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谢影心觉好笑。
一早便知赵锦镶绝非善类,倒是没想到他竟如此阴险,将天启宗也拉下水。
朝廷之心,楚令山早已从师父口中得知。面对赵锦镶的委过之举,他知晓该为天启宗声名与之划清关系,可那处于涌浪之中的人是同他亲如手足的师兄,如何能弃之。
听山闻言怒从中来,当即怒喝一声:“荒谬,天启宗誉满天下,向来以除邪卫道为己任,怎容你诬指!”
“方才妖僧挟持城主,城主倒下时,他离得最近,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人群中有人愤恨出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讨伐之声。
赵锦镶长指搭在腾蛇剑上,讽笑一声:“无尘杀害无妄城城主,天启宗一路相护,有目共睹。怎么,如今倒成了我冤枉你们?”
“离得最近便是杀人凶手吗?若我说,夫君赠我的佩剑丢在了无妄城,那无妄城百姓岂非人人是贼。”
随着谢影出声,众人愤恨难当,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赵锦镶弯了弯唇,锋锐的眼眸扫过谢影,幽幽道:“谁人不知余夫人与妖僧同食同往,关系匪浅。大家不过是想为萧城主讨个公道罢了,夫人这般紧张作甚。”
话落,众人神情各异,探寻的眸光在二人身上流转。
楚令山怒不可遏,却无法道出真相。听山听水也是怒从心来,因着对方并未真切口出恶言,他们只能道一句慎言。
前几日,听到这番话,谢影或许并不放在心上,反以此为笑。可今日,知晓身边人是他,内心早已百转千回,这些话是万万听不下去的。
才运转灵力,可指才摁住剑柄,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提剑斩去,噬魂的凶煞之气混着凌厉的剑气令赵锦镶后退数丈远,纵使用腾蛇剑相挡,也吐出血来。
众人一惊,纷纷提剑对敌,可那僧人已收回剑,面上平静极了,声音却似裹着山雨:“谁若再口出恶言,便与西境之人一同去地府吧。”
楚令山意外极了,深看余尽州许久,往日师兄虽性情冷些,却是端直淡然之人,哪怕旁人出言挑衅,也只是一笑了之。他不由思忖师兄究竟经历了怎样苦痛之事,竟成了这般喜怒随心的性子。
赵锦镶立稳身子,抬手拭去唇畔血迹,竟是笑出声来:“残杀凡人,重伤朝臣,无尘,你是要与天下为敌吗?”
余尽州搭垂着眼帘,唇畔勾起一抹讽笑,长指叩在剑柄上,漫不经心道:“不必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戴不起。”
话落,他提剑抬步,楚令山见状立刻跟上,可城兵却围了过来,慕容梁轻拂衣袖:“如果诸位仙长都不给无妄城公道的话,那这公道我们便自己讨了。”
楚令山提着剑便要去跟慕容梁理论,可余尽州道:“不必,药王宗会查清此事的。”
楚令山一愣,不由看向远处静立的女子,有几分迟疑道:“归术仙子要查毒瘟之事,怎会让师兄离去?”
谢影也望过来,却见他凉淡一笑,“药王宗不会与天启宗撕破脸,走吧。”
果然,众人抬步离去时,药王宗弟子都摁着剑未动,慕容梁有心阻止,赵锦镶的甲卫也提剑来挡,可余尽州只是长指叩了叩剑刃,众人便相觑着不敢动弹。
走出正阳宫后,楚令山问:“现在去哪里,院子怕是没法回了,各方势力应该很快便会聚集无妄城。”
“去千里阁。”余尽州淡声道:“千里阁虽处无妄城,却与四境均有往来,处地也隐秘。”
听山小声嘀咕:“都不怕毒瘟吗,无妄城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这么多人都赶来了?”
楚令山对听水吩咐道:“传信给宗门,将今日发生之事详尽告知。”
“算了。”楚令山望了眼余尽州,又道:“我来吧。”
落后的听山拍了拍听水的肩,道:“怎么感觉令山师兄有事瞒着我们的样子。”
听水动了动唇,望了眼神情不属的谢影,又看向并肩而行的道君与僧人,摇了摇头:“不知,也许该知道的时候,我们便会知道吧。”
听水话出,听山有几分无言,自知听水一向是个闷葫芦,因此也没有再开口。
才走出一条小巷,便见一辆马车停着,马夫朝余尽州拱了拱手,然后看向谢影:“姑娘,请。”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方才经历一场鏖战,倒不想这罪魁祸首竟有着闲情雅致,提前嘱咐了马车相候。
望着那简朴却稳健的马车,谢影婉拒:“不必。”
话落,她将手中同尘剑放在车栏上,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楚令山一怔,不禁看向余尽州,余尽州神情平静,眸中却一片沉色。
“你们先去千里阁。”
话落,他拿起马车上的同尘剑,抬步追去。
听山望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如临大敌,连忙抬步上前叫住余尽州,可楚令山瞥他一眼,“走。”
他不由一愣,有几分疑惑地看向楚令山,可楚令山竟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他,听水也从疑惑中回神,连忙拉住听山,“师弟,我们先去千里阁吧。”
走出一条街巷后,谢影掂量着身上的银子,思索去何处歇脚,可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谢影。”
她攥着乾坤袋的指收紧,转身看去。
不知为何,自从知晓他是余尽州后,他的真实样貌便逐渐与那张脸重叠,纵然顶上无发,她好似也看见了莲冠,以及翠白的簪。
越是这般,她越无法面对他。回想过往种种,往事与近事交叠,竟让她从心底里升起无力之感。
“解契吧。”
她望着他,声音平静极了:“余尽州,曾经你在锁灵渊,此事我不能提,如今你出来了,那便将此事做个了结吧。”
见她神情决然,他心头微涩,微垂下眼,淡声道:“没法解。”
见她眼中已有冷意,他道:“我如今仍是无尘之躯,他杀孽太重,我的元神受制,无法唤起婚书。”
她仔细盯着他的眼眸,见他并未说谎,便道:“那便等你能唤起婚书再解。”
“可。”
他应了一声后,深眸看向她:“走吧。”
“去何处?”
他神情不由一黯,却道:“令山已经知晓我的身份,师父很快也会赶来,你与我闹成这般,他们会怎么看?”
原来是为了人前体面,谢影心头一阵讽意,冷笑一声道:“放心,我有分寸。”
与他解契,连白山不会同意,得罪了他,再惹得兆丰真人不快,她该如何在天启宗立足。
见她应下,他垂下眼眸,遮住瞳中黯然。
一路无话,空荡的长街,只有寥寥几个百姓。因为毒瘟反归,许多未到时日的百姓也虚疲起来,纵然有法阵相挡,也难以抵挡病气。
去过正阳宫的百姓望见二人,神情激愤,却不敢大声叱骂,只能扶着胸腔窃窃私语。
谢影望了眼他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冬春之毒与经脉淤堵已为清音琴所解,可无妄城之毒仍在身中。
想起此事,她不禁神伤,菩提镜尚未寻到,便要命丧此处了吗,当真不值。
身后步伐不定,余尽州回头看去,望见她眉宇间的忧色,眉头微蹙。
才到千里阁,杨千里便迎过来,在余尽州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笑着对谢影道:“住处已为夫人打扫好,夫人请随我来。”
才在屋内坐下,楚令山来敲门,谢影以为又是来催她去用膳,便婉言谢绝,谁知楚令山道:“有要事。”
楚令山不会骗人,因此谢影跟了出去,可楚令山引着她下楼,绕过屋宇,到一处洞口前停下。
望见漆黑的洞穴,谢影有些意外,楚令山道:“洞内有一方灵泉,有洗髓伐筋之效,或对清除毒瘟有益,师嫂可入内一试。”
用灵识一探,里面并无危险,她点了点头抬步走去。
石壁两侧嵌着夜明花,感知着她的体温次第绽放,如幽昙一般,指引黑夜的路。
走过曲折小路,遥遥看见一方清潭,潭水清澈,夜明花映亮一片粼粼。
伸手拂过水面,沾肤那一刹,温和的灵泉水好似洗清了她所有疲惫。
除去外衣时,耳畔忽然传来声音:“小心着凉。”
她一惊,连忙拢紧衣衫,却见余尽州从旁侧小道走来,手臂上搭着一件氅衣。
望见她的戒备,他微微侧开眼眸,伸臂将氅衣给她:“夜里风大,披上吧。”
“不用了。”
她没接,在原地立了片刻,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沉默一会儿后抬脚走下清潭。
清潭很大,她走到最里面,靠着低矮的石壁。
见她朝他望过来,他淡声道:“不必担心我,我不会过去。”
她一愣,往常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她也并非怕他有不轨之举,而是疑惑他为何在此处。
七年前,锁灵渊内。他的洞府中只有一张寒玉床,为了遮掩气息,以防妖兽袭击,她与同一同躺在寒玉床上。
卞宅幻境内,他以卞青瑶之躯躺在她身侧。
思及此,她莫名有几分心烫,脚下却倏然有一条光滑无骨的东西爬过。
她神情一凛,心道不会青奴追来此处了吧,欲凌空而起,可在这清潭内,她的灵力竟丝毫运转不起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捏着氅衣飞身过来,伸手捞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到清潭边缘的矮石墙上坐下。
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她不禁身子一缩,他眼皮微颤,收手退开,撩开衣袍走进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