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陷入了无声的沉默中,南宁不明所以站直了身。从镜子里看过去,周晋言的深眸沉沉落在她的身上,那种视线莫名让人心口一怔。
“为什么?”他竟这样开了口。
南宁偏头,“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有些话,挑明开来的确没那么好听。
“我以为是这样的。”南宁缓缓道,平日里的淡然在这刻却化作一把尖刃刺向周晋言的胸膛,她隔着他不远,这足以让他看清她眼中的神色,镇静、思索却没有一丝心痛。
她不是说......喜欢他吗?
周晋言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你应该不想和谁结婚吧,”南宁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否则你也不会一直回避我。”
她一字一句戳穿,“因为你发现你有点喜欢上了我。”
周晋言抬眸,从镜中看她,她太通透了,也太漫不经心,曾经这些让他在交往中感到轻松,让他觉得不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一段关系般,充满着控制与要求。
但这一刻,周晋言突然明白——那只是因为南宁根本不爱他!五指攥紧陷入掌心,周晋言抚住心口,感到那里传来一丝痛意。
南宁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某种程度上来说,周晋言和她太过相似,都不愿意深陷一段关系。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这样,但寻找同类,对于她这样敏锐的人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我去泡个咖啡。”南宁站直身,留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南宁也不知道现在她和周晋言算不算在冷战。
那天早上说完那些话,她并不后悔,她看出来周晋言表情不太好看,毕竟他是个自尊心强盛的男人,被她这么直言,定是不能接受的。
在那之后,周晋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发过消息,但南宁到现在仍然住在他家里,他也没她“赶”出去,家里的阿姨也还是阿姨过来做饭,打扫卫生。
这种黏糊不清的状态,南宁不太喜欢,可她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和上次不同,周晋言那边一直不接,后面竟然还关了机。
听到那边的提示音,南宁垂眸看黑下去的屏幕,心想:这应该就算是分手了。
虽说她从来不会轻易陷进一段关系,但这种被单方面分手的滋味,南宁还是头一次尝到。莫名的,有点淡淡的不爽和怅然。
于是后来收到段新月的消息,问她下个月要不要一起回京城。南宁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两下,最后发了个“回”过去,总归是不再有什么留恋的东西了。
段新月像是很意外,飞快地又传了个讯息过来,“那你是想好回去怎么应付叔叔啦?”
南宁正要回复,就看那边又打了一大段话——
“对了!你是不是要带阿远表哥回去!南叔看到他肯定会很高兴!”
怔了下,很快,南宁垂睫,回复淡淡,“分了。”
南宁再收到周晋言的消息,是在她和朋友们订好机票的那天。打电话过来的人令她抬了抬眉,竟是梁微。
对方此刻嗓音微哑,哽咽着说,“南小姐,你能不能来下第一医院?晋言他......出了些事......他一直不让我们联系你,但是今天他昏迷了过去,又再叫你的......名字。”
“你可以.....来看一下他吗?”似乎是很难说出这些话,梁微的声音一顿一顿的。
南宁却无暇关注这点,在听见周晋言出事的时候,她眉心便蹙了起来。
昏迷......?!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让周晋言这样出行受人保护的人成了这样?南宁披了件夹克,便拿着钥匙驾车去了医院。
一进病房,南宁就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英俊男人,以及围在病床旁边的几个人,有男有女,除了梁微、周晋言,还有上次见过的周晋言堂弟周景明。
除此外,还有两个陌生面孔,但是从他们面上和周晋言的神似之处,也大概能猜出身份。
可以说,被通知来这里的都是周晋言的亲近之人。想到梁微说的那些话,南宁莫名觉得有些没意思。
虽然好像是为了照顾她不通知她,但这种事最后竟然是从梁微口中才得知的,令南宁感到一丝心理上的疏离,若是他们不说,等她过段时间离开了,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即便不作为男女朋友,但也算曾经关系亲密,这事做得让南宁莫名觉得没劲。她抿了抿唇,闻见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走过去,“他怎么了?”
看到病房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人,那两张生面孔上面露不解。
梁微此时坐在床边,容颜妍丽,面色憔悴,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南宁,她脸上浮过一抹复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毕竟是自己将对方请过来的,梁微定了定神,还是站起身走了过来,脸上扯出抹勉强的笑,“南小姐。”
南宁看得出她面对自己时的许多不自在,冲她点了点头,就将头转向病床上的周晋言,“他怎么了?”
梁微摇头,苦涩道,“受了些伤,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不仅是她,周晋言这次意外来得突然,除了岑飞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偏偏岑飞对此事闭口不言,说是没有周晋言的交代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周晋言的几位至亲。
南宁又问了其他几人,得到一样的答案。
周晋言最小的堂妹周越枝打量着南宁,偏了偏头,突然开口,“南小姐,你是我大哥的什么人?”
南宁怔了下,这问题......如今还真是不好说,她沉思了两秒正要开口,病床上却突然响起一道沙哑低沉的男声,“她是我女朋友。”
这话令所有人都在瞬间侧头看过去,周晋言不知何时已经转醒,半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唇色苍白,衬得他眼眸更黑了。
“哥,你醒啦!”周越枝兴奋地叫了声,扑到床边。
周晋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一醒来就被你闹。”虽然是这么说,他眼底却有些笑。南宁发现,他对待亲近的人倒是总有意外的温情一面,这与平时内敛冷静的男人格外不同。
放下手,周晋言抬头看向病房里的所有人,目光先是落到了梁微身上,“谢谢你今天过来。”
他点头致谢,口吻却是疏离,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周越枝站在床边,和同胞哥哥周越彦对视了一眼。
说完这句话,周晋言又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跟阿宁说说话。”
梁微早就在他开口道谢那时便面露苦涩,此时听了这话咬唇,“好。”随即第一个走出了病房,步伐匆匆。
其他人也陆续出了门,周景明将门关上的时候,还朝里面的南宁眨了下眼,狡黠道,“嫂子,你和我哥慢慢聊!”
他一出去,就被周越枝兄妹二人围住了。
周越枝左右环顾了下走道,没看到梁微身影才出声,“景明哥,大哥什么时候找了个新女朋友啊?他不是和微微姐在一起的吗?”
周越彦也不解地看向周景明。
“你这丫头哪听来的?”周景明松了松领带,他昨天接到周晋言出事的消息还在公司,一晚上衣服还没换。
“你大哥就没跟梁微在一起过,我在公司这几年,就看他交过现在这么一个女朋友。”周景明的话让兄妹二人俱是面露吃惊。
“真的假的?可是大哥对微微姐很好啊。”周越枝很是不敢相信,她对梁微挺有好感的,“我还以为她以后会是我嫂子呢。”
“切。”周景明嗤笑了一声,“你是不知道,大哥对朋友都这么好。但是他喜欢的只有里面那一个,知道了吗?”
周景明想起那次周晋言破天荒找他喝酒的事,忍不住笑着摇摇头,随即弹了下周越枝的脑门,“下次别乱听小道消息了,还不如自己去问大哥。”
“哦。”周越枝还是半信半疑的。
病房内。
周晋言看向走过来的南宁,率先开口,“我不是不联系你,是因为我这边有些事耽搁了。”
因为太久没有摄入水分,他的嗓音还有些喑哑,南宁递过去一杯水,“究竟是什么事,连你的处境都变得这么危险?”
周晋言不语,南宁却突兀自去拉他的病服领口。晋言没有预料到,伸手去拦却没有抵挡住南宁的速度。
衣服就那样敞开了......南宁一眼就看到了他肩前的一些痕迹,那种伤在和平社会并不常见,南宁曾经只在自己父亲身上见到过。
倘若那伤往下再挪两寸,恐怕今天他们见到的周晋言,就是一具尸.体——周晋言中的是枪伤!
心里突然涌起阵倦怠,这个伤口让南宁想到一些不愿去触碰的往事,那时候南父在外的消息总是生死未卜,她与母亲不时就要为他担忧一回,直到那次他带着一身伤回来,濒临死亡,母亲因为忧虑过重去世。
那之后,南父才仿佛突然醒悟自己还有个家庭,转业到了机关,南宁的生活才能和同龄人一般平静起来。
南父或许是个好军人,但他从来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南宁很早就知道了这点,也在这刻忽地明白了周晋言和南父或许是同样的一种人。
他们都不适合家庭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周晋言对自己心知肚明,所以与女人们保持距离。
南宁心头浮现一抹讽刺,她清楚这和周晋言本身无关,这只针对她自己。明明说好要远离南父这样的男人,兜兜转转碰到的反而还是那么相似!
但这也让她在周晋言开口前,及时说出了那件事,“周晋言,我们分手吧。”
她转过身看向病床上定住的男人,他眼底涌起些什么,那令他的深眸更加浓郁。
周晋言喉结动了动,南宁却抬起手打断他,“我要离开滇省了。”
她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他很熟悉的话,“今年我要回去陪我爸过年了。”那是一个月之前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京城时,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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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飞停完车上楼,没想到在医院门口碰到个眼熟的身影。他起先还不确定,直到那人转过身来,他连忙跑过去,“南小姐,您是来看老板的吗?”
他明明按老板吩咐没有通知南小姐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岑飞颇感意外。
南宁看到一个男人突然叫住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周晋言的助理,好像是姓岑。
冲他“嗯”了一声,南宁不愿多言,“我先走了,岑特助。”
“诶,南小姐稍等,”岑飞叫住她,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南宁,不太清楚这位的性子,小心翼翼地说,“冒昧问一下,是不是老板刚刚通知南小姐过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岑飞感到些不好意思,心想老板后面果然还是没忍住,自己联系了南小姐。他就说嘛,受这么重的伤,不如第一时间直接告诉女朋友,反正到最后也大概率瞒不住,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
没想到南宁听了这话却勾了下唇,片刻后好笑地看着向他,“岑特助可能想多了,今天嘛——”
“是梁小姐通知我过来的。”
岑飞心里一咯噔,等到了医院的贵宾病房层,他本想进周晋言病房报告下刚刚的事,却被外面坐着的周家几兄妹拦住了。
岑飞这才注意到,兄妹几人面上都带起些忧虑,特别是周越枝,眼底还残留着些泪水。
“南小姐从病房里出去以后,晋言哥不知道怎么了,非要从床上下来。”周越彦忧声道,“然后就扯动了伤口,医生们说要再缝一次针。”
“大哥怎么会这么不冷静?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啊?”周越枝抹泪道,“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周晋言平日里很疼她,除了自己亲哥外,她在家族里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哥哥,真情实感地担心着他。
“大哥肯定是跟嫂子吵架了。”周景明道,“上次他也是跟嫂子吵架跑过来找我喝酒,头一回见他为谁买醉,你们都不知道他那天喝了多少......”
他这一番话令在场人都忍不住张了张嘴,周越枝擦眼泪的动作更是停顿了下来,她哑着嗓子问,“真的假的?那真是大哥女朋友?”
“如假包换,没有比这更真的了!”周景明万分笃定。
等岑飞再见到周晋言,已经折腾到了晚上。他正靠在床边接电话,很疲惫的模样,岑飞听出和他在交谈的是昆城刑侦支队的队长姚诚。
滇省临近金三角区域,贩.毒走.私相关的犯.罪事件历来是层出不穷。毒.贩们在滇省有很多暗处,警方这边自然也有应对的布置,而周晋言便是警方在滇省布置的一条暗线,以做生意的关口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打交道,获取信息。
这件事鲜有人知,也几乎没人会这么去想象。只因在外人来看,周晋言完全是贵公子的出身,没有任何动机值得他冒着危险去参与这种事,警方也没有那个资本请得动他。
但他就是这么违反常理地去做了,也因此,这几年来,他这条暗线一直隐藏得很好。
直到这回,警方这边不知谁派来的卧底,将他的信息泄露了出去,这才遭到了枪杀。
好在泄露信息及时被拦截,除了杀他的那方势力,目前应当没有落到别人手上。而且也因为这场卧底事件,对方势力的信息也随之浮出了水面,被昆城刑侦锁定了。
“晋言你放心,我们这两天就要收网行动,到时候一定帮你好好惩治那两个崽子!”姚诚在那边大声道。
“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就停一段时间,不要行动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声,“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你爸那件事,但他那个案子的凶手毒贩已经被缉拿了......你这么年轻有为,没必要还一直参与进缉毒来,虽然我作为警方肯定是希望有你的帮助的,但我也想你这孩子过些平静的生活。”
仿佛是担心周晋言不同意这件事,说完这句话,姚诚就立刻把电话给掐了。
周晋言放下手,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少见地失了神。
他没开免提,但姚诚嗓门大,岑飞依稀听到一些,也顺着那话劝他,“老板,姚队说得对,您何必拿命去冒险呢?”
“上次大晚上在湖边,也是因为行动差点被浪卷跑丢了命,要不是有人救......”岑飞是真心觉得老板没必要卷入这些事情里,更何况他协助警方立的功已经不少了,即便是一腔热血也该有个终点吧,但老板好像总是不肯罢休。
每次看到老板做这件事时的样子,岑飞总会生出一种,他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刻,不打算再有以后的感觉。
岑飞不知道这种感觉来源于哪,他不觉得周晋言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情怀去做这件事,但周晋言确实总令他想到那种明明看透了所有,却仍旧自愿走向死亡的人,明明这与周晋言呈现出来的形象是这么的割裂。
其实知道自己的话从来动摇不了周晋言的决定,但岑飞还是忍不住将那些说过很多回的话又说了一次,他也不抱太大希望,偏偏这天晚上的周晋言,意外地没有像以往那样止住他。
他靠在病床边,半阖着眼,眸色深深,可当人近距离看过去,又会发现他好像正陷在一种失魂落魄的境地中。
灯光倾泄在他高挺立体的五官上,周晋言突然开口,声音有倦意,“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会不会有人一直记挂着我?”
岑飞惊愕道,脱口而出,“老板您怎么会这么想?”周晋言的话令他感到阵心慌,“您不要为了这件事拼上自己的命啊!”
他以为周晋言是又要去冒险做什么,没想到周晋言却打断他,“岑飞,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岑飞压下心中乱绪,飞速点点头,怕自己慢了一秒周晋言就要给姚诚打电话,“当然会,我,老板您的家人、朋友......还有,还有...南小姐,大家肯定都会记着!”
最后一句话让周晋言指尖一颤,抬起了眸,片刻后他敛下神色,朝岑飞道,“你先出去吧。”
岑飞不明白他一直想不通的原因是——他将周晋言这种行为归结于情怀,特别是在他直到周父因为毒贩过世的事后。但也有人去做这些事,是因为他本身已经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牵绊,不再有所留恋了。
对于周晋言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他本就是淡情的人,可在母亲父亲先后离世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有所牵绊,只是还没等他明白过来,那些东西就已经消逝了。
至此以后,他便是清醒又空虚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今天,周晋言却犹疑了,在南宁明白一切后,用那种复杂又疲累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
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的,可是——他又一次没有及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