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杨的告白，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他大概也没想过周韵诗会答应，不然他也不会挑墨西哥餐厅那样嘈杂的环境和她说这些。
“你慢慢考虑，想谈恋爱的时候再说。反正我不着急，别有心理负担。”回公司的路上，他双手插兜哼着小调，看似不经意地开口。
周韵诗点头：“嗯，你别被我拒绝了之后一个人偷偷躲被子里哭就行。”
“靠。”王杨吐出一个单音节，恢复他往日吊儿郎当的神色，“我还不是怕你跟奥迪A8掰了之后想不开，想安慰一下你，想告诉你实在不行还有我呢。我这是牺牲和奉献，你不感恩就算了怎么还阴阳怪气我。”
“你怎么知……”周韵诗话刚开口，看到王杨的表情才意识到他这话是在诈她呢，她换了个说辞说，“我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为时已晚，王杨已经得到了这个事情的答案：“还真掰了啊？我这直觉真牛。我就说今天上班看你病恹恹的不对劲。妹妹，听哥哥一句话，世上男人千千万，实在不行咱就换，更何况是回头草呢。”
周韵诗捏了捏鼻梁，疲惫地叹了口气：“我确实是有点感冒，谢谢你的感冒药，上班了。”随后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不愿再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
关于江清和的那个问题，那天晚上她是这么告诉他的——
“和你正式分手前的一个月，就在阿渝买礼服的那家店里，她们两个给我挑了一件婚纱。我也觉得那件婚纱特别美，如果能穿着那件婚纱结婚我大概会快乐很久。婚纱的钱我都付了，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那天我来找你是想跟你求和，我想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然后你跟我说你要出国了。这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出国那天，我其实也去机场了。我坐在登机口旁边的星巴克里看着你和阿渝他们拥抱告别，看着你登上去美国的飞机，那一刻我的梦就醒了。你志存高远，理想伟大，我凭什么拦着你呢。”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后来不管我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可能跟上你的脚步。你轻轻松松就能上Q大，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和你在一座城市。你目标明确清晰，所以当你说打算出国的时候，我都不敢问你一句那我们呢。因为我很清楚对你而言感情从来不是第一位，我是可以被你轻而易举抛下的那个。”
“你一回国，你说想要追我，所有人都过来问我是不是和你和好了。我哪里敢啊。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从小到大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连别人家的孩子都够不上。这些年我的平凡人生终于回到了正轨，我终于可以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是不是哪天就要失去你了。”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是可以嫁给你的，但可能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是点到为止的那种，多一点都没有了。”
“你现在做这些又算什么呢，神对世人的怜悯么？你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而我又要用几年的时间去填补伤口。”
所以从来都不是江清和出局了，而是她周韵诗从来都不是做局的那个人。
回去的路上，江清和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像他以前那样。
周韵诗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没有江清和，她也不会怎么样，不会死不会伤，日子照样能过下去。但这个下午被王杨问了一嘴之后，她望着电脑屏幕，愣是发了一下午的呆。
……
海晟的春节假一向放得很早。说起海晟，那就不得不提一句它的福利待遇。公司发展在业内如何暂且不提，但在对员工的待遇上，那是没的说是好。
光是春节除去法定节假日外的十五天带薪假就足够秒杀一众要求上班到除夕前夜的公司了。
在这一点上，连李希佳都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就冲你们这个假期，如果我有决策权的话，我一定在春节前就把收购的事情敲定下来了。”
放假的第二天，周韵诗就收拾好了行李统统打包回了父母家。陈兰绮女士许久没见女儿，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就准备了一桌子的大餐。
周韵诗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太好，一个人吃饭就随便对付一口。今晚倒是突然有了食欲，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的，吃了不少。
要说还是生活在家里好，每天不用操心吃什么，屋子卫生也不用自己打扫，往床上一躺，她就是爸妈的小公主。
“囡囡，你瘦了。”陈兰绮又往周韵诗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排骨，心疼地说道，“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你爸爸跟我说你最近加班时间不少。”
“也还好吧，都是我自己乐意的。爸爸才辛苦呢，都快放假了还要去应酬。”
“你自己也给自己下班安排点娱乐活动。最近没和阿渝、秋秋她们一起玩么？”
周韵诗咽下嘴里的食物，回说：“元旦刚聚过。再说了，她们现在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哪还能跟上学时候一样天天在一起啊。”
话说出口，她的大脑里立马下意识地响起了一级警报。果不其然，陈兰绮的眼眸一下子垂了下来，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立马变得有些哀怨：“是啊，她们俩都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了。”
这算什么，自投罗网么？知道回家之后肯定逃不掉这个问题，但没想到是因她随口的一句话而起。
周韵诗立马缴械投降：“妈，我还在吃饭呢，不聊这个没胃口的话题。”
“你这孩子。”陈兰绮嘀咕了一声。
就在周韵诗以为这事暂时先过去了的时候，她又来一句：“对了，你最近和小江怎么样了？”
周韵诗嘴巴里的饭菜瞬间不香了，她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重重放下：“妈妈，我吃饱了。”
“怎么啦？”
“没什么，我先回房间了。”
回到房间，周韵诗一头栽进了柔软的被窝里，用蚕丝被把自己从头到尾包了起来。新换好的床单还带着洗衣凝珠淡淡的清香，被子轻柔的触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牢牢包裹住。
“真舒服啊周韵诗，现在的日子真舒服。”
闷了一会儿，她从被子里出来，在床上以“大”字型的姿势展开，结果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天花板。
一瞬间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了出来。
“真没用啊，周韵诗。”她自嘲地抹了一把眼泪，一个翻身又从床上坐起，环视了一圈房间后陷入了长久的放空状态里。
无法言喻的难过，就是周韵诗也说不出来她到底在难过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顺着她的心意发展，一些国家在经历战争，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只能艰难讨生活，有些人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去世，有坏人在干坏事却无能为力阻止……
可能是，她自此和江清和真的到此为止了。
得偿所愿原来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快乐很难解救，悲伤被触发之后通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平复心绪。而在这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发呆。从头到尾的放松，什么都不去想。
哪怕是电视屏幕上放着搞笑的综艺节目，陈兰绮坐在她身边看得哈哈大笑，她的脸上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还是配合得笑了几声。
周韵诗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生病了。
坐在心理咨询的房间里，引她进门的护士说医生还没上班，要她在房间里再等一会。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久远得有些记不清了。
和江清和分手之后的有段时间里，她行为怪异，时常一个人坐着哭泣，哭着哭着就会无端咬向自己的手臂。越是觉得疼痛，她咬得越重，像是用痛觉来转移心里的难过。
后来林渝不放心，托人几方打听后联系到了罗兰，她是业内有名的心理医生。那时候人们对心理疾病的重视远远不够，林渝怕周韵诗讳疾忌医不配合，为此还排演了好一出戏。结果没想到，周韵诗在见到医生后配合得很。
罗兰说，她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生病了。
来这里的很多病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他们被家人朋友带过来的时候总有强烈的逆反心理。
但周韵诗不一样，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病，她存在自知力，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所以她像是把罗兰当成了自己那时候的救命稻草，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罗兰才从外面匆匆忙忙赶回来。她看着周韵诗，微笑着道：“韵诗，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见了。”
周韵诗笑得有些苍白：“是啊，罗医生，我们很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生意还好么？”
罗兰换上白大褂，边整理衣服边坐下：“好得不得了。你知道的，这城市里住着的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情绪病，大家对此的避讳程度在减轻，现在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寻找外界的帮助。都快过年了也没有歇下。跟我说说吧，最近怎么了？”
“和之前的情况差不多，长时间失眠，多梦，打不起精神来。”
“持续多久了？”
“不久。差不多是从……几周前开始的。”
罗兰放下笔，仔细端详着周韵诗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半晌后她问：“我能冒犯地猜测一下么，最近变成这样和之前是同一个原因？”
“是，也不全是。他回国了。”周韵诗对罗兰毫不保留，“他似乎想和我和好，但是我拒绝了。”
“很好，继续。”
“我觉得我跟他说的那些话也挺伤人和绝情的，但当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他听完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我觉得他应该也明白我不想和他再和好吧。”
罗兰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你这里了。”周韵诗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罗兰失笑。她稳住笑脸，秉持着医生的职业操守递了张表格过去：“情况我大致都了解了。那按照惯例先做一下测试吧。”
周韵诗的情况并不算糟，尤其是和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相比。看到测试结果罗兰松了口气：“放心吧，这次的情况比之前好太多了。我甚至觉得你不吃药都没问题，药毕竟也是有副作用的。”
周韵诗抬起头，望着罗兰的眼睛问了一个她惯例会问的问题：“那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
这次罗兰深思熟虑了一会，她缓缓道：“韵诗，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你其实早就痊愈了。但情绪问题关键还是在你自己身上。放轻松，顺其自然，别想太多，也别太纠结，纠结对你没有好处。”
离开诊断室的时候，罗兰叫住了她：“韵诗，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点头作为回应。她想如果她的人生里再也不出现江清和这个人的话，她一定就会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