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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败垂成!

    梦里的人,只有他是清晰的。

    梦里的物,只有他的,才是清晰的。

    他常提笔写字,郑玄对他的字迹很是熟悉。

    一从信封上看见他飘逸如云的字,就像从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孔。

    那个叫作庾望章的人,真的存活在今夜的秋风里?

    郑玄拢紧披袄,愁闷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正值九月授衣假,他趁此机会出京游玩。路过年少时求学的书院,便顺道去拜访授业恩师。离开前,他答应恩师之请,定会尽力劝解“子煅”,使他迷途知返,不再受美色所惑。

    如果魏县尉就是这位“子煅”,那“美色”二字所指,不言而喻。

    郑玄无暇惊讶梦中的幻影变成活生生的人,满心都在哀嚎大计未成,打散鸳鸯的无情大棒就要朝她和魏县尉的头顶挥来了。

    时间紧迫,指不定哪天他就现身金水县。于是她小跑着回房,翻出一大堆话本苦心研究,鏖战整夜。

    *

    暮雨寒凉,魏冶尚未归府。除了被官廨里的庶务绊住了脚,郑玄坚信他不会出现在任何一间秦楼楚馆里。

    县衙二堂,魏冶甫一送走县丞,小厮就将侯在左廊的郑玄领了过来。

    “奴来给县尉送衣衫。”她将抱在怀里的包裹呈给魏冶。

    他并未伸手接下,反而屏退小厮,单独将郑玄带进门。

    小厮见状欲要替他阖上门扇,魏冶微微摇头,示意不必。

    郑玄取出布包里的衣衫抖落两下,他默契地展开双臂,任她给他穿衣。

    实则魏冶没有让人伺候穿衣的习性,不过她既乐意这份差事,他也就由她去了。

    布包在郑玄的胸怀里待得太久,她的体温早已穿透最外层的薄布浸染他的外衣。

    她将魏冶的手腕套入袖口,他温情的目光就追随着在他臂膀上缓缓舒展开来的衣袖。

    郑玄也不抬眸看他,视线在他的手臂上追逐那道不时会躲闪跳跃的目光。

    漫长的旅程不过一截衣袖的长度,右手的袖子终于拉到肩头,两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这次是郑玄先低头。魏冶还没来得及从含羞带怯的面庞上挪开眼,她忽又悄悄抬眼瞄了瞄他。

    短短一瞬目光相撞,心旌摇晃得更为猛烈。吹动春心的罪魁祸首对他无法平复的悸动浑然不察,只顾着绕到他背后,向左侧而去。

    郑玄抬起他的左手,眉头一皱。

    魏冶不光脸长得俊,就连手也不遑多让。

    手指修长笔直,就跟他笔筒里的白玉笔杆似的。手背白皙细腻,一看就是从未做过粗活的。

    可现在这只手的手背忽然多了一条从尾指延伸向虎口的紫红血瘀。

    郑玄心疼地望着他,关怀道:“县尉怎的受伤了?”

    “我乃一县县尉,少不了入狱审问拷打穷凶恶极之徒的时候。”他低头看着碍眼的痕迹,用无所谓的口吻说道:“许是上午不慎把鞭子甩到手背上了。”

    “痛不痛?”

    “不痛,小伤罢了。”

    郑玄仍用心疼的眼神关照着他的伤痕,魏冶便从她手里抽出他的手,自己穿好衣衫,向她证明这真的只是不碍事的小伤。

    他走回长桌案后坐下,郑玄不见外地提来一张矮凳坐在他左边。

    魏冶没有抗拒她的靠近,郑玄就得寸进尺地靠近再靠近,直到两人的腿侧只相距一指宽时,她才停下无声的进攻。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魏冶写起未竟的回函。

    房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在何时变得连贯起来,越来越多的雨丝飘进两扇半开的窗扉,打湿桌案,打湿魏冶的鬓发。

    “也不怕受凉了。”郑玄小声嘀咕着,起身给他阖好窗。

    魏冶恍然未觉,独自庆幸于又完成一个任务,而回府的时间也就因此又近了一点。

    他右手一搁笔,左手就去摞成堆的书山里探寻籍册,手背却意外碰到突出的一角,疼得“嘶”了一声。

    “还说不痛,受了伤能不痛吗?”她低声埋怨,脸上尽是恼他不爱惜身体的表情。

    魏冶正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左手倏然就被郑玄两手捧住。

    作为魏冶的婢女,她有数不清的正当理由为她别有用意的触碰作掩饰。

    可现在不是在给他擦背,亦不是在给他揉肩,更没有为他宽衣解带,师出无名的郑玄此刻不再是魏冶的细婢,而是以爱慕者身份捧住了他的手。

    魏冶没有挣脱,仅有食指不受控地抽动两下,指腹便在她掌心里点了两下。

    一缕凉风蓦然拂向手背,原是郑玄在朝他手背吹气。这风越来越近,凉意逐渐散去,伤痕上积聚的气息愈发温热湿润。

    直到两瓣柔软的物什印上尾指,魏冶也不曾低头看,一双眼仍旧游离在摊开的籍册上。

    他的默许助长了郑玄的气焰。

    被白日里的天光晒得温暖的溪流顺势而下,淌遍斜陈的瘀痕,再缠绕于他腕间。

    郑玄在他的手腕留下一圈牙印,魏冶仍没有挣开她的手,不再清明的眸光却爬满了她的唇瓣。

    “县尉……”郑玄轻声呢喃,渐渐挺起饱满的胸脯,抬起下巴凑近他。

    魏冶一动不动,似是在犹豫,又似在坐享其成。

    萧瑟的北风偷偷推开窗,雨丝飘飞进郑玄的左眼。睫羽眨动之间,魏冶看见一只蝴蝶振动着翅膀从她微张的唇齿间飞向他,使他不得不同样微启双唇、同样慢慢靠近她,以衔住这只蝴蝶。

    郑玄仰直了脖颈,魏冶的鼻尖也抵上了她的鼻尖。他却忽然停在此处,迟迟不动。

    她把双手包住的那只手带到她的心口,怦怦跳动的心脏在替她向他撒娇。

    魏冶满意地勾起唇角,抬手按住郑玄的后脑勺就要以唇齿捉住他们的蝴蝶——

    “魏少府——”

    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喊声,两人顿时老实巴交地坐了回去。一个把籍册翻动得哗哗作响,一个低头掰着手指,不过掰的不是她的手指。

    魏冶想把手抽走,郑玄一挥衣袖就遮住两人交握的手,他稍微挣扎三、两下也就放弃了抵抗。

    加之有桌案作隔挡,对面的人就是看瞎了眼也看不见他们魏少府的手指正被他身旁作低头沉思状的女子一根根把玩,连指缝都没有被放过。

    魏冶总判县衙六曹,来人是贼曹的吏卒,原本准备向他汇报上午那恶徒的情况。

    乍一见到少府身侧坐了位美貌娘子,顿感自己走也不对,留下也不对,便赔罪似的对魏冶笑了笑。

    “你说便是。”为了压制体内翻滚的热意,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寻常冷静十倍百倍。

    郑玄见状索性转了个身背对吏卒,又带着矮凳往后坐坐。如此既不让人难堪,她亦能自由些,自由地耍弄魏冶的手指。

    他正在处理公事,郑玄害怕惹他厌烦,不敢闹得太过分,随意撩拨十来下就安分地握住他的手,静静等魏冶察看口供是否有遗漏。

    也就一柱香的工夫,吏卒就退了出去,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上门。郑玄此时胆大许多,径直跨.坐上魏冶的腿,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噘着嘴向他索吻。

    魏冶神色慎重地凝望她良久,而后让她从他腿上下去,淡淡道:“今日事忙,我先让人送你回府。”

    他前后的反应判若两人,郑玄如坠五里雾。

    脑袋发懵归发懵,人还是听话地走了出去。

    魏冶当夜没有归府,之后三日都对她不冷不热。哪怕郑玄恪守礼数,不再对他做出逾矩的行径,他也时常用谨慎的目光审视她。

    除了真心,魏县尉还能审视什么呢?

    郑玄愁眉不展地捧住脸,看着满桌子摊开的话本连连叹气。

    她对人家都没有那玩意儿,也怨不得魏县尉待她反复无常。

    可他是高门出身的士族儿郎,她是曾入过贱籍的穷苦百姓。两人的身份地位堪称云泥之别,即便她真心恋慕魏县尉,她的“真心”依旧会受到他的审视。

    怪不得话本里的主子郎君们最后都是娶一门当户对的贵女为正妻,而丫鬟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放免为良做他们的宠妾,且能得到正室的信重。最好再给夫君们多多生儿育女,最后同别的滕妾作一辈子无休止的争风吃醋。

    而魏县尉没有纳侧室的打算,那他于择妻一事之上就会审慎再审慎。

    郑玄转念想到,魏县尉近来对她冷淡下来,是不是开始将她放在他妻子的位置上去端量了呢?

    这样的念头并不能安抚七上八下的心,她很快又陷入新的烦恼。

    且不说她出身寒微,学识眼界不及他的千一万一,光是之前愿意给他兄长做妾的言语就够他耿耿于怀了。

    一个追求真心,誓要一双人的郎君真的会娶一个看起来用心不纯的婢女为妻吗?

    再想到朝她挥来的大棒逼近金水县,估摸着明后日就要到了,郑玄疲惫地垂下脖颈,背脊弓成一只小虾米,脑门儿一下一下地磕着桌沿,忽地重磕一下。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

    魏冶正待熄灯就寝,门上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县尉,奴能进屋看看您吗?”郑玄含着哭腔哀求道。

    心头猛然狂跳,魏冶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作两步走,拉开门就问:“怎么了?”

    门外的小娘子泪眼婆娑,一头及腰的长发披散着,两鬓青丝在风中翻飞。

    身上仅穿着单薄的藕色衫裙,夜风稍一大作,便与衣料下的躯体贴覆紧密,愈显其身姿纤秾合度。

    无边秀色袭来,魏冶恍然间以为她是山中精魅化形。但神恍不过半瞬,他的心智就回到现实,温声询问:“玄娘这是怎么了?”

    郑玄蹙着眉,眼神哀凄地描摹他的眉眼,啜泣着扑进他怀中,哭诉道:“奴梦见县尉厌了奴,要将奴打发去别处。”

    原来是做噩梦,魏冶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梦境当不得真。天凉,你快回去歇着。”

    言罢就要将她从怀里推出去,郑玄死死圈住他的腰身。“县尉这几日待奴愈见疏离,是对奴生了厌,要撇开奴吗?”

    魏冶默了默,只道:“先进屋再说。”

    他取来披风搭在郑玄身上,引她去罗汉床落座。

    一张小炕桌将其分为两座,魏冶原想让她坐在另一座,怎料话还未出口,郑玄就和他挤在了一处。脑袋不老实地靠上他的肩膀,手也用力地圈住他的两条臂膀,生怕他跑了似的。

    两人自从大前天快要吻上后,一连三日不曾肌肤相亲过,就连碰碰手指头这样的小动作都是没有的,故而此时的紧密拥抱着实有如久旱甘霖,大大取悦了魏冶。

    他卸下这几日的心防,直问:“玄娘,你心悦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身外之物?”

    郑玄来这一趟就是奔着他的心结,眼下见他主动配合,心中的不安消失泰半。

    她没有直接作答,转而挑起另一个话头:“县尉可是在介意奴曾答应给您兄长做妾?”

    “是,我很介意。”

    尤其当她与他亲热时,恰如此刻,他就无比介意她有过给旁人做妾的念想。

    那两声脆生生的“愿意”总使得魏冶无法自已地去猜测,他是否仅是她众多抉择中退而求其次的一个。

    郑玄察觉他手臂上的筋肉开始崩起一股劲,便壮起胆子坐在他腿上,脑袋埋在他颈间,用鼻尖蹭蹭他搏动的血脉。

    魏冶的两臂依旧垂在身侧,没有给予她回应。手却紧紧地握成拳,免得她还没解释清楚,他就急不可耐地搂抱她。

    郑玄:“县尉,若是皇帝陛下让您明日就去长安做大官,您会欢喜吗?您会答一声‘愿意’吗?”

    魏冶默不作声,等待她的下文。

    “奴比不得县尉,能读书科考,能在仕途拼杀。奴生得苦,也没什么眼界,嫁进好人家安稳度日就是此生最大心愿。

    “夫人问奴可否愿意给您兄长做妾,好比陛下让县尉去做大官。奴苦怕了,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往您家里钻。”

    魏冶轻笑了笑,问道:“那你缘何又拒绝我娘?”

    “奴瞧出夫人是在拿奴逼您,并非真心要纳奴,奴不能不识趣。”

    “你倒是聪明。”魏冶没忍住,上手捏捏她的脸蛋。

    郑玄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她心口。“县尉终日操劳县务,奴以为,您不是只将此职务视为博取政绩,通达天子脚下的栈桥,心中定会存了报国安民的壮志。

    “奴待县尉亦是如此。您若嫌奴心思不纯,奴承认,奴就是嫌贫爱富,就是爱县尉门第高,前途好,否则奴早就嫁作农妇、作商人妇、作仆人妇,何苦捱到快十七的年岁仍是孑然一身?

    “您性子稳重,才识渊博,个头高,模样也俊,”郑玄的声量忽而减弱不少,怯怯道:“哪哪儿都合奴的心意,奴不可能……不恋慕您。”

    郑玄从他怀里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他。

    魏冶垂眸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所以,玄娘既心悦我的身外之物,亦心悦于我?”

    郑玄犹豫着点点头,不确定地问道:“奴能心悦县尉的身外之物吗?”

    魏冶被她这话逗乐,笑着把她按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顶印上浅浅且长久的一吻。

    郑玄摸不准他的意思,想问问她到底能不能贪他身外物,可穷追不舍倒显得她心急。

    她按下疑问,娇滴滴地唤着“县尉”,又用鼻子到处蹭他颈窝。

    两人无言相拥到天明,郑玄人都快困撅过去了,魏冶却是格外地神采奕奕。

    一夜未眠的事实似乎并未在他的理智上留下丝毫痕迹,又像是以近乎理智的外表接管了他的神志。

    他摇醒郑玄,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与他对视,语气尤为庄重严肃。“玄娘,我们成——”

    “郎君,贼曹吏卒有要事来报——”小厮高声打断魏冶。

    又来坏她好事?郑玄胸中憋了一口怨气,恨不能把门外的人团成团塞进灶台里,又恨不能把魏冶的耳朵堵住。

    “县尉要与奴成什么?”她不甘心地问道。

    婚姻大事岂能随口一说?

    魏冶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侧脸。“待我忙完再好好与你说。”

    郑玄在庭中走来走去,始终定不下心,急于想让魏冶把未说完的话说完,可他一去两、三个时辰都没回来。

    今日是旬休,衙门若无棘手的大事不会大清早就把魏冶叫走,想来一时半刻他也脱不了身。

    郑玄不敢贸然追去县衙搅扰他,但实在静不下心,干脆在门首等魏冶回来,反正她无事可做。

    脚刚迈出门槛,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就停在门前石阶下。

    鞍上的青年右腿一抬就是个利落的前□□马。脚一落地便步履不停地跨上石阶,径直朝郑玄走去,让人觉得他们相识已久。

    青年身穿一袭窄袖丁香色圆领袍,腰佩笔直窄长的黑鞘横刀。一支头雕玄鸟的黑檀木簪束起满头长发,几缕因纵马奔驰而凌乱的碎发垂落额前。

    行动之间并不刻意注重仪态,步速快,步子大,却分毫不显仓促匆忙,自有一派天成的随性潇然之态。

    “魏子煅何在?”

    郑玄被这满眼亲切笑意的大活人骇住,脑子里回旋着同一句话——“完了,大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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