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我

    天色蒙蒙亮之际,金廷祐在胳膊略微肿胀的酸麻感中转醒。

    放着枕头不去睡,偏要不安生地压到他身上来的罪魁祸首还毫无察觉,姜北穗一整颗脑袋都枕在他臂弯,紧搂着他不松,一条腿也不安分地搭在他身上。金廷祐一时间挪不动胳膊,伸出另只手刮了刮她鼻尖,姜北穗还是无动于衷。

    心下觉得好笑,金廷祐盯了会儿她酣睡的侧颜,最终认命般地轻舒了口气。

    表面上炮仗一样噼里啪啦而雷厉风行的新时代独立女性姜北穗,内心总比展现出的面貌要柔软几分——不然怎么会漂洋过海地横穿世界数次,也早就过了对玩偶存在依赖的年纪,还改不掉要抱着东西才能睡熟的习惯。

    可能姜北穗没太深印象了,金廷祐也并不着重与为以前赋予意义,可他许多事情的确记得比她要清楚。练习生时期她有次喝过了头,金廷祐把她从便利店扛到宿舍里去,分明神志还算清醒的少女偏生黏着人,缠着他抱住不放。

    就连最后将她放在床上时也是如此,漂亮的雾蓝色眼睛已经因困乏而合上,落在他耳畔的呼吸也逐渐清浅平稳,可姜北穗还下意识搂着他的胳膊。

    其实现在想来,她不算非常有安全感的类型。无与伦比的自信感源于外貌与实力上的正确认知,可若是审视整理起建立的亲密关系,姜北穗就总是成为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她含混地尝试回避计算得与失,以孑然一身的最坏结果衡量生活中的大小事宜,在爱与不爱的简单问题上周而复始地打转。

    姜北穗那时候不经意显露的细微习惯,却无可避免地令金廷祐柔软下来,他彼时伸手抚平了她微微蹙起的眉眼。他也异想天开地假设过自此成为她身边的唯一,只是支撑着18岁少年的勇气终究还是太微不足道。

    他不敢许下誓言,不敢奢求心有所属的姜北穗忽而转了性子,只在鬼迷心窍下卑劣而蜻蜓点水般地、俯下身碰了她柔软的唇。

    那是于他而言甜的像蜜的危险诱饵,以真心和神明画押赌局的瞬间。

    金廷祐赌他不会输。

    “怎么回事……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你有点吓人。”许是金廷祐的细微动作惊醒了怀里的姜北穗,她翻了个滚找回被冷落的枕头,随即眯着眼打量他:“老实交代,是不是趁我睡着做坏事了?”

    “没有,但是我胳膊麻了。”不知不觉地,金廷祐也在她面前也隐去了不必要的伪装,他不再需要用几串缝补起的谎言借口可怜地博取她的一点关注。他诚实道:“北穗,我们下次垫着枕头睡觉好不好?”

    耳畔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姜北穗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蜷进被子里,这是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的耍赖姿态。金廷祐见她背过身去也不恼,凑过去将下巴搭在她颈弯,讲话也黏黏糊糊:“我吵醒你了?”

    “没有,睡之前就在想事情,然后迷迷糊糊睡着过去……想着想着就又醒了。”

    “在想什么?”他问。

    姜北穗答得很快:“在想李旻浩xi会不会蓄意报复,他要是去论坛建了个小号,把我们今天在待机室的这样那样散播出去怎么办?”

    似是认真计算了半刻此事发生的真实概率,金廷祐埋在她身上失笑的片刻,姜北穗还若有所思地停了停,才自我否定般摇摇头:“这有点OOC,不是李糯君会做出来的事情,我还是不要在背地里诋毁他了。”

    “啧……”

    “话说回来,廷祐你好像还一句都没过问过我和他的事情呢,不想知道吗?”

    “想知道的,”他停了停才如实说:“我对北穗的一切都好奇。”

    以前对姜北穗作S.M练习生前的首尔奇妙旅程有所了解,不过因为经历本身和她表述的方式都相当混乱,金廷祐没来得及摄取太多有益信息。最初是收到了Pledis星探递的名片,后来从那边跑掉之后又在首尔花天酒地的一段时间,才正式在S.M稳定下来。

    知道她在烤肉店瞄上过个漂亮的小男孩,金廷祐还是自和李旻浩做MC搭档逐渐熟稔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位和自己同为金浦校友、还有幸获得北穗青睐的家伙。

    当时按捺住了不自觉打翻的醋意,金廷祐终于学会了沉稳几分,没冲过去细细盘问姜北穗这段孽缘的来龙去脉,实在算得上一种可贵的进步。后来是旻浩不经意瞧见了他手机里储存的照片,才顺口同他讲了两人的初识,其实不过是世上无数不完满的普通故事之一罢了。

    不过姜北穗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她闻言饶有兴致地翻过身,眼睛在朦胧光线里折射着细碎晶亮,并得出了一个惊天滑稽的结论:“这都不关心的话……那么现在廷祐是对我失去新鲜感了吧。”

    除去撒娇意味的调情外,金廷祐意识到她同时试图剖析这件事的本质,姜北穗是用再多浓情蜜糖也糊不住那颗理性运转着的大脑的人。他发现她并非不够爱他,而是本能而客观地质疑着世间万物的保质期限,因为在姜北穗跳脱的人生字典里很难书写出永恒。

    于是金廷祐也安静地想了一想,又反问过去:“你还会再弃养我吗?”

    没想到他突如其来冒出这样一句,姜北穗先是怔住,随即环住了金廷祐手臂,借玩笑话向他许诺似的:“不会的,虐待动物犯法。”

    “我的世界里没有新鲜感和喜新厌旧的概念,在遇见你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绕着你旋转的,我没必要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关系的选择权始终紧攥在你手里,如果北穗不会离开我,那我就会永远忠诚于北穗。”

    很通俗易懂的因果关系,金廷祐用数年的身体力行书写出一份无可挑剔的答卷,他爱姜北穗,他本就是为她而生的。

    听到这样强烈的告白和沉甸的心意,六年前的姜北穗兴许会慌不择路地逃开,她是尚未配备完整情感回应系统的小机器人,本能地躲避会使她运行系统过载的庞大信息。可如今躺在他枕畔的姜北穗却十分反常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紧盯着他看,半晌都未搭话。

    人声消匿的寂静里,唯有二人交叠的呼吸声来回起伏,金廷祐能感受到她轻微颤抖的身子,姜北穗在安静地淌着眼泪。微弱熹光中勾勒出的她的一双眸子,似乎若有若无地迸射出些奇异的光芒,她并不难过,只是无言地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好了……是想哄你开心才说的话,怎么一大早上的还哭起来了。”金廷祐无奈又好笑,抬起另只手拭了拭她湿漉漉的面颊:“我喜欢你这样的事实难道是第一次听说吗?我们北穗总是出乎意料的感性呢。”

    “是啊,我是很感性的女人。”温馨的氛围没能维持太久,她再开口时染上了些鼻音,却以超乎寻常的迅速接受了新定位。金廷祐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又听姜北穗没头没尾地问道:“但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这个好像真的从来没听你说过。”

    这是个有点困难的问题,金廷祐捏了捏她指尖,愁眉苦脸地思索后未果:“说实话,在成为习惯之后就记不清了。”

    “又在说动摇人心的内容了,我发现你现在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得心应手。”

    “是真的,没有故意说漂亮的话啊!”

    “难不成是一见钟情吗?”听他难得迟疑不定,姜北穗似乎好奇心更盛,干脆撑着枕头半坐了起来,大有副不弄清楚不罢休的架势:“可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话,明明是你更符合我的外貌理想型耶!”

    事到如今扪心自问,金廷祐的确是姜北穗会一眼喜欢上的类型没错;然后对着这样一张无可挑剔的清纯脸蛋浪费了那么多年时间,她有时也实在摸不清年少时的自己究竟每日都在忙些什么,因为在青春期所以格外逆反吗?

    最初那会儿在烤肉店拼座吃的第一餐里,也是姜北穗略微见色起意所以相对热情,金廷祐起先还保持着些拘谨,也是后来聊的格外投机才逐渐露了笑容。在烟火环绕的美食前,他对自己的兴趣并不太可能高于鲜嫩多汁的五花肉,姜北穗也不觉得他会因为一面之缘而轻率地心动。

    金廷祐也对此表示认可:“最开始确实没有那么一回事,都是后来自然而然地发生的,你也很清楚了呀。”

    “对这件事有概念是真的,但是好像现在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听说过……!故事的开端究竟在哪里呢?”

    金廷祐只字未提过他的心路历程,或者自始至终都藏得太好,以至于姜北穗被他的首次告白吓得仓皇逃窜。后来她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两人的关系,金廷祐也乖觉地闭口不谈,姜北穗竟然至今都无从得知。

    为什么呢?虽说喜欢一事好像从来都不太讲道理,但是世上怎么会有压根儿不存在理由的事情?

    “唔……不是因为某个偶像剧一样的瞬间被啪嗒一下打开了开关那样的,暗恋是一个很抽象的过程,是在逐渐了解的过程中里越来越无可自拔的感觉。”金廷祐仰躺在床上,朝她认真地比划着:“不是因为什么特定的东西喜欢上的,是一种完全吸引我的磁场。”

    听着多少有些拗口,睡了个半梦不醒的姜北穗脑子还有些糊涂,努力地消化着过分抽象的韩语理论:“哦……”

    大抵瞧出了她的困惑,金廷祐又仔细想了一想:“非要举例的话,北穗还记不记得练习生时候我们第一次去汉江公园的时候?”

    “记得!”属于二人的独家映像影影绰绰地在脑海中浮现,在她没有出于回避系统儿选择性遗忘的时候,杂七杂八塞进回忆中的画面都格外明晰。那会儿姜北穗已经在首尔吃喝玩乐了个遍,对诸如此类的打卡圣地熟悉的宛若当地导游,兴高采烈地带金廷祐四处乱转:“你那天心情不好来着。”

    “不只是简单的心情不好,在被公司职员训斥之后思考了很多人生相关,其实不知道自己当下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来着。我虽然是得到了妈妈的支持而走上了这条道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练习里也总是陷入怀疑,到底是会成为因为一句想去学唱歌而成功的孩子,还是会成为家里日后的负担。”

    “什么都不清楚,却还是任性地走到了两难的地步的我,翻来覆去地想过好多遍要不要放弃的事情……和北穗出去之前,那天的低落情绪已经达到峰值了,好像再多撑一秒都做不到。”

    “但是那天在汉江公园,天气预报原本播报说要下雨、却超级晴朗,我见到了特别漂亮的落日晚霞,在你的提议下亲手煮的拉面也出乎意料的好吃,我发现原来坚持下去的理由是这么容易寻找。”

    他问姜北穗如何在两难的情况下做出简单的选择——她彼时似是感到头痛般倒吸了一口冷气,浮夸表情下沐浴在阳光里的容颜漂亮更甚,雾蓝色的宝石眸子折射出天际的灿金色余晖,或许金廷祐从那刻起就窥见了命运眷顾他的瞬间。

    她由口袋里摸出枚500韩元的锃亮硬币,随意地靠在江边的栏杆上,郑重其事地向他说明:“这一面是数字,这一面是鸟……还是鹤?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拿这个来做决定吧!如果能立在栏杆上就真的厉害了。”

    少女半个身子都大胆地探出去,迎面而来的江风吹起耳畔的鬓发,十七岁的姜北穗在他眼底笑得明媚而热烈。因此金廷祐没有无视她多少荒谬的抛硬币提议,只是有些犹疑地伸出了手:“那每一面又代表着什么呢?”

    “毕竟是廷祐的苦恼,那就要看廷祐怎么想了!”

    真的行得通吗?积极或消极的想法在脑海中反复交织,他在赋予意义上的思考程序都迟缓了许多,自然也没反应过来她倏地改变的动作。姜北穗不知出于何意地收回手,兀自向上抛起硬币,在它落在手心的一刻抓住攥紧,随即用力地挥臂抛掉。

    小小的圆形硬币坠入江里,泛出几圈不大不小的涟漪波纹来,金廷祐抬头愣愣地望着她:“结束了吗?”

    “对呀,”她还是笑吟吟的,姜北穗总有将不切实际的胡话讲得头头是道的能力:“我们廷祐是不会被命运操纵的,反正在落下之前谁都看不到正反面的答案不是吗?去他的什么选择,不如勇敢点去主宰它吧!”

    他那时候并不算很有主见的类型,几乎花了一秒钟时间便被她说服,随即喃喃自问着:“做得到吗?”

    “廷祐做不到吗?”

    她像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中金廷祐脑袋的礼物盒,散落在他脚边的除了七彩颜色的糖果,还有他温润剔透的梦想碎片。

    “好……我再试试看。”

    在澄亮如明镜的姜北穗面前,他总是无可避免地变成了那个犹豫又卑怯、缺乏主见而摇摆不定的胆小鬼。金廷祐太轻易地便被热烈如太阳的女孩点燃,他在人生第一万零一次重来的节点里,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从头爱上她。

    不需要理由,不存在指定好的时间地点,只要与他并肩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姜北穗,他便会格外雀跃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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