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对上楚令山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眸,谢影微微垂眼。知道楚令山是在怀疑她与无尘之间的关系,略一思衬,她抬起眼眸,有几分闪躲地看向他,抿唇说:“禅骨既有这般妙用,当是极为尊贵,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楚令山看她良久,缓缓移开眸光,只道:“令山希望师嫂只是好奇。”

    “若我不只是好奇呢?”

    谢影眉梢微动,含笑看着他,成功在这少年脸上看出几分怒意,但他极力压了下去,缓缓站起来盯着谢影的眼眸道:“师嫂,令山与师兄一同长大,亲如手足。若是有人敢伤害师兄,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楚令山留下这句话后,谢影哂笑一声,抬手挪开了那杯只饮了一口的茶。

    当北厢房传来琴声时,谢影怔在原地,萧棋真的送出了清音琴,那意味着无尘将祭出禅骨,舍去禅骨,他如何能活。

    想到这里,谢影攥紧拳,暗骂一声愚蠢,当即提着同尘剑找了过去。

    才走过连廊,便见他端坐在八角亭中,清风卷起他宽大的袖袍,露出端平的皓白手腕。

    听着那悠远的琴声,谢影立在原地久久微动,还是他出声:“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

    她望着他那双清宁的眼眸,仍是未迈出一步,问道:“你拿什么换了清音琴?”

    他垂着眼,右指拨弦而过,左手按音还未到六徽的位置,便被她一掌摁住琴,听着那闷哑的琴声,他微微蹙眉,只道:“别乱动。”

    她仍是压着琴弦,他微叹一口气,掀眼望着她,却道:“此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她微微摇头,眼底浮出讥嘲,死死盯着他的眼眸,像是在证明什么:“你对我那样好,数次护我救我,育灵草也是让给我,如今我需要清音琴,你便去换来清音琴。和尚,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其他意思?”

    他垂着眼,沉默很久,再抬眼,眸中惊涛骇浪散尽,神情平静极了,竟是淡声道:“我想你应是有所误会。”

    她望着他的眼眸,确认看不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后,缓缓退后一步。见此,他微微别开眼眸,又道:“清音琴我也要用,更确切来说,拿到清音琴,是为我自己。往些日子,对你的照顾也是念在同伴之情。”

    她脸色微微发白,又听他淡声道:“我恶名远扬,这些年从未有人将我当做朋友,只有你对我没有任何偏见。我虽孽债无数,却并不愿欠人情债,也不愿意做旁人复仇的筏子。如此,你可满意?”

    听到这番话,谢影心中一阵凉寒,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不太明白一路走过来的人为何变了性子,说出的话还如此刺心。

    一阵凉风拂过满院葳蕤,也吹散了她近些日子的懒怠。她清醒过来后,唇畔勾出一抹讥笑,未曾想见惯人情冷暖变得冷心冷情的她,竟生出了这么多温情。

    望着神情平静的他,她自嘲一笑,是她过于放纵性情,失了所有戒心警惕,一个恶贯满盈,自负自傲之人怎会甘心被旁人利用。

    不过今日点开也好,省得她沉浸在美梦乡里无法自拔,于是她真心实意地同他道谢:“宋无尘,多谢教诲。”

    她一字一句,神情也变得无比坦然,连姓带出家名地喊了他,语调虽缓,却疏离极了。

    她垂眼看向手中的纤云戏鹤长剑,唇畔尽是讽意,抬手放在石桌上,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心口一阵痛意,尚未定下心神,便听一道妩媚婉转的女声传来:“宋郎,你还真是无情。不过这样,我很满意。”

    掀眼望去,披着紫色斗篷的美艳女子斜靠在亭柱边,一双丹凤眼中尽是媚意,见他冷冷看着她,她抬步缓缓走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宋郎,十年未见,你莫不是忘了我,怎么这般冷淡。”

    若是谢影还在,定会认出眼前女子便是当日拦车,令他们被困红药坊之人。

    他眼中尽是寒意,声音低冷:“把手拿开。”

    “十年前抱着人家诉说情谊,山盟海誓的是你,今日冷言冷语的也是你。宋郎,你还真是善变。”

    他抬眼望着她,神情如冰刀一般,抬手拔出噬魂剑,丝毫没有迟疑地朝她手腕挥去,那剑有几分晃颤,最终还是顺着他的手挥了过去。

    青奴又惊又怒,急忙躲闪开去。饶是如此,她的手背也生出一道划痕。她看着面上一派冷意的无尘,神清变了再变,最后挽出一抹神伤的笑来:“你是在怪我不告而别对不对,可我也是有苦衷的。人蛇在这世上本就处境艰难,那些修士各个想剖我灵丹,若非遇见你,我早已身首异处。”

    她语调婵婉,可他眼都没抬一下,只悉心擦拭着琴弦,她微微咬牙,又道:“十年前我并非是故意离开,而是天启宗要灵丹,西境修士纷纷来取我的命。我躲到咱们初见的山谷中,余尽州不知用什么法子找到我,逼我自剖丹田,我拼尽全力逃出去,寻了个地方养伤,再醒来已是五年后。”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

    “你说余尽州要杀你?”

    她的话忽然被打断,见他眸色沉沉看过来,她迟疑片刻点头,他却冷笑一声。青奴心中犹疑不定,可他却道:“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见他神情平静下来,她抬脚靠近几步,可看着那噬魂剑,止住了步子,小心翼翼问道:“你打算抽禅骨解无妄城之厄?”

    话落,他面上升起几抹讽意,抬眼幽幽地看向她,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眉头一皱,低头片刻后挽起一抹笑来,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见他拂袖转身,她抿了抿唇,低声啜泣道:“宋郎,你不信任我,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死在余尽州手下。”

    她梨花带雨,可眼前人却是半分眼神都没有分过来,她不禁有几分诧异,深看他许久后道:“宋郎,你当真要跟我一直赌气吗?”

    话落,她竟听见一声很轻的讽笑声。她一愣,抬眸看去,却见他直身立起,漆黑的瞳孔里尽是浓郁的诮意,还不待她开口,他却说:“祭天大典之事,你也知晓?”

    青奴眨了眨眼,靠坐在琴案上,仰着下巴道:“你果真是在同我赌气。”

    他未理会她,她歪了歪头,笑意吟吟地伸手去捞他的腰,可无尘一柄噬魂剑挡开:“有什么事便说吧”。

    余光瞥见石桌上的同尘剑,青奴眼眸微眯,眼底划过几道意味不明的光,却又笑道:“怎能这么想人家。”

    望着近在咫尺的剑刃,她终是收回手,退后一步,僵硬笑着:“我怎么舍得你祭出禅骨,此次来是想要帮你的。”

    “帮?”他哂笑一声,冷冷看着她,淡声问:“你要如何帮我?”

    “祭天大典上,傩舞迎神,城主焚香敬神时,会有人献上玉清露,你选牡丹花那瓶,其中有禅骨云影,旁人辨不出的。”

    在无尘有几分疑色的神情中,青奴涂着紫色蔻丹的指拂过他的衣袖,神情哀怨缠绵:“都说了一生一世,我怎舍得你死呢。”

    青奴走后,无尘脸上的疑色瞬间消失不见,微微拂手,轻褶的衣袖顿时舒展开来。

    听到僮仆前来说琴娘感染风寒的消息,谢影愣了一愣,来无妄城这几日,竟是忘了当日她还挟了一个人出来。

    廊外粉桃盛开,踏过芳菲小径,是一方水流潺潺的轩堂,琴娘斜靠在贵妃椅上,葱白的指点在矮几上盛开的杜鹃。

    听见动静,她收回手,抬着一双有些许黯淡的眼眸望过来,谢影立在廊下看着她,无声笑了笑:“你病了,可我却不是什么人都会治的。”

    她望着她,不说话,眼眸中尽是迷惑,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无措。。

    谢影静静打量着她,却问道:“不必再跟我装,我只问你,是何人将我骗到红药房,陈妈妈跟她是什么关系?”

    琴娘仍是迷茫地看过来,谢影见她这副样子,面上笑意彻底散去,抬步走到她面前。

    见她畏惧地瑟缩回去,许是病了,她面色很是苍白,本就空洞的眼眸更无生机。

    “那日,你故意扔下矮烛,引得红药坊走水。琴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见她仍垂着眼,右手还抱着花盆,谢影伸手想拉她起来,却将花盆扫落在地,而她,竟是从碎片中拾起杜鹃花。

    望着已然鲜血淋漓的手心,谢影紧皱眉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可她就好似听不见一般,固执地将杜鹃花捧起,碎片穿着骨肉而过,而她竟像不知痛一般。

    看到眼前一幕,谢影眼皮一颤,抬手捏住她的中指,感受着脉颤,竟是退后一步。

    难怪如此呆傻,竟是离了一魄,可那夜出现在她房内的人,分明清醒得很。

    见问不出话来,谢影只得离去。

    三日后,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好日子。谢影立在廊下,看着筑巢的燕,楚令山从廊下走来,看着漠然而立的谢影,道:“师嫂,你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尚无。”见楚令山欲言又止,谢影问:“令山师弟可是有事?”

    楚令山沉默片刻,犹豫说道:“无尘师兄将清音琴给了我。”

    谢影一怔,檐下燕扑棱飞起,枯枝坠落,她心情顿时复杂极了,望向远处天边已燃起的赤色,道:“你可会清音经?”

    “有的,无尘师兄也一并给了我。”

    见谢影沉默,楚令山也许久未曾言语,在谢影挪动步子时低声道:“若是师兄在,也许会跟无尘成为朋友。”

    毕竟他们的性子真的很像,甚至迈步的姿势,说话的停顿都很像,可师兄怎会与他有关系呢。

    谢影眉头蹙起,有几分意外他的话。楚令山笑了笑摇头道:“走吧,我这便帮师嫂解毒。”

    楚令山抚琴时,谢影很是心不在焉,在心里思量着祭天大典是否要开始了。楚令山抬眼时,瞧见她的神色,眼底划过考量,曲调也缓了下来。

    可谢影却倏然抬起眼眸,直视着他:“我与无尘并无关系,你可放心。如今可否好好抚琴了。”

    他没想到他刻意放缓曲调,竟被她听了出来,不禁有几分窘迫。

    在最后一个音弹出后,谢影提步便跑了出去,望着谢影的背影,楚令山一柄飞剑拦住去路。

    谢影转过身,望着他眼底的挣扎,道:“若是你良心能过意得去,尽可如此。”

    “宋无尘虽在西境造了杀孽,可无妄城之事与他并无干系。身负禅骨,不是他要为别人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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