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徒四壁

    没容得这边汤小米一家三口做完心理建设,竹子做的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四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一下子映入三人眼帘。

    只见首先进来的是一个看着六七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且不少补丁的短袖短裤的麻衣,衬得露出来的脸上身上愈发黑黝黝的,不过看着还算康健皮实,有点少年版闰土的感觉。

    他正是这个家的大儿子汤承武,今年刚八岁,因为不像现代小孩那么营养好,看着要比实际年纪显得小一些。

    而他后面跟着的正是这个家的二儿子汤承文、三儿子汤承财,两人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刚六岁,不熟的人看上去就会觉得两人一模一样,尤其那两双滴溜溜的机灵小眼睛,简直如出一辙。

    至少汤小米她们就一下子没看出区别,只觉得是看到了两个年画娃娃,只是缺少点圆润。

    坠在最后的则是最小的儿子汤承宝,今年刚三岁,才刚学会跑,就屁颠屁颠爱跟在哥哥们身后凑热闹,一路显然没少追赶哥哥们,此刻额头上都是汗珠,小脸也明显被晒得红彤彤的。

    不得不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几个男孩子可不是刚从外面野玩回来,如今他们日日在外面抓鱼掏鸟找吃的。只可惜他们毕竟年纪尚小,每次带回来的可吃的都有限,牙缝儿都塞不到。

    可今儿个却不一样了,几人明显收获颇丰,难怪他们那么兴奋,连最小的汤承宝都一脸激动的模样。

    “河边有人围鱼,我们也捡到了一些!”汤承武说着举着一个斗大的鱼篓出来,露出里面大半篓子的小鱼,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只有一二指大,均是野草鱼,这种是常见的淡水鱼,多刺且肉柴,需要好好炸一炸才好吃。

    见屋里的爹娘和姐姐还没反应,紧跟其后的双胞胎连忙冒出头来补充道,“我们看好了小弟弟,没让他下水去!”他们记得娘之前好几次强调不要让小弟弟下水的。

    汤小米只觉得一下子看到四个陌生又熟悉的弟弟,陌生是因为确实算是第一次见,熟悉则是因为记忆里全是这几个小屁孩的各种事情。

    她作为这个家的大姐,可没少干带孩子照顾孩子的事情,可以说四个弟弟大部分时间都是她照顾的。

    此刻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她一时还有点懵,活生生的、古代的、四个娃八只眼睛啊。

    任谁一下子面对都要懵的,更别说刚经历了车祸加穿越双重惊心动魄的三人了。

    还是陶秋菊最先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接过汤承武手上的鱼篓子,别说还挺沉的,估计带篓子十来斤呢,难为这孩子提了这一路,力气可真是不小。

    可能是身体自带的母性,她一见到这几个孩子就觉得亲近,温和地说道,“你们真厉害,竟然捡了这么多鱼,晚上给你们炸小鱼干吃!”

    她一直坚持的是鼓励式教育,汤小米小的时候她就没少夸赞,此刻遇到这种场面自然是下意识就夸奖出来了。

    小孩子嘛,肯定是要多夸一夸的,这样才能更加自信,也才能更有担当。

    而对面三个大点的男孩听到这直白的夸奖话,明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时不明白娘怎么突然来这样一句。

    不过到底年纪小,只困惑了一下就被小鱼干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没想到娘竟然会给他们炸小鱼干,一时就顾不得害羞,均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娘,眼神里全是对小鱼干的渴望。

    而床上的汤大强也反应过来,同样脸色温和地夸赞且关切地对进门的几个男孩子说道,“是啊,真是懂事得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摔到。”说着招手让几个孩子靠近点。

    既然已经穿越了,那还是要和这里好好融合的,首先就是从家里的几个儿子开始吧,他如此打定主意。

    可是他这话一出,明显三个大点的孩子都被吓了一跳,只最小的汤承宝颠儿颠儿地往爹爹的床头走过去。

    汤大强见三个大儿子露出惊吓的表情,一时不由得莫名其妙,难道自己太严肃了?

    一边搂住汤承宝的小脑袋,一边嘴角拉开了一个微笑,脸色则是更温和了。

    这可是他在汤小米那里扮演了二十多年的经典慈父形象,对着几个新蹦出来的儿子,那也是手到擒来。

    且不说这一笑三个大孩子更害怕了,就对面的汤小米都有些不忍直视,实在是他这满脸络腮胡、头发邋遢、眼睛里满是血丝的形象,做这副温和微笑的表情。

    怪吓人的。

    再加上在几个孩子心目中,家里娘是慈和的,爹却是严肃且不苟言笑的。汤大强如果对记忆熟悉的话,就知道古代的他日常哪怕是对家里人都很少这么温和笑的,典型的严父啊,也难怪几个孩子觉得怪异。

    看着这一幕,陶秋菊意识到三人初来乍到,哪怕有记忆,好多表现还是会显得违和,可得好好注意下,尽管几个孩子还小估计不会多想,但也要注意下别吓到他们,另外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可别让人看出怪异来。

    汤小米也有了要捂紧马甲不要掉马的觉悟,谁知道这古代会不会见人不对就把人烧了埋了的呢,小心为上。

    陶秋菊赶紧照着记忆中原身的语气对几个孩子说道,“看你们这身上脏的,赶紧让姐姐带你们去院子里洗一下去,这鱼先放在边上养一养,我待会儿就给你们炸。”说着推了一把汤小米,让她赶紧顺着话把人领出去。

    独生了二十六年的汤小米,被亲妈推了一把,不得不披上照顾四个弟弟的长姐马甲,认命地领着四个孩子往外走去。

    她记忆中院子里有一口大石缸,里面接了不少雨水,日常洗个手洗个菜都可以在那里。

    只见她下意识就抱起了最小的汤承宝,一只手垫在他屁屁下面,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抱得稳稳当当的,动作之丝滑,明显是做了无数次的肌肉记忆。

    不由得暗自嘀咕,看来做个好姐姐也不难嘛,循着记忆照做就行了,只是不知道打脸会来得有多块。

    眼见几个孩子都听话地出去,陶秋菊赶紧转身去看床上的汤大强,她心里还惦记着他腿上的伤,可别真的变成个瘸子啊,这么多娃她一个人可养不起。

    所以手赶紧就向伤处伸去,惊得汤大强连忙往后一撤并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已经五个孩子了,不能再生了!”

    害怕刚走出去不远的孩子们听到,他明显压着嗓子不敢大声,脸上是满满的拒绝。

    “想什么呢,老不正经的!”陶秋菊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这个人总是这样,在女儿和外人面前都是一本正经,在她这儿却总是如此一言难尽,真不敢想象这人如此反差之大,做了这么多年她都已经免疫了,偶尔还能拿出来当当生活情调。

    而汤大强看到陌生老婆脸上熟悉的白眼表情,哂笑道,“嘿嘿,我还以为你看我年轻了这么多,对我起了非分之想呢,如今避孕措施可不齐全,我们得克制。”

    陶秋菊忍不住又拍了他一下,严肃说道,“你别动,我赶紧给你摸摸伤,看要紧不要紧。”

    听了这话,汤大强才连忙收起调笑的心思,赶紧屏气躺好,往后时间还长着呢,眼下还是腿比较重要。

    “幸好,里面没有碎骨,就是之前的熏洗不干净,有些发炎,加上后面营养不足,气血凝滞、筋脉痹阻,筋骨未连接,气血亏虚、肝肾不足,导致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需要消炎后重新包扎固定,躺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长好。”陶秋菊说道。

    她是学医的,中医西医都学过,后面还在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哪怕后来从医院出来多年没再去过临床,简单的骨折还是会摸的。

    这个结果让两口子明显都松了一口气,腿没事就好,养一段时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古代生存可不容易,四肢康健才能勉强谋生,不敢想象真残疾了这一大家子会落到何种境地。

    然后陶秋菊便循着记忆去厨房找来小火闷在陶锅里的热水,赶紧给汤大强重新清洗和处理伤口,然后找来一件稍微看得过去点的衣裳撕成布条给重新包扎。

    “最好要抹点消炎的中草药,以及内服几贴,才能好得快且不落下病根,不过我印象中这家里并没有,还要再去琢磨下哪里能弄到,古代药品可是不容易得的。”陶秋菊说道。

    “这几天你一定要注意了不要乱动再碰到伤口,如今既没有抗生素,营养又跟不上,伤口发脓了可就真的是会瘸的。”她习惯性地下着病嘱。

    汤大强自然莫敢不从,点头如捣蒜,说自己一定在这里躺好,顺便多消化消化记忆情况。

    陶秋菊便不再啰嗦,转身就去处理晚饭,别说几个孩子可能会饿,她都觉得有点撑不住饿了。

    她刚给自己这副身子也把了把脉,没什么大毛病,但小毛病实在是不少,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气血不足,加上年纪轻轻就生育了五胎,如果不好好补一补养一养,真不见得能活多久。

    这也挺正常的,古代平均寿命就是三四十岁,生育多胎的妇女寿命更短。

    不过现如今既然她接手了,自然要想办法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更好一些、活得更长一些才是。

    昔日野心勃勃叱诧风云的药企高管陶女士,此时的目标就是如此简单朴素,尤其是在她翻遍了这几间破屋子之后,定下的短期目标就是一家人好好活下去了。

    因为这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啊,能吃的统共就一小袋米、一小壶油和一小袋盐,还有几把干野菜和刚孩子们提回来的小鱼,其它的就真的是啥也没有了。

    这让习惯了家里几个冰箱都满满当当的她实在是不能适应。

    只见她迅速下了决定,把所剩不多的米都洗了倒入陶锅里煮上了,不管那么多了,穿越第一天总是要吃顿饱饭,其它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煮完了她都还嫌少,刚只够一人一碗的。

    再说这个家里连口铁锅都没有,只三口陶锅架在火堆上,一口里面闷着的是热水,另外两口一个煮饭、一个煮菜,所以也没有什么新来乍到不会操作的,干练的她迅速就掌握了这个厨房。

    而院子里汤小米正带着弟弟们在挤小鱼干,她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家吃过这种,需要把小鱼的内脏都挤出来,这样炸了才会好吃一点,不然苦得很。

    大弟弟汤承武虽然年纪最大,但显然是个听话的,姐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蹲在石缸边上认真地把小鱼的内脏都沿着白白的腹部挤出来。

    而爱动脑子的二弟弟汤承文则好奇地问道,“大姐,为什么要挤小鱼啊?我们之前不都是直接吃的嘛。”

    汤小米找了下记忆,的确之前她们也有吃这种小鱼干,都是洗一洗直接丢在水里煮了撒点盐就吃,从来没有挤过,偶尔炸过一两次也都是直接炸的,不会挤内脏。

    见几个弟弟都好奇地看过来,她只得解释道,“我记起来之前在外公家吃过挤了的,明显更好吃,想带你们尝一尝。”

    这个说法将成为她日后最常用的万能借口,因为全家就她以前经常在隔壁村的外公家住,有时候还一住就是一两个月,而外公显然在几个孩子心中都是很厉害的人,因为他是附近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夫,只可惜前几年就去世了。

    “大姐,你为什么站这么远,你不过来一起挤吗,可好玩儿了!”三弟弟汤承财见汤小米站得远远,不由得叫道。

    而默默嫌弃亲自上手挤太脏的汤小米,不由得尴尬了一瞬,只得继续瞎说道,“姐姐不玩,你们慢慢挤慢慢玩。”好一副为了弟弟们玩乐牺牲自己的好姐姐面孔。

    一时村尾独栋的茅草屋里,呈现出了一副和乐且忙碌的画面。

    直等到天色发灰,一家人才终于吃上了晚饭,实在是陶秋菊一边做饭一边忍不住又是打扫又是擦洗忙活好一通,耽误了做菜的时间。

    要不是实在工具有限,讲究且有点小洁癖的她可能会忍不住一直擦到半夜去。

    唯一的小桌子就摆在了汤大强的病床前,一家子围着小桌子准备开餐。

    “哇!闻着好香!”汤承宝流着口水就要向桌上的小鱼干抓去。

    只见桌子上一个大陶碗,里面装着满满的刚炸出来的小鱼干,显然是把小的那一批都炸了,金黄金黄的,只撒了点盐,闻上去却香味扑鼻,应该是如今的水好鱼质好。

    “是过年了吗?!”三弟弟汤承财不禁感叹道,桌上除了这一大碗小鱼干,还有一大碗野菜汤,和两条煎鱼,以及每人面前的一整碗干饭。

    在汤小米看来简陋得不行的两菜一汤,在几个弟弟眼中却已经是他们家过年的水准了。

    “快吃快吃!”汤大强挥手让孩子们赶紧吃,实在是那副馋样让人看得心酸,只想让他们赶紧吃饱。

    这种时候几个男孩子也顾不得疑惑和矜持了,毕竟都只是小孩子,面对不明白的事情只以为是自己不懂,专心端起碗就开始刨饭。

    一口饭一口小鱼干,吃得津津有味,就连汤承宝也端着大碗自己吃得喷香,精准掌握了自主进食的技巧,完全不需要人喂的。

    简单的两菜一汤,就让孩子们吃得这么满足,这让刚收拾和做饭累了一场的陶秋菊心里很高兴,还给一边看呆了的汤小米夹了满满一筷子鱼肚子肉,示意她也赶紧吃。

    可是这顿饭的代价,却是家里的米、油和鱼全部都用完了。

    明天的下锅米可在哪里?吃完躺在床上的掌勺师傅陶秋菊不禁发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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