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柳府上来了客人。那人身着柳色冠服,风度翩翩,眉宇间颇有几分许久未见的少年风气。
因为常年征战,驻守边外,人们似乎忘记他也才是个刚及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可能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一直保持着稳重沉着的模样。
几日前,宫里的事早已在宫外传得沸沸扬扬,往将军府去的人也少了许多。但是将军府平静依旧,与往日并无不同。
韩卓只是向儿子问了事情的缘由,了解他的想法后,便不再多问。后来他专门去了一趟宫里,为儿子冲撞之举向陛下请罪。
韩侯并没有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押着韩晖去宫里请罪,答应陛下的安排。不明白的人会以为他仗着功高默许其儿嚣张,恣意冲撞龙颜。只有府里的老人明白,老爷不过是更看重少爷的意愿罢了。
从前,韩侯总是对儿女有诸多的管教和要求。直到大儿韩岸命丧沙场,韩晖又差点丧命,他才开始变得柔软许多。
如今,只要韩晖好好活着,不惹麻烦,上尊天子,下礼众人,其他的,他也就随他去。
柳林路也听说了那日的事,只是依旧视突然造访的将军为座上宾。将军和柳大人寒暄客套,东言西语,绕来绕去,左不过是想从只言片语中确认相宜的身份。
柳大小姐听闻将军又一次造访府上,私以为是为自己而来,甚是欢喜。但是柳府规矩,未出阁的小姐不得在未得允许的情况下前往面客。想到此处,她又懊恼不已。
这时,下人来报说,老爷领着将军往花园去了。为此,相思好是梳妆打扮了一番,假意来个偶遇。
结果,确如她所料,她在花园见到了那个翩翩将军。他今日不像往常那般装扮严肃苛警,更贴近姑娘们喜欢的明朗英气、意气满满的少年郎模样。见此情景,相思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心中也更属意将军。
在权力和爱情的天平上,爱情的一端略略占了上风。
将军看到突然出现的女子,只是简单行了个低头的面礼,以示礼貌。低眉之时,他不禁记起那日第一次见相宜时的情景,嘴角轻轻扬起。可他转念一想,更觉当时的唐突,不过又因上次她为自己担心时的焦急模样心动喜悦。
柳林路一眼瞧出女儿的心思,觉得她如此明显之举,有失闺房女儿家的规矩,连忙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相思虽是不愿,也只能不甘离去。走着走着,她还不忘一步三回头,期望能与那人对上一个眼神。
只是,无人在意。
自始至终,将军也未多瞧一眼。柳林路站在一旁,自然看得清楚。所以他才更加急切地让相思离开,免得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韩晖顺势问起府上的二小姐,知道她此刻不在府中,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柳府。
快到起悦楼门口,韩晖便瞧见一人正左右徘徊着。
暻阳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终,他决定进去之时,却被一臂拦住。
三皇子抬头一看,见是韩晖,些许吃惊,后又略略不满道:“你为何要挡我去路?”
“作为朋友,我不得不劝你,在你进去诚心相邀之前,我觉得你还是让二皇子先道歉为好。”
来人面色平静如水,丝毫没有因为三皇子的不满而慌乱动摇,可他心中隐隐对他的焦急反应在意。要知道从前暻阳一直都很温和,平静得毫无波澜。今日他不过是阻止他进去找她,他竟然急了。
暻阳面露难色,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自从那件事之后,这些年他与父皇日益生分,与其他皇子更是来往不多。只是韩晖与他一同长大,相交甚笃。虽然他拒婚驻守边地三年,他们也还是能说上好些话的朋友。
他知道韩晖的话在理,也知道就算自己此刻进去,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他实在与皇兄生分,再加上那日他对皇兄的言辞态度那样过分无礼,是以,他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起初,暻阳听说城里来了位口技先生,说书甚是有趣,去了之后,发现确如传言,遂日日前往,逐渐成了起悦楼的常客。后来,大皇兄要给他办生日宴,推脱不过,他就想到邀请先生来府中说书助兴,这才有了后面诸多的事情。
暻阳何尝不知让皇兄道歉为佳,只是上次他回府之后,细细想来,才后觉自己对皇兄的无礼。现今要让皇兄一个皇子向小民道歉,就更是又难又没有道理!这也是他刚才一直犹豫没有进去的原因。
韩晖看出他的顾虑,沉思了一会,道:“二皇子是个简单随意之人,那日之后,他或许会发现自己的失礼。只要你先去给他道歉,予他台阶,相信他也不会为难你。”
前人听后,觉得有理,便要韩晖一同前往皇兄的府邸。
秋暻栖,秋俞国的二皇子,人如其名,不争不抢,好好待在储位一旁,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大概是因为从小便与皇位无缘,所以他一直就轻松开朗,心无大志。毕竟,前有天选之子秋暻阳,后有皇嫡长子秋暻玗,论贤论长,都轮不到他头上。所以对宫里许多事,他都不十分在意。
只一样,不知为何,他很喜欢三弟暻阳。他好像对他有很多的期许,没有来由。
当两人去到齐王府时,二皇子正在园中作画。见暻阳到了,他很是吃惊又欢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到他府上来。只是他刚打算伸手热情欢迎时,想起几日前的事情,又瞥见暻阳身后那人的挤眉弄眼,他瞬间有了架子。
“皇兄,那日暻阳出言多有不妥之处,还请皇兄原谅!”三皇子半曲着身子,作了揖,一副十分诚恳的姿态。
暻栖见状,忙要扶起他来之时,又见韩晖摇头,便又傲娇了起来。
“咳咳!那个……那个事我都忘记了,毕竟我也不是你尊敬的皇兄,当然想说什么都可以!”
他将身子挺直得板板正正,还时不时地瞟一瞟那位,确认下自己的表现。瞥见那人的笑容,他便更加的理直气壮。
“皇兄严重了,暻阳不敢不尊敬皇兄!”
三皇子依旧保持着屈身的动作,生怕动一下,皇兄的气就会长一分。
暻栖复又看了看将军,得了信号,终于装作态度缓和的样子,道:“你既已诚心致歉,为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一样,你可得答应我!”
“只等皇兄发话!”
哟!第一次这么听话!暻栖嘴角的纹路不自觉地攒到一处,眉目闪亮着,看上去很是满意。
“那个一周一次,一起吃饭。到府上来!这算半个,还有半个,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说!”
刚一说完,他又向将军挑了挑眉,寻求些赞同的眼神。韩晖站在暻阳身后不远处,背着手,闭了闭眼,点了点头,对他的表现表示称许。
三皇子没有犹豫,当即应下来。对他而言,他不是应下了皇兄的要求,而是赢来了一个堂堂正正去见先生的机会。
之后,暻栖没有过多挣扎,就答应了随他们去道歉。谁叫暻阳是他最喜欢的弟弟,谁叫他今天的表现如此令他称心呢!
虽然暻栖年长几月,但他在暻阳面前,更像是弟弟。二皇子为人活泼直接,话多,开朗不拘小节。而暻阳却平静如那御花园里的湖水,毫无波澜。
这其中,韩晖看似是个局外人,可他也并不是毫无私心的。这样既可以避免暻阳与她单独接触,又能促进兄弟情谊。这等盘算,他可很是乐意推进的。
暻栖虽是宫里的二皇子,为人却没有什么皇子的架子。那日会那样反应,纯粹是看到最爱的弟弟那般低头相求,对方却熟视无睹才气急的缘故。
起悦楼里,二皇子勉勉强强道了个歉。不过先生也没有为难,平静地接受了道歉。
暻栖见关系和缓的情景,立马就要上前套个近乎,来个和解的抱抱,似是朋友和好那般。只是他的想法简单,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恍惚间,突然有两个身影闪到暻栖跟前。站在他最前面的,是暻阳,因为他离他最近。将军则离得稍远些。原本是保留让他好好道歉的距离,现下却是最近保护她的距离。
两人如此反应,如此速度,顿时让场面变得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暻阳率先打破这实在看起来有些奇观的局面,道:“皇兄,不可无礼!”
对此,暻栖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退了几步,略略尴尬地收起了半张开的双臂。
暻阳如此对待他的二皇兄,多少有些恃宠妄为了。不过也难怪,他多少也得分分轻重,在他看重的人面前。
见皇兄成功被自己挡在跟前,暻阳这才放心回头。可是他看到的不是先生,却是离自己有些近的将军,心里小是惊了一把。
韩晖也放心下来,不顾那人的神色,回头看看身后人的情况,不觉又是小惊了一把。因为后面的人儿早就退到离他还有好几步开外的距离。
这反应速度也不赖嘛!韩晖默默叹道。
这一下,场面又是尴尬了一阵。
最后还是恰逢楼主进来,看到这阵势,呆愣了几秒后,立马反应过来。她以先生还有事为由就要带走先生,临了心里却在为这几个男人的奇怪行为暗暗发笑。
两位皇子,一位将军,一位财神爷,一个要抱先生,另两个飞快闪到其间阻拦,后那个却早已踱到几十步开外,她与二皇子更是被隔得老远。
要不是她是女的,估计半步都近不得那屋子,更别说把人轻松带出来!
彼时,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不知言语的男子。两人反应过来,低头笑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对方。只留暻栖一人,一脸狐疑,不知何故。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知道……
“你如何……”
连发两问,两人又一次重叠着。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顿了片刻,然后都笑了好一阵。
这样的状况,暻栖并没有多想。他更在意的是他与暻阳的关系好像亲近了许多。如今难得有机会和最喜欢的三弟说说笑笑,他可是满足了。至于其他的,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二皇子倒开心了,将军和暻阳两人心中却在暗暗发着小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