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悔

    夜色昏沉,长街空寂,独竹园灯烛不歇,盏盏清灯映亮一片葳蕤。

    曲廊上,不时有护卫走过,顺着东耳房走出数丈远,穿过月洞门是一方宽敞的花园。

    慕容梁闲懒坐在八角亭中,乐女在旁抚琴,琴声悠扬悦耳,而亭外舞剑的女子却是步调蹒跚,手中提着的长剑几乎垂坠在地上。

    随着长剑再一次落地,乐女秀眉一蹙,微微埋怨道:“不会舞剑便不要逞强,好端端的破阵曲成了什么样子,平白耽误别人功夫。”

    杯盏瞬间落回桌面,望见慕容梁那双已然冷下的眼眸,乐女连忙起身跪地。

    慕容梁看她一眼,淡声道:“你先下去吧。”

    乐女如蒙大赦,连忙抱琴离开,临走时望了眼行动迟缓,神情呆傻的琴娘,冷哼一声。

    随着乐女抱琴离去,琴娘也放下了长剑,惴惴不安立着,可慕容梁朝她走去,伸手握住剑柄递回她手上。

    她不由愣住,却见眼前人对她笑了笑:“忘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想起来。”

    立在垂荫后的谢影有几分意外,低声道:“看这样子,慕容梁与琴娘有旧情。”

    余尽州却道:“只怕是仇人。”

    谢影转眸望去,却见琴娘一把推开慕容梁,纵然手无力气,仍然提剑指向慕容梁,“坏人,你走开!”

    慕容梁只能抬起手,退后一步,可琴娘却提着剑不管不顾地朝他砍去。

    几剑过去,琴娘的剑法竟逐渐流畅起来,身形也更加轻盈。本是匆忙逃开的慕容梁却镇定下来,面上扬起笑容,竟是忘记了闪躲。

    这时,旁侧飞出一条青蛇,利口咬住剑刃,蛇尾朝琴娘甩去,琴娘身子向后一仰,跌摔在地,重重吐出一口血来。

    慕容梁神情一变,急忙上前扶起琴娘,怒目看向从廊下走来的女子。

    “青奴姑娘这是作甚!”

    青奴抱臂望着地上的二人,勾唇一笑:“我这是在保护你,慕容公子可莫要不识好人心。”

    慕容梁让侍女扶琴娘离开,转身看向青奴,温润的面上尽是戾气:“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青奴抬步从他身侧走过,捡起地上的剑,意味深长道:“你真以为她是失忆了?”

    慕容梁一愣,却很快收起神色,淡淡道:“你帮我找到她,我为你挑起无妄城与妖僧之间的纷争,我们已经两清,你请回吧。”

    闻声,谢影看向余尽州,对方却是神情平静,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知。

    青奴却掩唇笑了起来,将剑丢回地上,“两清,慕容公子怕是日子过得太舒坦,脑子不好使,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也看不清如今的局势了吧。”

    慕容梁面色微变,双手紧攥,声音不由也带了冷气,“天启宗要保妖僧,我能如何?”

    可青奴瞥他一眼后,竟是笑道:“一介书生,战神之名都可盗得,还有什么做不了的?”

    “你想我做什么?”

    青奴望着他,笑而不答。

    慕容梁冷冷道:“禅骨,我来取。但,我有一个条件。”

    青奴眼眸一眯,知晓他要说什么,幽幽道:“她本可不必卷入此事,我本准备事成后安排你们见面,是谢影带她入无妄城,毒应当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我要禅骨,她也要用禅骨。慕容梁,其实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见他眼底划过考量,青奴垂下眼,意味不明道:“取禅骨并不难,但你目前需要明白拦路虎究竟是谁。”

    青奴欲言又止,慕容梁却听白了,暗暗握紧了拳。

    闻言,谢影微微蹙眉,青奴此举分明是引导慕容梁对付她。

    虽然她曾与青奴相战过,可恩怨当面了结便可,何必教唆于人。

    若说是为无尘之事,倒也说得过去,可青奴分明对无尘无爱意,那段广传于天下的风情韵事大概率另有所图,那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思索间,耳畔传来余尽州的声音:“走吧。”

    她这才想起来意,沿着漏窗行出几步后,余尽州叫住她,神情微妙:“你要去何处?”

    她一愣,望着方才女侍走过的路,直到看到分叉路,一侧通向高墙下狭窄的破洞,一侧是连廊。

    那洞分明是狗洞,她有些许窘迫,想开口补救,可余尽州已经转过身去,似是不察,她暗自松下一口气。

    可当他们找到琴娘,将琴娘带出来,小心躲避护院时,余尽州却缓缓道:“向西行三丈路后,走右边连廊,到了戏台后,向左直行便是门房,此处墙较低。”

    谢影眉心一跳,轻咳一声道:“多谢。”

    余尽州转眸看她一眼,看出她在强装镇定,淡淡赢了一个嗯。

    才走过连廊,便见护卫巡来,三人只能躲去另一个方向。

    待到护卫彻底没了踪影,谢影才发现他们走到了幽篁轩,正欲折返时,耳畔传来脚步声。

    二人神情一凛,待看到来人后,余尽州握紧噬魂剑,谢影望着李长书,想起正阳宫时他的举动。

    李长书微微愣住,看到琴娘后,明白他们是在找出路,神情愈发复杂起来,长叹一口气后道:“你们随我来吧。”

    谢影意外极了,余尽州将李长书的神情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看向神情不属的琴娘。

    待谢影拉着琴娘从后门出去后,余尽州看向李长书,问:“她是什么身份?”

    月色昏暗,李长书定神许久才看清余尽州的神情,本想敷衍过去,可触及那双冷肃的眼眸,他压下了喉中的话,只道:“我就当二位今夜没有来过幽篁轩,你们快走吧。”

    已走下台阶的谢影见余尽州久不见踪影,提步追回去,正巧听到余尽州的问话,思及慕容梁跟青奴的所言,顿下步伐。

    可余尽州没有再问,抬步走出,谢影不由一愣,准备拦住要离开的李长书,却被余尽州拉住手臂。

    离开竹园后,谢影眉头沉压,不满地看向他:“就差一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李先生已帮我们良多,何必相逼。”

    “久留无益,回去再说。”

    他望了眼已然嘈杂起来的竹园后,抬手布了个瞬移阵。

    回到千里阁后,余尽州面色已经微微发白,侧过身去调整气息,可谢影以为他要走,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问:“放李长书走,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琴娘的身份?”

    看清他的神色后,她松开手退后一步,连日来蹉磨不停,只怕旧伤尚未痊愈,方才那瞬移阵应当是耗费了不少灵力。

    见他乌沉沉的眸望过来,她连忙道:“你回去休息吧。”

    余尽州却看她一眼,道:“你随我来。”

    “不必了。”她摇头,“琴娘是整件事的核心,我本想尽快缕清一切,既然你心中已有成算,那便不着急了。”

    见她欲转身离去,他问:“你当日为何要带琴娘离开?”

    明白他有事要谈,她这才停下步子,跟着他一同上楼。

    尚在廊上,她便闻到一股饭香味,心道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有饭,进屋后看见桌案上的糕点跟素粥后微微愣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其实筑基后便不用进食,因为母亲是凡人,幼时家中三餐皆食,后来即使成功筑基,她也保持着这个习惯,只有在满足口腹之欲时,她心中才会升起几抹温意。

    谢幽曾说她俗欲过重,性情却又太薄,应当修身养性,那时她并不以为意,如今看来,谢幽并未说错。

    有的人即使身处万丈深渊,一身褴褛,仍明心正身,不为外界所动。

    她不禁看向他。一路走来,他的所为,她皆看在眼里,若是不知他的身份,她还可以道一句装模作样。

    可是如今,谎言撕去,一切都如明镜一般,她心中只余复杂,也更唾弃自己几分。

    就像方才,她只顾个人心绪,竟想威逼李长书,可李长书分明于她有恩。

    见她心不在焉,他叫了她一声,她这才看向他,他问:“在想什么?”

    她动了动唇,忍不住闻道:“去锁灵渊,上祭台,做这些你可有悔,可有犹豫?”

    他眼睫颤了几下,沉默片刻后掀眼看她,却久久不言。

    他的神情很是复杂,让谢影辨不真切,只觉那双漆沉的眸好似要将她纳入其中。

    “你不愿答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她连忙道,可他看着她,低声道:“有。”

    她不禁一愣,其实于她心中,他这个人除了待她坏外,当真是无愧一切。

    “有悔,还是有犹豫?”

    “都有。”

    他仍是凝望着她,眸光炽热,让她有几分无所适从。

    只能道:“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有吃东西的习惯。”

    他看她一眼,想说的话咽回去,只道“嗯。”

    “那我便不打扰你了。”她说完便想离开,可他道:“粥太多了,陪我一起吃吧。”

    琴娘之事还在她脑海中,于是她点头:“好。”

    可坐下后,他却未动碗,而是倒了一杯清茶。

    “你不吃?”

    “又不想吃了。”

    见他神情认真,她有几分无言,不吃的东西给她吃吗?

    方才应下,如今也不好推脱,她只能拿起碗。

    白亮浓稠的粥,里面裹着木葱,姜与肉粒,味道倒是清淡可口,只是她实在不喜羊肉。

    吃了几口便放下碗,拿起一旁的芙蓉糕。

    上次是粥,这次也是粥,她忍不住问:“你是只会熬粥吗?”

    他握着调羹的手一顿,掀眼看她,“是不好吃吗?”

    还不待她回答,他道:“不是我做的,是令山熬的。”

    谢影一愣,楚令山竟然也会下厨。见她垂眼不语,他又道:“方才我与你一同在外。”

    一听是楚令山,她才道:“谁熬粥用羊肉啊,不嫌膻得慌吗。”

    听到她吐槽,他抿了抿唇,将她手中的芙蓉糕拿走,淡声道:“羊肉温补,有何不可?”

    “哪里好?”

    一肚子对羊肉的看法尚未出口,他便开口赶客,“有事明日再说,我要打坐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