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恢复了往日司法天神的模样，凤冠银铠，黑氅猎猎，哮天犬偷眼看着主人，见他脸上有着难言的神色，连驾云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主人，咱们不急着回去么？”

    杨戬看了看真君神殿的方向，没有说话。

    “主人，要不，我先回去吧？”

    杨戬睨他一眼，哮天犬会意，化作犬形，直奔神殿而去。

    他孤身一人驻足虚空，望着天边仿佛近在咫尺的月宫，在那里，映出一个清冷曼妙的女子模样。

    巍峨凛冽的广寒宫处，一抹人影立在宫外，紫袍曳地，靡颜腻理，俏额垂发，怀中的玉兔安静乖顺，任由她抚着自己的双耳。

    那紫色的人影茕茕孑立，黯淡的双眸不染凡尘，彼时出神地望着远方，连他立在树下都未曾发觉。

    杨戬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想问问她去哪了吗？还是想问问那日救他的一番话，亦或是只想找个借口来看看她？此时此刻他倒觉得自己的步伐没那么沉重了。

    伤后的第一次上朝，他的内心说不出的轻松，其他仙人无论是冷嘲热讽也好或是绵里藏针也罢都不重要，嫦娥获悉他复职，那了然的微笑，似乎，她也在为他感到高兴。只是，于他，这无形的疏离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打破呢。

    面前的玉树已经断裂，掌心流逝的一汪莹华，昭示着自己曾经的过错。

    即便如此，新天条出世，华山脚下，她曾经为了濒死的他从清冷的月光里走了出来，点亮了他的眼眸，也灼烧了他的视线，那样的一瞬，是他毕生也难以忘怀的。

    玉兔动了动身子，将那神游物外的人儿给拉了回来。

    两双眼眸遥遥相望，随即，那紫色的人影脱飞出去，从天而降，衣袂轻扬，划出一道弧线，悄然转身落至杨戬面前。

    “你来了。”

    清亢的声音空灵寂静，周围的滢滢月华，碧玉宫墙皆不见其辉芒，银光幻彩都没于那一双眼中。

    杨戬忍不住凑近了半分，一张脸紧盯着她，失神一阵才出口问道：“仙子去了哪里，沉香大婚，倒是很想念他嫦娥姨母。”

    “是我失约了。”嫦娥垂眸轻叹一声，转身望向那一丛玉树：“众仙忙于筹办蟠桃大会，我本无意错过沉香的喜宴，但事已至此，只希望你能替我祝福二人一声，也算做了补偿。”顿了片刻，又迟疑的补充：“其实我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不知道再晚些送去会不会迟了。”

    “不会的，我看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年轻人随意松散没这么多礼节约束。”杨戬看了看嫦娥，又望向月宫之上的亘古太虚，“倒是我，被束缚太多做什么都力不从心了。”

    嫦娥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末了，领着杨戬来到一处玉树林中，这里枝叶茂盛，但又生长规律，看样子是被精心照料的，收集玉露的仙娥见了两位纷纷低头退开，嫦娥和她们吩咐几句，不多时，树下搬来一张小桌，备有仙茗和吃食。

    杨戬有些诧异，嫦娥少见的请他落座，看着对面她不疾不徐的样子杨戬的喉咙紧了紧，想说的有太多。

    “你的伤。。。不要紧了吧。”嫦娥秀丽的手伸出倒了一杯送至杨戬面前。“回想当时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漫长的神仙生途许是永无安宁。”

    “仙子救了我，因为什么。”杨戬没有接过，直直看着她。

    “三界不能没有司法天神，沉香也不能没有舅舅，天庭也应该有你的存在。”嫦娥目光平静的说。

    这么多事物都能成为理由，那为什么偏偏没有她自己。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在三圣母的事情之前，在仙子心目中杨戬可曾做过一件好事？”他吸了口气，站起来背过身，“杨戬来到天庭的时候，仙子你已经在这里了，我肉身成圣，见识过太多的恶，强权和以刑止刑是我当上司法天神以后奉行的方式，从未改变。千年间我眼看着仙子从欣赏恭敬到不屑一顾甚至唾弃远离，可那个人却未曾忘记仙子对他曾经的模样，月亮是柔和的，美丽的，她平等的将光芒洒在不同人身上，给深处黑暗的人带去光明，让那颗本不愿跳动的心焕发了生机。。。”

    杨戬静静说着，玉树花银色的花粉一颗颗飘洒在他墨色衣袍上，像是星星点点的光，映在嫦娥深潭似的瞳中，分外惹眼。

    ——

    “听说了吗，咱们这里要多出一位仙人，”仙界的朝臣议论纷纷，“可不是，玉皇大帝的亲外甥，长了三只眼的杨戬，封神一战他功劳不少，精明强干出手狠绝，也因此少了很多后患。。。”

    “小神参见陛下。”彼时换了一身崭新朝服的杨戬还有太多的不适应，不喜欢这样被人注视，也不喜欢按部就班听命于他人，他明确的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里。耳边男男女女夹杂吵闹的声音搅扰的他心神不定，令杨戬烦躁不安，匆匆结束了司法天神的就任仪式。

    “你就是杨戬？”身后传出一个清丽的女声，悦耳动听，带着真诚和半分好奇。

    杨戬转过头去，与那女子对望，面前的紫袍仙子气质出众，面容和她的声音一样美丽动人，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但似乎略显疲惫，回忆起来，这位似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嗯。”杨戬点头，只看了一眼便转身携着有些木讷的哮天犬走开了，他还要搬进自己新晋的府邸，手里仍有很多事要做。

    嫦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略显尴尬，身旁的百花仙子倒是一脸的淡然随意。“还真是个刺儿头，早听说这杨戬出了名的冷血无情不近女色，嫦娥，你和他做邻居，大概落不着什么好处。”

    “我可没这么多想法，只不过往日听到下界传来的捷报，大多都是因为此人，仙界可是没多少骁勇善战之流。”说着看向远处的天蓬元帅和新封的托塔天王李靖等人，他们聚集在殿外热切攀谈的声音粗犷刺耳，兴奋的交流心得战况，嫦娥摇了摇头。“有这样一个邻居也没什么不好，月宫本就清净，我也习惯如此了。”

    “哎呀是了是了，我看这司法天神也挺俊俏，三界少有，放在自家门前倒也养眼。”百花仙子小声说着，调笑的口吻让嫦娥眉头微蹙：“百花，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你呀就是太古板了，守着千年的孤寂一个人过，所爱之人早就消弭于天地之间了，万事向前看，再说这不过就是个玩笑，都是神仙，哪敢有什么七情六欲。”百花仙子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嫦娥看了却只是沉默，深情转为严肃。

    “百花，你错了，全错了，我并不寂寞，也不曾爱过别人，这些都是旁人的臆测，我所守侯的，不过亘古不变的本心和那一份责任罢了。”嫦娥拢袖怅然。

    “哦？”百花仙子偏头盯着看了，更觉得有趣，“跟你做了这么久的姐妹我倒是现在才听你提起，看来你身上当真是有些故事，不过凭我的经验，连开的最久的花都会谢，更何况这阴晴圆缺的月亮呢。”再看嫦娥的脸色已经沉了，百花仙子也不敢再戏谑她了，只好轻轻推了嫦娥的衣袖，“哎呀你也知道我就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玩笑，玩笑而已。”如此，嫦娥才牵起嘴角，恢复如常。

    回到月宫，嫦娥紫袍曳地，拢袖站在殿前高台，望着下面稀松的树丛有些感怀。

    摒弃身为人的本性飞升成为月宫仙子，本就是成神的必经之路，她来到这也不知到少岁月，生命都献给了这广袤又光洁冰冷的月空。王母娘娘给了她玉树种子，如今教导仙娥们培育出的几处空地上，幼苗已经长大，开始伸展，长出冰晶似的叶子和枝桠，这荒凉的地方总算有了别样景色。

    “这儿可真漂亮，这是树吗，通透的像是美玉，还能映出我的样子呢。”一个身着黄衣的女子抱着只兔子好奇的进入树丛穿梭打量起来，看来她并不知道这是有主的领地。

    嫦娥飞身下来，“这位。。。仙子？请留步，不知你是？”树丛里的人也发现了她，甜笑着向她挥手。

    “这位姐姐，你长得可真漂亮，这儿是你的管辖区么，真是不好意思，准备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不自觉就走到这儿了，我是司法天神杨戬的妹妹，赐封三圣母，我二哥的住所离这儿不远。”三圣母一边解释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

    得知是邻居过来，嫦娥放松了些，陪同她在玉树丛中闲逛，许久未增添生人气息的月宫似乎都因为这个大方直白的女子变得热络起来。

    “你叫嫦娥？听起来有些耳熟，那我便称呼你嫦娥姐姐好了。”尚未成家的三圣母很擅长攀谈，连周围的仙娥都被这误闯的客人带动了气氛，嫦娥静静听着，不愿意破坏众人难得的闲暇时刻。

    “哇，你怀里的这是什么？毛绒绒的。”有大胆的直接上手摸了一把，柔顺的毛皮俘获了一众人等的芳心。

    “这是白兔呀，你们不认识？凡间可多得很，只是我这只比较特别。”

    “我地位太低了，从没下过凡呢，只听说过没见过。”一名仙娥委屈的回答。另一个则舍不得放手似得来回抚摸，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是啊，凡间的兔子好像也带不上九重天呢，这只你怎么带上来的？”

    “这只是有五百年修为的兔子，在下界作妖被我二哥抓住想要杀了的，我舍不得，几番求情二哥才废了它法力，被我要来当宠物了。”思及此，三圣母更为哥哥感到骄傲。

    “啊，是妖怪！”这一下周围仙娥可吓了得不轻，胆小的直接尖叫走开，嫦娥察觉不妙，果然那白兔受惊急急的就冲出了人群，一溜烟就跳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三圣母呆住，一时随众人乱作一团。

    嫦娥叹了口气，不该纵容他们乱来的。“先冷静，它没有法力，大家快去找找，小心别伤到了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