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化喜雨

    几日后,汴州,苏焕终于归来。

    当他得知苏府的重重遭遇后,竟如雷轰顶,热血直冲脑门,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径直向阿妹屋里走去。

    “小荷儿,是你阿兄我没用啊!”见到憔悴的苏荷,他不禁泪如雨下。

    “阿兄你何曾料到,我不怪你。”

    久别重逢,兄妹俩紧紧相拥,皆泪沾裳湿。许久才平复了情绪。

    “阿兄,你赈灾如何了?”她揩去眼泪,去给他倒茶水。

    “已然快结束了,灾民安顿的也差不多了。只等朝廷拨的抚恤一到,便可助百废重新。”他用袖子也擦擦脸上的泪痕,有别的想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床外阵阵风起,独它呼啸着,未曾有衬喝之音,这里暂且荒芜,鸟虫也不停留。

    “你近来身体怎样了?”他问到。

    “未有什么不妥。”

    “那心里呢?你怨不怨……”

    “阿兄,我从未怨过你。事已至此,天不遂人愿。”她打断他说到。

    “可我以为,父亲他……”他心里纠结,总以为她得恨些什么,却又不想她心里有恨。

    “我不是孩子,黑白自会分明。”他几番欲言又止,她猜也猜到了。

    “现我只想,木木含冤而死,她救了苏荷一命,帮了苏焕一程,为苏府将歹人辨认。如此算来,她是你我的恩人,苏府的恩人。这份恩情,苏府是感恩戴德,还是……抛诸脑后?”

    说恨,她要恨的人太多了,可与其自己在心里恨着恶人,不如将好人捧至高位,使这件事让所有人心知肚明,永怀于心。

    她要求,将木木的排位供至苏氏祠堂,享大恩待遇,理由就是,她曾护卫苏府,救苏氏嫡子苏焕于危难,如此苏府得以保全,得重振之机。

    苏将军犹豫中,苏焕反复劝说几日,终是说动了他。

    于是,于二月廿六将苏氏大恩之人木木灵位引入苏氏祠堂,得苏氏供奉尊敬。

    三月悄至,漫长的隆冬呼喝而过,枝头朵朵白梅映高墙,轻巧的小猫儿步步印上屋脊,跳起来青瓦叮当响。

    经此遭逢,苏荷已不愿随意踏出县丞府,这院子不比长安苏府,她每日闲时便与苏焕借些书来看,看不懂也看,时而执笔,拟着文人的模样默写她肚里那些诗词,此时,她最记挂,当属他了。

    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留别妻》里的“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李煜的“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白居易的“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能休。”

    她一首一首的写,心想着,到他归来的那日里,她一定要一句一句的,全念给他听,好让他知道,这些日子,有多么难熬。

    前些日子轻舟寄来消息,信里说恐因战况有变,他们的归期要拉长些了。她在那封书信上用朱笔记着日子过往,只觉得等待越发漫长……

    如此日复一日,府里一如从前,不过极少有人再去沁雅阁了,实在要解闷儿,就去三娘哪里寻苏凌霄,他这个年纪,是最好逗玩儿的。

    又过了月半,估摸着到了下旬。

    这日,一个姑娘着急忙慌从院里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书文,嘴里喊着“娘子,娘子,有长安写来的信!”

    “真的!”苏荷欢欣喜地起身迎她。

    会是谁写的呢,芙蓉和怜儿?还是轻舟?

    她心里想着,一边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封口。

    她将信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抽拿出来,只见信里包裹着……那支玉簪?!郑屹临行前,她托付于他的那支……她心头一颤,笑容霎时间凝固在脸上,她随即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已经回长安了?

    她颤抖着手,缓缓展开信笺,心悬到了嗓子眼,只见信里写道:

    “郑将军恐怕凶多吉少,愿姑娘珍重。”

    啊——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怔地说不出话来,惊地手捂在唇上,直直摔倒在地上,手里的玉簪也落下去,叮叮咚的,碎成了几段。

    姑娘见她这样,也吓破了胆儿,一个劲儿地晃着喊她,又是倒水又是端茶的,拽着将她扶到榻上。

    她被喂着喝下了些茶水,半晌才缓过来。她将信笺重新折起来,递给身边的姑娘,“拿下去烧了,要是敢往外乱说,我就将你撵出府里。”她看着她,冷冷地说。

    “喏”那姑娘低头接过信,赶紧踩着碎步出去了。

    她绝不能相信,一个连署名都没有的,无端从长安传来的书信。

    那个簪子也是,她只是随手拨给他的,又过了那么久,说不定是认错了,世间姓郑的将军……也不只一人。

    她猛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好让自己快些冷静下来。

    可,怎偏会有这样的巧合,又有谁有会故意传来这样的信息呢,若是真的……她直板的身体又软瘫下去,低着头,她心里再不安了,双手不止地搓着衣角。

    不会的,郑屹那么凶残——他一挥剑,就能将那虎贼的脑袋砍下来!他……他还会飞檐走壁,那么多人都抓不住他一个,他怎么会有事儿呢,没有的!不会有的!

    她呢喃着,手指轻轻揩去眼底的泪滴,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又缓缓坐直了腰。

    可没想到,这件事情只是前兆。

    汴州已经有百姓在讨论,说朔州守边的将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军队无人排遣,已经乱套了。

    接着,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朔州逃来百姓,甚至有人传,是薛延陀夜袭了将军营,将军们都被掳走了,现在朝廷已经打算放弃朔州了……

    苏将军编了各样的理由,不让苏荷出府,安慰的话也不敢多说,害怕越说越真了……苏焕也是,换着法儿的,每日都带回各种有趣的吃食玩意儿,好让她分散些精力,不去理会那些糟心事。

    苏荷当然不会相信,如果郑屹真的出事了,轻舟自然会写信回来的,况且她记得,这个朝代,朔州从没有消失过,朝廷又怎么会放弃呢。

    她只是每日呆坐在那,仍不停地写些诗句,然后再拿去烧掉……

    这日,城里忽然热闹起来,一路行来许多人,红漆木担着的喜礼,一件接着一件,前头的路都快走完了,还没见着队尾,好大的阵仗啊。

    路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汴州城里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本事。李都尉家?过了。王刺史家?过了。张少尹家?哦,他家没女儿。

    最后,队首停在了苏县丞府门口。

    “什么?我不嫁!”苏荷头别过去,怒气冲冲地说到。

    “姑娘慢慢听某说,严公子很是钦慕姑娘,严相公也是爱屋及乌,姑娘嫁到丞相府做大娘子,这是何等的风光啊!”羽常恭恭敬敬地劝说她。

    “严相公若真是有心,为何不早与某商量?”苏将军坐在正堂,没好气地说到。

    “哈哈,相公正是深思熟虑过,才突然拜访的。以前听闻姑娘的美好品质,严公子一心欢喜得很,只是还没来得及提亲,苏家就……这如今,也是算到,

    苏家在汴州应该稳住了根脚,这才马不停蹄来提亲。”

    “哼!”苏将军不说话,对他们的作为嗤之以鼻。

    羽常见他们不为所动,继续说到,“姑娘莫要回绝得这么急,某听闻,郑将军在朔州……至今生死未卜。严相公也知晓,姑娘与他曾有过牵扯,不过,相公说了,不会计较这些的,等姑娘你过了门”

    “你说谁要死呢!什么严相什么过门,都没门儿!你们就是大老远跑过来说这样的晦气话来恶心我吗!”苏荷指着他破口打骂,不忍还要动手,旁边的姑

    娘连忙上前拦着,好说歹说地劝着,大娘子也跑过去拦着她,以免她失了分寸。

    羽常吓得后退,双手抱住胳膊,害怕她上真上前来,自己控制不住还了手打到她,一边说到,“姑娘莫激动,有话好好说!莫激动……”

    她冷静下来,扔下一句“我是不会嫁的,你们还是打道回府吧!”便转身走了。

    苏将军也气得不轻,指着他骂道:“严相公平日里就这般教的人,没脸没皮的来我苏府里说胡话!快滚!”

    见此情形,羽常留下聘礼扭头便退了。

    可羽常是不可能回头的。严相既下了主意要将苏荷娶进门,还远赴汴州提了亲,弄得这样大的阵仗,若苏烈不同意,就是打了他的脸面,等于当众与严相

    撕破了脸,这也是,严相公“深思熟虑”过的。

    苏烈与大娘子将羽常送走以后,坐在屋里垂头丧气。

    “你说我们荷儿是糟了什么罪了,一件儿一件儿的,可着她一个祸害!”大娘子不满地抱怨到。

    苏将军无奈地怒说:“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严相公这是要逼婚啊!”

    “这也怪我,当初万不该让她行这一趟的,她要是没走……压根儿就没这么多事……”说罢,她掩面哭泣着。

    “唉……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会预料的。”苏将军心里也为难,他不想再伤苏荷的心了,可,又有什么万全的法子呢。

    苏荷也不再写诗词了,踱着步在屋里想策略。

    嫁,是不可能嫁的。可苏府如今却也得罪不起当朝相公,当然不能再护我周全,我就不信我一个现代人,还对付不了你们……对了,苏知韵不是一心想做苏府嫡女吗?

    既如此,让她当一回“嫡女”。这一切,也皆是她咎由自取。

    她随即去打听了随羽常一同来的看八字的媒婆,便偷遣了出去往她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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