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湳苓鹫岄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朝中大臣递上来的折子!”

    高位上的帝王把手中的奏折怒砸到傅樊臻身上,他用一只手撑着脸,手背上的青筋呼之欲出,毫无耐心的等待着台下之人的解释。

    傅樊臻站在台下,他被突然飞来的奏折砸到了肩头,本就瘦弱的身子随着高处物体的袭来有些小幅度的前后晃动。

    他想抬头望一眼对方,但眼前的坐在高位的男人背着光,根本就看不清面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下颚在说话时造成的上下波动。

    傅樊臻捡起摔落在地的奏折,用指尖轻扫了几下表面的尘土。

    他慢慢展开淡黄色的纸张,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密密麻麻的小字遍布在纸面各个角落,纸上罗列了他所谓通敌的证据。

    帝王见他看的有些呆滞,先是“啧”了一声,后又用食指关节处重敲了几下桌面,鹫岄殿内的陈列以深色为主基调,又加上他坐在背光处,敲的这几下桌子倒是能清晰的看到荡开了一些空气中的尘埃。

    “父皇。”傅樊臻看完便大步向前,停在帝王的桌前跪下,他在对方的眼前低着头用双手捧起那份奏折。

    “你,倒是不在乎?”头顶上传来男人冷冰冰的询问声,但他还是保持那个动作跪在原地。

    “父皇,比起这些我更在乎湳苓,更在乎您是怎样看待我。”傅樊臻一字一句的低头说道,他咬字清晰且有力。

    帝王换了个姿势,他背后的光束尽数落在傅樊臻的头顶的黑发上,有一小部分的亮光没被遮挡,悄悄趴在三皇子傅樊臻的鼻梁骨上。

    “这奏折上说的,可属实?”

    “回禀父皇,的确属实。”

    上位的人听到这番回答,又看到对方说话时只是因为太用力而晃动了两下高举奏折的手臂,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使他立刻勃然大怒。

    “父皇!”还没等对方开口,傅樊臻就猛的抬头看向对方。

    帝王两根粗黑的眉毛此时正拉扯在一起,眼中的红血丝遍布眼白,脖颈处的青筋部分暴起。

    “儿臣的确是去了邱山,途中也确实救了人,但我事先并不知情!这么多年,我日日都在苒府安心养病,又怎会认识北裕的人。真正与北裕人相识的,怕是另有其人。”傅樊臻用坚定的眼神死死盯着上位的人,他的眼睑有些发红,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不免觉得他是被人陷害的。

    “另有其人?”上位的人半信半疑的拿下他捧着的奏折,放在自己的手里来回摩挲。

    傅樊臻与他一直对视,眼神中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倒是写满了“我是被冤枉的”。

    “父皇,我此次带人去邱山是因为前几日苒府内的一名医师悄悄从后门溜走,我对此有些疑虑,便一路跟着他才到了邱山。”

    “医师?那你抓到他了吗?”

    “回……回禀父皇,我们一路跟到邱山脚下便不再见到他的影子了……”傅樊臻的后背止不住的冒汗。

    上位的男人把桌上的奏折全部砸了下去,大声地冲着傅樊臻吼道:“胡闹!”

    傅樊臻眼睛微闭,用鼻子长呼一口气,听见对方的怒吼只敢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他就一直在那跪着,不知过了多久,帝王突然派了人送他出去。

    鹫岄殿外,梓鹰见他出来,立刻就带着一件厚披风迎了上去,傅樊臻跪了太长时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梓鹰就挽着他的手臂。

    “堇禾可吃过饭了?”傅樊臻低声问道。

    “回殿下,家中传来消息那位公子已经醒了,堇姑娘刚刚才用过餐,她吃了两三块桃花酥,桌上的青菜一口都没动。”

    傅樊臻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她与我不同,北裕又比湳苓的口味要重些,平日里凡是给她做的吃食,都别做的索然无味,你派人做些肉食之类的饭菜送到她的房里,小姑娘早上就吃了那一点,现在估计是要饿坏了。”

    “是。”

    梓鹰把傅樊臻搀扶到不远处的亭中坐下,他的胳膊肘放在凉亭中的石桌上,就那样静静等着下一个要进鹫岄殿的人。

    ……

    鹫岄殿内,帝王询问自己的贴身太监。

    “苒府的医师是从哪里来的?”

    “回皇上,这……苒府的医师一直以来都是大皇子在燕菱各地精心挑选的名医……”

    “祐儿?”

    帝王搓了搓指尖,余光看向了那份枞阳递上来的奏折。

    枞阳一直以来都是朝中重臣,表面上对三位皇子都持同一态度,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写了一封痛批三皇子的奏折。

    想到这里,上位的人忍不住默念道:“枞阳这次怕不是已经站好队了……”

    他看了一眼下面的贴身太监,对方便立刻退出殿外。

    殿外的小太监见那人出来,便上前问道:“公公,您这是……?”

    贴身太监先是白了他一眼,随后用手中的拂尘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语气有些急躁的说道:“没看出来吗?快去庐舍把大皇子请过来!”

    小太监用手扶正了头上的帽子,一脸谄媚道:“是!还是公公您聪明,一下就能猜透皇上的心思。”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贴身太监用手理了理拂尘。

    “是,是,那我这就去了。”

    ……

    庐舍内。

    “哥,你就放心吧……”傅沛夹起盘中的莲藕送入口中。

    “奴才参见两位皇子!大皇子,皇上召您入宫。”

    “什么?父皇要召大哥入宫?”

    傅沛惊讶的差点被口中的莲藕卡到,他用力咳了几下,傅祐看到立刻用手拍打他的后背。

    见傅沛脸色缓和,傅祐才真正的开始思考太监说的话。

    傅祐:“父皇……现在要见我?”

    “回殿下,皇上下了旨,还请您速速入宫。”

    傅祐看了对方一会儿,便起身离开桌子,却被傅沛拉住了手。

    他看向傅沛,对方向他使了眼色并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哥,我们一起去吧。”

    “也好。”

    两人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傅沛拿着一张薄饼放在傅祐的眼前。

    “谢了。”他熟练的接过了弟弟投喂的食物,用手撕了一半,随后把另一半塞到对方口中。

    两人在车上嘴里嚼着薄饼相视一笑。

    庐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饭菜第一口必定是傅沛的,今日傅祐还没吃上一口饭菜便匆匆被召进了宫门。

    他的肚子在不经意间发出的咕咕声只有傅沛一人注意到了。

    ……

    “儿臣参加父皇。”

    傅祐和傅沛二人匆忙进殿像帝王行礼。

    男人并没有让他俩起身,而是命人把枞阳的奏折放在二人面前。

    “大皇子。”贴身太监把奏折递到傅祐的眼前,对方一把接了过去细细查看。

    傅祐粗略地扫了一眼奏折上的内容,假装疑问的问道:“父皇……这是?”

    “这是枞阳交上来的奏折,祐儿,你怎么看?”

    傅祐轻咽一口口水,身旁的傅沛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傅沛:“父……”

    还没等他说话,傅祐一把拽住了他,同时大声说道:“若此事是真,父皇应当按照律法处置三弟;若此事有假,那枞阳不仅是污蔑皇子,而且还犯了欺君之罪。”

    “在你看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帝王话音一落,傅祐的后脑勺就开始冒汗,他拽着傅沛的那只手不自觉间握的更紧些。

    “此事……”傅祐并没有想好要怎样去说,只是在强装冷静,装作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傅沛看出了他的窘迫,立刻迎上前去回答道:“父皇,哥哥是三弟的亲兄长,即使三弟私下里的确犯了错,二人本就一母同生,他又怎会忍心说出来!”

    帝王轻蔑地看了一眼傅祐慌乱的样子,冷冷开口道:“祐儿,我倒是听说你为了给樊臻调理身体,不惜花重金聘请各地的名医。”

    “回禀父皇,为了替三弟治病,我的确说过愿散尽钱财,广招天下名医。”

    “那如今,樊臻的身体状况可有好转?”

    “请来的医师日日都为三弟把脉,这些年又严格控制了他的饮食与生活习惯,如今三弟的身子骨倒是硬朗多了。”

    “是吗?既然樊臻的身体已经恢复,那不日便让他启程回湳苓吧。”

    帝王这番话虽是对着贴身太监所说,但实则也是说给下面两人听的。

    傅沛小声嘀咕道:“回……湳苓?”

    “父皇,燕菱的气候与我湳苓相差甚远,三弟突然回来,怕会有些不适应。”

    帝王:“不急,他总归是要回苒宫的。”

    傅沛听到再无话可说。

    ……

    两人出了鹫岄殿便看到了稳坐亭中的傅樊臻。

    “三弟倒是好雅兴,躲在这亭中独自赏景。”傅沛特地把后四个字的音调咬的很重。

    “倒不是独自一人,他们不都还在我身边吗。”傅樊臻见他有些生气,便对二人轻笑一下,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梓鹰和一些随从。

    傅沛:“你……(小人得志)”

    “樊臻,如今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错啊。”傅祐笑着坐在他的对面。

    “那还要多谢哥哥你花重金请来的名医。”

    傅祐冲他假笑一声,便起身扬长而去。

    ……

    傅沛:“哥,打听到了,在我们之前父皇除三弟外还见了枞阳。”

    傅祐看了他一眼:“枞阳?”

    “哥,需不需要……?”傅沛抬手放在自己的脖子前,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傅祐见状摇摇头,把他的手拉下。

    “留着他,还有用。此次应该是傅樊臻告诉的父皇。”

    “哥,这从燕菱回来的路如此崎岖不平,倒不如……”

    “不急,此事你别插手。”

    “哥,你不信我?”傅沛有些生气的嘟嘴。

    “不,我不想让你卷进任何纷争。”傅祐见他那样,便抬手替他整理了乱掉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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