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犯错的孩子

    菖蒲很清楚,自己背后这些人根本不是眼前这些人的对手。

    她认出了方阵中飘扬的旗帜,旗面上是一双手,这张双可以把你从深渊中拉起,也能把你推入深渊。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终究是选错了。原本以为陶夏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她帮助自己的部族吃饱了饭,而且并没有索要什么报答。

    她不认为这个博爱柔弱的小姑娘能拿自己怎么样,学会制作渔网和弓箭之后,她就没打算再派族人去房河交易。

    因为已经有族人发现了陶罐的秘密,用手捏出了粗糙但肚子较小的陶罐,假以时日肯定可以仿造出那种大肚子的陶罐。

    所以当蒲草来和自己盟誓共同攻打某个遥远的部落时,先是满口答应,实际上却巴不得他们战败。

    没想到,他们不仅胜了,还带着人和刀直接杀到洞穴,追究自己背叛的责任了。

    可见这个小姑娘从来就不是什么温顺的小羊羔,而是一头懂得忍耐的恶狼。

    但是现在自己只能向这头狼低头,她拄着拐杖,回身跟身后的族人说:“把弓箭石斧都仍到地上,站在原地别动。”

    “可是......”族人们焦灼着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想活命,就照做!”菖蒲见族人仍紧握武器不松,发疯般抬高了嗓门。

    鼓声越来越近,敲得每个人心慌意乱,恐惧在人群中迅速扩散。

    “放下!”菖蒲厉声大喊,把拐杖重重的砸在地上。

    族人皆是一愣,他们从没见过族长这么严厉,甚至有些凶恶,纷纷扔下武器。

    菖蒲见状卸了力,看了一眼满地的石斧弓箭,艰难地挽了挽头发,理了理衣襟,独自一人拄着拐棍,走向方阵。

    陶夏见状,让鼓兵停止击鼓,方阵也随之停止前进。

    陶夏骑着角鹿从方阵的后方绕到方阵前面,居高临下与菖蒲对视。

    “菖蒲,落星之战前,我曾让蒲草来与你们相约共同出战。你盟誓应约出战,又为何背叛誓言?”

    菖蒲心中有愧,不敢抬头。

    “先祖让我教会了你们织网捕鱼,制作弓箭,与你们交换陶罐。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先祖的?”

    面对陶夏的质问,菖蒲无话可说,她心中惧怕,要不是自己的族人就站在身后,她甚至想跪下认错。可是她是一族首领,要面子的,只得双手握住拐杖,强撑着身体,不住的叹息。

    “让我来告诉你落星之战的战果!杀敌六百余人,俘虏六百余人!我方牺牲十三位英雄!大胜!”

    话音刚落,陶夏身后数百名士兵齐声高呼:“大胜!大胜!大胜!”

    这声音裂石穿云,菖蒲再也支撑不住,拐杖从手间滑落,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上。

    陶夏不怨恨她,也不可怜她,就这么静静地不带情绪的俯视她,让菖蒲更觉寒冷。

    菖蒲身后的族人皆是两股战战,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等着被处置。

    他们惶恐至极,用他们有限的认知无法理解这仗是怎么打的。难道真的是先祖保佑不怕石斧劈砍,不怕弓箭攒射吗?难道是哪怕受伤了,也不会死吗?

    眼见菖蒲和她的族人已然放弃反抗,束手就擒,陶夏把手一挥,身后的士兵停止呼号。

    “你们背叛了先祖,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言。想想你们以前的生活,想想你们现在的生活。想想你们死了以后见到先祖如何自处?告诉先祖,在亲族被他族屠戮的时候,你们害怕了?怯懦了?逃走了?”

    跪在地上的人开始哭泣,不知道是惧死的泪,还是悔过的泪。

    “如果你们害怕了,不想在死后见过先祖,你们现在可以折断弓箭,撕毁渔网,砸烂陶罐,再也不允许使用!烧掉洞穴,烧掉柳条筐,从这里迁走!”

    跪在地上的人惊恐的看着角鹿之上的人,争先恐后的大喊:“不!不!我们是先祖的孩子!”

    菖蒲急切的向前跪爬几步:“求求你,原谅我们!我们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

    陶夏不予理会。

    菖蒲再喊:“夏!我们是同一个先祖,我们身上也留着先祖的血!如果再有部族屠戮亲族,我们一定所有人都去战斗,弥补我们的过错!”

    这次的承诺,陶夏有点满意了,但她没有立刻答话。

    春意盎然的河谷上,本该莺鸣鸟叫,此时却飘荡着凄厉的哭泣声。

    陶春和石影两只队伍分别从东面和北面,驱赶来几十个人。

    山洞中,陆陆续续又走出些女人、孩子,看到远处的寒光和跪得满地的亲人,感到比寒冬还要刺骨的冷。

    这下,人都凑齐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陶夏缓缓开口:“既然你们还认同自己身上流的血,你们就还是先祖的孩子。先祖们仁慈,看到你们如此怯懦,痛心疾首,让我替她们教训你们。你们要诚心诚意接受惩罚,祈求先祖的原谅。”

    菖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惩罚?”

    “迁到房河,同其他六个部族生活在一起。不同的是我们这六个部族生活在城邑之内,你们生活在城邑之外。我会派人给你们划分土地,教你们种植粮食,但是你们要将收获的粮食,上缴五分之一给城邑。你们还要在城邑需要的时候,服徭役和兵役。”

    菖蒲不懂种植、五分之一、城邑、徭役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她和她的族人能够活下去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点头,涕泪横流。

    陶夏分出八十个士兵押送这个部族返回房河。

    离开前,菖蒲看了一眼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山洞,心中涌起无限的懊悔与无措。

    懊悔的是她背叛誓言,无措的是自己从母亲那里传习下来的经验还能带领族人走多久......

    陶夏带着剩下的队伍继续向东前进,又恐吓了两个部族。那两个部族被分批押回房河。

    最后只剩下不到一百人在树林间缓缓前行。

    斥候来报,前面就是最后一个部族,但是有点古怪,中午时分,没有看到炊烟也没有看到进出的族人。

    陶夏带着众人翻过了最后一个山坡,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在山洞口等着他们的,反倒是几头狼。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没有让士兵列队,只是下令把洞口围成了反弓型。

    先头的矛兵将将靠近,就被迎面扑来的恶臭熏得差点吐了出来。

    望着幽深的洞口,闻着腥膻的腐臭,众人皆踟蹰不前。

    石影扯了一块麻斤蒙在脸上,点燃了火把,立于洞前主动请缨:“我去看看吧。”

    陶夏点头应允。

    他刚踏入洞穴,“嗡”的一声激起了无数的飞虫。

    洞口众人纷纷挥动双手驱赶蝇虫。

    石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飞虫扑得睁不开眼,待飞虫散开,借着火把的光亮,他彻底被洞内的阴森之气吞噬。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屏息凝神,却只听到自己的扑通心跳和蛆虫在尸身上啃噬钻涌的声音。

    举高火把,火光中先是看到杂乱无章的带血足印,几个碎裂的陶罐,几柄碎掉的石斧,石斧上还有黑色的凝固的血渍。

    再往里走,地上满是血迹,鲜血浸入了石头,到处残留着搏斗过的痕迹。

    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低头察看,竟是一具尸体。顺着尸身抬眼看去,洞穴深处竟然尸体交叠着尸体。

    脚边伏的这具尸体两只手保持着向外爬的姿势,后背和肚子已经被撕烂了,头顶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整个脑袋已经成为蛆虫的乐食场。

    经过仔细辨认,发现确定尸体全部是老人、残疾人和孩子,而且头顶上都被削走了一块头盖骨。

    洞中一切有用的工具都没有,可以说除了尸体和蛆虫,别无他物。

    看清洞穴内的一切,石影不由得双手颤抖着,扶住旁边的石壁,缓步后退。

    退出洞外后,石影陈述洞内所见所景。

    等在洞外的众人张口嘴巴,震惊不已,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想进洞看看。

    为了让族人激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忧患意识,也为了下一次发起战争做思想铺垫,陶夏便同意各伍分批进入洞内接受警示教育,自己则立在洞外驻足沉思。

    本想还能再押个两百多号人回去干活,没想到被未知部族截了胡。

    这里距离桃花原本居住的山洞差不多一天脚程,这场屠杀和劫掠,很可能是她口中那个吃人部族做下的。

    洞中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尸体,没有成年男女,大概率是被掳走充做奴隶了。

    而且洞中的尸体似乎没有被食用,除了那诡异消失的头盖骨。

    “每个人的头盖骨都被削掉一块,这个部族该不会有什么神秘的信仰吧?”石影问道。

    “也有可能是割下来带走算军功,这样倒比我们割人头便捷,且易于保存。”陶夏说出自己的看法。

    “嗯。总不可能是割走用来做碗吃饭喝酒。”陶春说完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拿头盖骨吃饭喝酒?忽然,陶夏被一个想法击中。

    “石影!请你再进入一次,帮我确认个事情。”

    “确认什么?”

    “看看那些尸体的脑髓还在不在了!”

    石影瞳孔放大,稍显吃惊,很快镇定下来,转身返回洞内。

    “脑髓?脑子里的东西?”陶春用手戳戳自己的脑袋。

    “对。”陶夏点点头。

    不一会儿,石影面色苍白地返回:“检查过了,都没有脑髓。他们的脑髓去哪了?”

    陶夏思索片刻后,故意提高声调答道:“被杀人者吃掉了。”

    “什么!”周围众人纷纷侧目。

    “吃人族?”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群男人慌过一团,簇拥在陶夏周围,都等着她拿主意。

    陶夏拍拍离自己最近的族人肩膀安抚道:“这里刚被劫掠过,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八十个人很快隐入山林,往房河方向快速撤退。

    一连三天没有升明火做饭,以免被未知的敌人发现踪迹。

    撤退前,石影主动请缨带斥候小队留下摸清吃人族据点。陶夏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同意了,毕竟部族中没有人比他更擅长野外生存。

    而且被血洗的山洞应该已经离吃人族据点不远了,不如此时一鼓作气把这事儿给办了。

    等陶夏一行人回到房河边,已经是出发的半个月以后了。

    第一批被押送回城邑的背叛者已经被陶秋安顿下来,在城外建好了低矮的房子,认领了划分给他们耕种的土地,领走了抢种的种子。

    第二批第三批也正比照第一批人,有序执行各项安顿事宜。

    城中众人见陶夏没有带回第四个部族的人纷纷疑惑。

    老祖母关切的问道:“夏,最后那个部族发生了什么意外?”

    陶夏和盘托出在山洞中骇人听闻之事。族人们皆觉难以置信。

    但亲眼所见之人众多,添油加醋,越传越玄乎,仿佛那吃人部族很快就要追来城邑吃人了一般。

    事情传到已经安顿下来的前三批人耳朵里,他们无不感叹自身受到了先祖的庇护。族长们也都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一错再错。

    毕竟住在城外建村子当野民还是有活路的。当初要是选择砸毁石斧、折断弓箭、远走他乡,恐怕迟早会跟最东边的那个部落同样的下场。

    如今,每个野民村子只需按照人口数量,每年缴纳一定的粮食,完成固定时长的徭役,战时所有轻壮男人都要出征,便能安稳定居下来了。

    野民可以参加祭祖,但不可以上贡。村长可以参加城邑议事会,但不能提出建议、参与决策。

    野民可以拿自己部族的物品进城参与交易,但是不能进入学堂学习,晚上城门关闭前必须要离开城邑。

    野民中有人生病也可以去城邑中看病,寻求帮助。

    除此之外,陶夏还给了他们编织了一个诱人的未来,那就是等到他们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便可以脱离野民身份,住到城邑里去,当城里人。

    还没有干过挖壕沟、夯城墙、跳呕麻池的野民们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比在山洞中好多了,傻乎乎的笑了。

    城邑里的人看到野民傻乎乎的笑了,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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