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希司闲结了传音符契会时不时找她麻烦,没想到那之后一个多月都没了动静。

    平风早忙着给路今稚养身体,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况且过两个月就是冥由秘境五年一次的解封之日,宗门组织了金丹期以下的弟子进去历练,她得代表尽天峰去帮忙。

    她是个怕麻烦的性子,奈何她师尊不回宗门,她又是尽天峰大师姐,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

    什么时候仙尊能从天而降带回一个管事的大师兄就好了。

    她只恨一千多年前阔川宗开宗立派招弟子时,腿快过脑,头一个拜了赵迁,当了这劳什子大师姐。

    她当时还奇怪为何宗主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更奇怪赵迁收了她为首徒便带她离场回了尽天峰。

    赵迁让她选了住处,教她灵气入体,再给了尽天峰的牌子,留下一句“不要给尽天峰丢人”便拍拍屁股走了。

    彼时她不过八岁,瞪着满是迷惑的眼睛送走了师尊潇洒的背影。

    等几百年后赵迁回来,她还得拉着路今稚给他见礼,“……这就是我们师尊伶月剑仙了,阿稚,快行礼。”

    路今稚恭敬地跪地行拜师礼,赵迁眯了眯眼睛,撩起他遮住一边眼睛的头发。

    “天生异瞳……”

    平风早与赵迁相处也不多,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好是坏,只得跟着跪下:“启禀师尊,阿稚虽是妖修和道修的孩子,但他除了异瞳再无妖兽特征,修的也是本宗功法。弟子还请师尊开恩,让阿稚留在尽天峰,弟子定会全力管教。”

    赵迁似是冷哼了一声,平风早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路今稚被她发现时,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身上混着妖兽的血脉,但妖修不接受他,道修见了他的异瞳也带着敌意,一个人磕磕绊绊才长到了十几岁。

    她用拙劣的障眼法加上路今稚留的长发遮盖才将他带回尽天峰,以赵迁的境界自然是瞒不过他的法眼。

    她在赌。

    良久,赵迁淡淡的说了句:“起来吧,进屋说。”

    赵迁终是同意将路今稚收为二弟子,并教了他掩盖外表的术法。

    不几日他又要出门远游,走前将平风早叫到了一旁。

    “是我疏忽,尽天峰只你一人未免孤单了些,只是你需知道收了路今稚是有风险的事情,早日让他强大才能抵御外界的恶。我已同宗主说了,你天赋极佳,又打理了尽天峰这么多年,以后你权力位同副峰主。”

    平风早只看着一身清冷的赵迁,生涩地笑了笑:“师尊,弟子没有给尽天峰丢人吧?”

    赵迁周身寒气散去,摸着她的头也笑:“我随口一句话你竟记了几百年……这个问题的答案待我下次回来时再回答你。”

    赵迁留了不少天材地宝给她和路今稚,平风早觉得掏出储物戒的师尊的全天下最好的师尊。

    按理说赵迁会留给她很多物件,她不该在八百年前起意去抢希司闲的陨铁才是。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

    平风早带着路今稚上了宗门大课,回尽天峰路今稚亲手做了一桌子菜肴。

    虽说两人修仙无需靠普通食物维生,但路今稚爱做,平风早也爱吃。

    吃着吃着她想起希司闲说的路今稚散播谣言害他被追杀一事,随口问道:“你是怎么想了那个法子害人家的?那魔修实力强劲,杀人不眨眼的主,你就没考虑过被发现的后果吗。”

    路今稚不紧不慢,给她夹菜,“被发现了又如何,我总是和师姐在一块的,他哪里能对我下手。我还是太弱了,不然他给你留了疤,我要亲手剜了他一双眼睛才是。”

    “我可没有教过你动不动就剜人眼睛,阿稚。”

    “师姐是没有教过,我就是讨厌一切伤害了师姐的人,不行吗?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师姐一根头发,若不是师姐教导我仁义礼智信,我会将他们万般折磨……那才是我的本性。”

    说这话的路今稚倒是没有露出丁点狠戾,反而一脸乖巧,仿佛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平风早对他这副模样很是习惯,他体内毕竟有妖兽的血脉,凶残一点很正常,教导了近千年能有如今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她点了点头,“有什么事还是要找我商量,乖。你吃完饭就去后院修炼吧,我还要去处理事务。”

    路今稚望着她:“师姐什么时候回来,想吃什么点心?”

    平风早喝了口茶漱口,看他眼巴巴的样子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次要下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勤勉些,有什么事传音给我,回来我给你带饴糖。”

    饴糖是人界哄小孩子的玩意儿,路今稚却很喜欢,但凡平风早下山他必定要她带些回来吃的。

    “好,师姐早些回来,我等你。”路今稚乖顺地送她出门。

    平风早看着他站在屋前目送她的样子,不禁叹口气。

    唉,虽没个包办一切事情的大师兄,但有个乖巧操持家务的小师弟也不错。

    知足常乐。

    平风早这次下山是帮宗主跑腿,去给人间一个国主带丹药和信。

    阔川宗立宗时就和那国主祖上立了契,前期国主提供地方和人手建造,后期宗门发展起来后得庇护国主一脉。

    不过也是说好了的,修仙之人不得过多插手俗世,只不过偶尔给些养生的丹药,若后代有能修炼的弟子也会收入,再就是若有朝一日国家倾覆,宗门之人必须出手保住国主性命。

    平风早穿着一身寻常装扮,耐着性子按照流程给国主递了药。

    国主恭敬地回了信,又让人好吃好喝招待了平风早一日,临送走前打开库房让她挑东西带回去。

    平风早也就藏私多要了几大盒子时兴糕点,那些死物都是要带回去放到宗门大殿装饰用的,和她没关系,便只挑了库房里看起来最值钱的几样。

    国主并不心疼,反而平风早要得越多他越开心。

    他知道修仙之人并不是真的看得上这些俗物,愿意拿是给他面子,拿得越多代表两方关系越深。若仙门派来的人什么都不要,他才更害怕。

    国主还想要她多留几天,平风早只觉得宫里无聊的紧,一座小小的宫殿里关着那么多人,为了些权力什么的斗来斗去。

    她推脱了几句,真心实意。

    国主连忙说这几日灯会,给她介绍了城里几处好玩的地方,游玩一下再回仙门也不迟。

    平风早觉得他说的还算有趣,点了头说会去看,国主登时笑得一脸褶子,让人拿了几袋子金银给她,里面整的散的都有,不可谓不周到。

    走在人群里,平风早也是难得的放松。

    路边的东西都只要付出一点银钱便可以得到,不必去想着拿什么东西换,亏还是赚的,省心。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她不在俗世生活的缘故。

    一千多年前她还没修仙时家里不也是整日为着几两碎银几斗米奔波么,她只是忘了那些久远的痛苦。

    她买了一兜子饴糖,又跑去城南看人唱戏。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她听不太懂,只磕着瓜子,神游天外。

    许是太过放松,连旁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等夜深戏班子要打烊了,她提着一兜子饴糖起身,想着一会儿是再逛逛,还是找个客栈沐浴休息。

    冷不丁有人扯了她的衣角,喊了她的名字。

    平风早扭头,就看见敛了魔气,穿着一身玄色衣裳的希司闲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公子哥没什么不同。

    “要走了吗?”他笑吟吟地望着她,问道。

    平风早看见他搭在肩上的一小束头发,不自觉伸出手去扯他的发尾。

    就像在三千大世界时历练里那样。

    希司闲也不恼,只微微侧头任由她动作。

    平风早只扯了两下,回神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个魔修在人间晃荡,也不怕那些正派修士赶过来收了他。

    希司闲歪头,做贼似的指了指手腕道:“路过。”

    他手上有流光闪过,是传音符契的印记。

    传音符和传音符契不同就在于,立了契的人在一定范围内能定位到另一个人的位置。

    “你去哪,我送你回去。”希司闲起身,帮她拿了手边装买的小玩意的袋子。

    平风早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灯会这几日没有宵禁,街上还是亮堂堂的,热闹有余。

    希司闲拉着平风早选了两盏卖剩下的柿子小提灯,沿着河道散步。

    “平风早……”希司闲突然停下脚步开口,“其实我一个多月没联系你是去找这个了。”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玉瓶。

    “九天霖泉水,几百年来难觅踪迹。我……我偶然遇见了,取泉水耽搁了一段时日。这泉水你拿去擦眼睛,能祛除残留的魔气,就不会有疤了。”

    偶然遇见?耽搁时日?

    饶是希司闲化神三阶,恐怕碰到九天霖泉水也要吃些苦头的。

    平风早接过,当着他的面倒了些泉水出来,敷在眼角。

    希司闲仍是紧紧捏着柿子灯,“历练的事情……”

    “你怎么也被雷劈了?”

    泉水的效用并非药到病除,平风早把玉瓶收进储物戒指,直接问道。

    希司闲低着头,转而侧过身子,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好一会他都没有出声,平风早拿出颗饴糖放到嘴里嚼着。糖在嘴里化开,带着一丝桂花香气。

    “不说就不说了,我回去了。”

    “平风早。”

    “嗯。”

    “我说路过你会信吗?”

    “信。”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随便。”

    希司闲抓着头发,有些生气道:“你怎么……”

    话说了一半,他又转过头嘟囔了什么,继续说:“你那日雷劫,天象有异动,刚好我在十里外的黛花台挖灵草,就飞过去查看情况。”

    “我见是你,便留下来看你渡雷劫,哪想到这雷劫三日不停,你浑身浴血,我想着我俩毕竟有过一点交情,就……冲了上去。”

    希司闲梗着脖子:“我修为高过你,帮你顶一下雷劫还是没问题的,举手之劳的事情。而且若是你撑不过去,我捡些你的法宝也问心无愧。哪里知道这雷劫比我当初的还要猛烈,劈得我……”

    他看一眼平风早,话语里不免多了些委屈:“劈得我都麻了。后来你师弟就也冲了过来。你师弟虽然害我被追杀几百年,这种时候敢冲上来,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他尚且出窍期,我只得出手护了他一下,之后你知道的,我们都被劈到三千大世界去了。”

    “谢谢。”平风早想了想,掏出一把松子糖给他。

    “稀奇啊,能听到正道修士对我一个魔修说声谢谢。”希司闲伸出手收了松子糖,剥了两颗一起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怎么说我算救了你半条命不是,以后我传音于你,你都要听一听的。”

    这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只说听一听传音,都不说要回的。

    平风早不免有些好笑,她点头:“一定听。”

    两个月后,平风早带队进了冥由秘境。

    冥由秘境作为大多数筑基期弟子所经历的第一个秘境,里面的危险都被筛过许多遍,对于平风早来说更像是带着一群孩子出游。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对第一次探险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平风早不近人情名声在外,她手下的弟子们比别的队伍都安静不少。

    她点了数,带队进去,将标记了危险点和集合点的地图下发,又各发了一道保命符纸,一再叮嘱了要点后便让他们自由探索去了。

    她则要在十日内一一去往几个标记地点巡查,确保弟子们的安全。

    只是这次出了些意外,莫名有别的队伍里的弟子失踪,她不得不帮忙寻找,在秘境内呆了近一个月才出来。

    路今稚早在秘境门口候着她。

    秘境里和外面不能传音,消息都是里面的人亲自带出去的,因此路今稚只知道她要在里面呆到秘境关闭之前,其它一概不知。

    见平风早除了有些疲惫外没有大碍,路今稚才稍稍放下心来,和她一起回了尽天峰。

    回去后路今稚给她打理略有凌乱的头发,问道:“师姐,这次是怎么回事?冥由秘境都被我们宗接管了好几百年,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平风早闭着眼睛,紧绷的身体随着路今稚的动作放松下来:“长老没同我细说,只是怀疑这批弟子里混进了妖修或者魔修,他们会继续调查。”

    “是么,不过是一批筑基的弟子,长老们都看不出么?”

    平风早却是笑了笑,“我带你入宗,他们不也没看出来。许是有大能压了修为,长老们看不出来也是正常,近日你收敛些,不要让他们查到你头上,平添许多麻烦。”

    路今稚应了声,“那我一直跟着师姐他们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吧,横竖还有师尊在。”

    平风早便不再说这事,询问了他这些日子的修炼如何,可有不解的地方,再为他解了疑惑,指点他之后的修炼方向。

    晚上她去了后山泡灵泉,路今稚备了许多花瓣让她洒在池里,沐浴着月光,倒也惬意。

    泡得正舒服时,手腕上的印记发痒,是希司闲传音过来。

    先是一句试探性的“平风早”,再就是一句又惊又喜的“平风早”。

    “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一个月不理我。”

    “是上次给你的明月珠不够亮,还是吱吱草不够活泼?”

    “你告诉我嘛,我都改,别不理我了平风早。”

    自上次从人界回来,她答应了希司闲一定听传音,他每日都要传话过来,半个月一个月的便叫她出宗门拿东西。

    都是些小物件,要么稀奇要么古怪。

    他总是满眼期待地看着平风早,嘴上却是说着路上碰见了顺手带的,想来想去就只有送她最合适,不然占着储物戒的位置。

    平风早觉得他像极了一种喜欢带东西回家的小动物,总归是心软了一瞬,只是让他下次离阔川宗远一点,怎么说这里也是正道修士的地盘,他一副来去自如的样子不是打长老们的脸面么。

    去冥由秘境算是宗门内事,她想着不过十日也就未同希司闲说,在里面忙活一个月,把他这边都快忘了,让他误会自己是生气什么竟这么久不理他。

    希司闲只停了一会儿,便继续问她为什么不理他的传音,后面愈加委屈,说她明明答应了他的,又说一个月不接他的传音,今天好不容易接了,怎么也得给他个理由。

    她抬手传音过去,“宗门任务不得与外界联系。”

    想着自己这话语还是生硬了些,便补了一句:“没有生你的气,吱吱草很可爱,我养在房间里了。”

    她确实养在自己房间,不过还是路今稚在照料。

    希司闲的语气登时欢快起来,“这样啊……你不是生气不理我就好。我去了沉州一趟,那里一个老板非要卖我一件地阶的云簪,我用不上也是浪费,你什么时候有空从我这拿回去?”

    地阶的东西还是贵重了些,平风早拒绝了。

    希司闲憋了半天,最后才说其实想让她陪着去挑衣服,这云簪当作给她的谢礼。

    她想着正好能借此机会和他好好聊聊,便应了下来,定了个时间去周地大集。

    不过临到那天,路今稚怎么说也要跟着平风早出门,希司闲见了路今稚脸都黑了,腰间的剑铮铮作响,随时都要飞出来见血一般。

    平风早自然地走过去,按住了剑柄,那剑安静了下来。

    路今稚一愣,喊了声:“师姐。”

    平风早和希司闲就都看向他,两人身上笼着一层暖黄色的灯光,看起来分外温馨,他却只觉得这一幕格外刺眼。

    “师姐,我要吃卞梁渠边的糖饼子。”路今稚过去拉着平风早的衣袖,指着卖糖饼子的铺面。

    平风早随着他过去,买了三份热乎乎的糖饼子。

    “师姐,百年前你给我买的也是这家吧?”路今稚很快吃完,问道。

    那边平风早觉得有些腻味,路今稚顺手就接过只啃了几口的糖饼子吃了起来,眼神不住地往希司闲那里瞟。

    “嗯,味道没有变吧,阿稚可还喜欢?”

    “师姐买的我当然喜欢!师姐我们去那边茶馆歇歇脚,喝杯茶解腻如何?”

    说罢路今稚又拉着她往茶馆去了,希司闲拧着眉跟在后面,抓着剑柄的手一刻没松开。

    到了茶馆坐下,平风早指使着路今稚去买另一家现做的鲜肉酥饼,“那里就我就只带你去过,希司闲不认得,你去买几个来。”

    路今稚点头,欢快着出去了。

    平风早见他出门便给希司闲倒茶,扯了几句闲话后转到正题。

    “不知道你对我好是否和历练时相处的那几年有关?不过一次历练而已,几年时日于我们修仙之人而言几个眨眼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况且……”

    “你也看出来我和阿稚都与历练时的性格有所不同,没必要因为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对谁好或者对谁不好,你作为魔修更该懂得这个道理才是。”

    “平风早,你同意与我出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有感而发罢了。”

    “你修的是无情道?”

    平风早抬头,就看见对面坐着的希司闲眼眶红红的看着她,眼角的泪背着光看不大真切。与他目光相接只一瞬,她便偏过头去,半响才挤出两个字:“不是。”

    路今稚拿着两个鲜肉酥饼回来时,察觉到两人气氛有些古怪。他递给平风早一个,另一个径直揣到自己怀里温着。

    平风早也没问他为何只买了两个,让他歇息喝了杯茶。

    三人倒是照着约定逛遍了周地大集的成衣铺子,各买了两套时兴的衣裳,之后各自从周地大集的两端走了。

    在周地大集分别之后很多年,平风早手腕上与希司闲结下的传音符契再没有动过。

    只是阔川宗门外,原本稀奇的吱吱草长得一年多过一年,每个路过阔川宗的人都会多瞧上两眼,暗道一声这宗门大气至此,吱吱草竟如同野草一般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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