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供

    “大家眼皮子底下,他怎么会不见了呢?”

    “谁偷走了?”

    “这有什么好偷的,一个老头子,而且这屋里来来往往,人没停过,就是想偷也没机会啊。”

    “那就出怪事了,不是人偷的,还是鬼干的?”

    鬼干的。这不过是一句说顺嘴了的口头禅,平时听起来没什么,现在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

    “笃笃。”

    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回荡,坐在堂屋一侧的长须老人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将近百来岁,须发皆白,窄长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沟壑和一块块黑斑,走路的时候颤颤巍巍,双眼却丝毫不显浊态。

    这是程素的小叔公,她太爷爷最小的弟弟,现在程家辈分最大的人。

    “行了,兴国和小陈留下,其他人都回吧,祠堂里有监控,一看就知道了,莫自己吓自己,天塌不下来。”

    小叔公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威严,或许是监控这两个字让大家重拾起了身处科技社会的实干,他这么一说,大家便陆陆续续往外走。

    只有透过偶尔隐晦交换的眼神,能看见眼底的惊疑与恐惧。

    程素也被拉走了,程勇军和虞雯莉的面色尤其凝重,他们让程素跟着爷爷奶奶走到大路边等着,自己小跑着回了家。

    雪没有再下下来,太阳行东边探出一小段圆弧,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正是出柩的好天气。

    爷爷奶奶步子小,走得慢,程素放缓了脚步。

    他们一家并不是单独走在路上,顺路的大概有六七人,但都走得异常沉默,程素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拿出耳机,准备听听歌,但打开播放器等了很久都没加载出来,仔细一看,居然还是没有信号。

    难道是大雪把基站压坏了?国内的基站不至于怕这点雪吧。

    本地也没有缓存歌曲,计划泡汤,她只好收起手机,将注意力放在路上。

    不知何时起的雾,她注意到的时候,远处的群山已经开始在雾气中闪烁沉浮,逐渐被淹没,变成白茫茫一片。几个呼吸之后,马路就变成了一截孤岛,前无进处,后无退路。

    就这么走了许久,直到一束白光从迷雾中照了出来,熟悉的白色SUV停在了岔路口。

    程素率先钻进后排,看见后备箱里放满了行李。

    雾气很浓,开着前照灯勉强能看清一小段路,程勇军的动作中带着一丝急躁,但车速依旧控制得很慢。

    虞雯莉拿起手机:“我给陈卓打个电话,说我们先走了。”

    程勇军没有说话,电话很快就拨通了。

    “陈卓,我们先带着素素他们走了,你和你师父说一声,我们下次有机会再去看他。”

    陈卓那边也忙,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

    车厢内又恢复了沉默,睡眠不足加上晕车导致的疲倦席卷而来,程素慢慢合上了眼,又在几秒后猛地坐直身体,从包中翻出咖啡,一口气灌了小半瓶。

    这动静有点大,虞雯莉看向她:“怎么了,不睡会儿?”

    程素又灌了两口,苦涩的味道自舌尖蔓延:“不睡了。”

    一闭上眼,她就又梦到了祠堂后院的那间屋子,看见那本摊开的族谱,和她名字后的那行小字。

    “于八岁时病故。”

    八岁对她来说确实是很特殊的一年,她八岁发了一场高烧,因此失去记忆,她也是八岁改的名,八岁离开泥塘镇,回到父母身边。她想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一直做这个梦。

    难道她八岁那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吗?程素有点想问一问,但直觉告诉她,恐怕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有风从车窗缝隙中吹进来,吹得她半边身子发寒。

    不久,车子到了三岔路口,程勇军却驶向了通往镇上的路。

    “怎么不走那边?”奶奶发现了不对。

    程勇军解释:“这么大的雾,渡口不开船的,我们走镇上,过桥。”

    从市里到泥塘镇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子啊渡口坐船,就是他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另一条是过桥,更好开车,但要多绕半个多小时。

    现在才七点多,天冷,周末,又不是赶集的日子,镇上人起得晚,被雾气笼罩的街道空旷寂静,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犬吠。

    离开小镇没多久就是大桥,河上也是大雾弥漫,将整个桥面都笼罩在内。

    程勇军直直地驶了上去。

    车身被减速带颠得一晃一晃,随着车子的前进,程素感觉车内的气氛似乎也在慢慢拔高。

    然后啪的一下沉了下来。

    前面堵了。

    程勇军下车往前走,想搞清楚状况。

    前面停了三辆车,司机正站在路边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刚在葬礼上见过,程勇军上前打了个招呼。

    “大力表哥,这是怎么了?”

    程大力表情不是很好看,带着他走到第一辆车的车头那里,示意他自己看。

    只见车头被平平整整地横向切开,前盖、发动机、电线甚至轮胎都被一齐切断,地上放了一根千斤顶,也是断了一截,前方的地面上却依旧干干净净。

    这辆车的主人是个年轻人:“我早上赶回城里上班,开到这里,车头就一点点不见了,幸好这里减速带多,开得慢,我立马踩了刹车才没出事。”

    他捡起千斤顶指了指一条减速带:“我试了一下,不能超过这里。”

    “你看。”

    眼前的场景有些诡异,往前伸的千斤顶在越过一条无形的线以后,就像被擦掉的粉笔线一样,消失不见了。

    那人扔掉千斤顶,看向程勇军:“我赶着去上班,迟到了要扣钱的,想跟领导请个假,电话打不通,网也没有。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程勇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先拜托程大力去镇上招人来拉警戒线,随后劝另外两人别在这儿等着了,先回家等通知。

    说完也没管他们。自己回了车上。

    “我们现在出不去了。”系上安全带,言简意赅说完,他开始倒车。

    虞雯莉面沉如水,注意到后座昏昏欲睡的两位老人,对程勇军说道:“先送爸妈回家,我们去找罗道长吧。”

    罗道长就是陈卓的师父,得了痛风的那位。他住在山顶的道观内。

    泥塘镇位于丘陵地带,山多。这里的山分两种,一种长着杉树,一种张着竹子,都是排他性极强的植物,所以一道冬天,杉树山上红似晚霞,竹山却依旧碧绿如玉,中间泾渭分明,二者剑拔弩张,平分这连绵不绝的群山,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这就是一座苍翠的竹山。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石板小径,爬上半个小时就能看见一座白墙青瓦的半围小院,小院左右各有一排略矮的厢房,中间是五间正屋,院外还有一小片菜地,地里的青菜叶子上都兜着一层雪,有些蔫蔫的。

    一片颇有些生活气息的方外之地。

    堂屋里供着几座色彩鲜艳的神像,虞雯莉领着程素进去拜了拜,随后径直朝左边那间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别看什么监控了,找个人来接我,我就来。”

    木门开合,发出滞涩的嘎吱声,程素跨过门槛,对上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说平平无奇其实非常不准确,眼前的老人一身灰棉袍,端端正正坐着,目光矍铄,鼻梁阔而挺直,面容板正,长发在头顶用木簪绾成髻,还留了长及胸口的胡须,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不寻常。

    可奇怪的是,明明那么有记忆力的长相,只要将眼神移开,上一秒还在留在你眼中的身影就像是被抹去的沙画一般,在你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道长看见他们,倒没有多意外,一边向电话那边交代不用来接他了,一边给他们倒茶。

    “来了?坐吧。”

    三人坐下,还未开口,罗道长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路上出了问题?”

    程勇军点头:“雾太大,河里不开船,桥也走不了,过去的东西都消失了,幸好还没有人出事。”

    罗道长没有说什么,手上掐了个诀,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变换了几个手势,继续问道:“应该是从昨天开始的,你们昨天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程勇军将差点在岔路口撞上程浩的事说了。

    “还有吗?”

    自从昨夜过后,程素对别人的眼神敏感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说这话的时候,道长的眼神在她这里多停留了几秒。

    略带一丝犹豫,她将自己的梦说了出来:“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到我进了祠堂后面的堂屋,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香炉。”

    下意识的,她没有提族谱的事。

    “香炉?里面点香了吗?”

    程素努力回忆。她知道点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但她不太懂这些,看见的时候并没有多注意,心思都放在了族谱上。

    “点了,三根香。”

    罗道长接着问:“三根一样长吗?”

    “不一样,左边的短一点,另外两根是一样的。”她摇摇头,不解道:“怎么了吗?”

    “是催供香。”

    道长面色微沉,补充道:“这是在提醒我们准备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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