不落下,可还是不能延缓声声慢的蔓延。

    她站在院中看鱼,小池上飘着焦黄的莲叶,莲花早已凋落枯萎,有的被风吹折,莲蓬头埋进了水里,成了水中小鱼躲藏玩乐的剧场。

    “王妃,天暗了,早些进屋吧。”这些日子一直奉命去给东篱院送桂花糕的小婢女星儿提醒她道。

    燕娘倒下了,星儿是楚王府送来的婢女,沈芜的一些日常事务都由她打理。

    沈芜看鱼从不喂鱼食,只一双眼睛盯着看,她喜欢小鱼在自己的世界里游来游去,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样子,近日她看鱼的次数也变多了。

    “燕娘一直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直起身子,将目光从鱼上转到星儿身上,无力地笑了一下,“你去一趟养鹤堂,我要跟陈小粥谈谈。”

    星儿疑惑道:“您帮着夫人挣钱针对她,她会愿意和您谈吗?”

    沈芜:“你主子不是有消息来了吗,说长安已得知山南道兴起拜十渡注生授子拈花太子菩萨的事,太子菩萨的塑像与画像也轰动朝堂,太子本人被陛下敲打申斥,正惶惶不可终日,若是他查到陈夫人卢氏头上,陈小粥现在担着陈家的担子,这事怎么瞧都还是落在她头上。”

    “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会不愿意谈呢?”

    星儿讶然,随即笑起来:“奴婢原本以为您是替王爷出气,才故意用的太子的画像,没曾想您是看重了太子的威势,想恐吓二小姐交出解药。”

    她笑自己真是想多了。

    沈芜想了想:“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吧,不过就是顺手的事,你告诉他不用跟我客气,别再计较那十两银子就行。”

    星儿掩着唇又笑:“王爷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天色尚早,她们用过晚膳后,沈芜就让星儿自行行事,不用管她。她先坐在卧房的床榻边瞧了一会儿燕娘越发消瘦的脸,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角后,起身拿一本最近爱看的《大周地方志考》,走去窗下的贵妃榻上躺着看起来。

    迎着烛火,还是有些暗,她的眼睛看得有些吃力,于是只得靠近烛台,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小火苗噗噗地骤燃几根飘在外面的毛躁须发。

    她看得正入迷,想这霖城的澎湖中藏有水怪,隔几年就出水害一次人,也太奇怪了,看描述,又不像常见的两栖动物,别是瞎编的吧。倏忽,她后腰眼上被人打了一枪似的疼得她一哆嗦,趴在了桌案上,烛油溅翻在手背上,又是疼得她泪花直冒。

    “谁看书像你似的坐没坐样,蜡烛都要烧到眉毛了。”李危站在窗外,离她不过半尺之遥,“这回就是让你长长记性。”

    沈芜双眼泛红地瞪他,樱唇撅着,委屈得不得了:“也没你这样害人的。”

    李危瞧着她捏着书脊的手背,雪白上泛着殷红,好似雪地里染上的霞光,谁让她太娇了,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在了贵妃榻上,她的裙边。

    “烫伤药,抹了就好。”

    沈芜捡起就往手背上倒,清清凉凉的,有一股好闻的淡淡药香。

    李危消失在窗外,绕到正门,推门而入,大大方方地进了她的卧房,又往她看书的小茶案边正襟危坐。

    “我听说你要和陈小粥合作。”李危目光亮着火苗,“我不同意。”

    沈芜:“燕娘缺的那味药,一会儿说在岭南,一会儿说在北地,一会儿又说长安的皇宫有,这般兜兜转转都没找到,她的毒不能再拖了,不如直接一点,找陈小粥要。”

    李危:“如果陈小粥让你不许再追查账本,你就为了燕娘不追查了吗?”

    “当然。”沈芜方才的痛劲过去了,但眼中的泪还没有收,依旧通红,瞧向他时,仿佛在哭,“既然答应了,我肯定不反悔。”

    “那你也答应了我的,要帮我找账本,就偏偏对我反悔?”李危像是在耍赖,忽然察觉这般态度过于亲密,换了个说辞,“账本牵涉朝中贪腐,一旦公布,涉嫌人员不论是朝中要员还是地方小吏,都会被论罪,这是好事,大事,对百姓有益的事。即使这样你也要为一人而放弃这件事吗?”

    沈芜:“没有账本,也会有别的证据,但燕娘只有一个。”

    李危一派肃杀,浑身冒着寒气,压抑着喉管里的痒意:“在大事面前,个人生死无关紧要,你要是执意如此,我只好让卫牧将你带回楚王府看管,免得留在此地惹是生非!”

    沈芜双手压在裙边,紧紧握着拳,口中因呼吸变沉干燥无比,双眼比方才更红了,眸中是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与恼恨。

    李危没等她质问,也没有一句安抚的软话,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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