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放了静音,唐梨独自面山而坐。
这里幽静,少有游客经过。遍山林荫,层岭尽染。阳光依旧明媚,不时冬风刮来,枯黄的叶子簌簌飘下,散落四周。
在她面前,已经叠起一小堆叶子,绿的黄的红的,各种形状。
小时候做错了事,怕回家被爸妈责骂,她就偷偷躲在家附近的小道边,捡地上的小石子堆成一摞一摞。
那时候没有手机,心安理得地让家长找不着。可现在长大了,有了即使远隔千里也能即时通话的工具,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失联。
就给她一点时间,等到她不再惊慌无措,不再害怕面对.......
“爸爸,这里有个人。”忽然,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窜过来,好奇地问她:“你堆叶子干什么?”
唐梨对上他天真的眼神,有些难为情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不好意思......”他妈妈赶紧过来把他拉走,满怀歉意。
随后一家三口从她身后的石阶下去,逐渐消失不见。
唐梨复又低头看着面前堆的叶子,忽尔笑了。她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然后岔开腿前后站成八字,接着提起一条腿朝前用力踢去。
像小时候一样,堆完石子再踢翻它们,然后回家。
这就是‘为什么’。
叠成一堆的树叶飞舞起来,带着被她踢走的烦恼,向四周散落开去,重回大地的怀抱。
一切归于平静,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唐梨重新背上包,摸出手机,屏幕上“傅少爷”三个字在静静闪烁。她呼出一口气,再深吸气,将来电接通。
“喂......”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傅言喘息的声音钻进耳膜。
“唐梨......你在哪儿?”
“我还在禺山,你刚跑完步吗这么喘?”
“是,还没跑完......你在禺山哪个位置?”
唐梨环顾四周,没有醒目的文字标识。
“我说不清楚,这里什么都没......”她忽然反应过来,“你问我......你、你也在禺山?”
“对,我在,我在找你。”
“......”
唐梨难以置信。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所以......”那头依旧喘气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发个定位给我好吗?”
“哦哦.....”
她忙不迭地切换到微信界面,满屏的红色未读。来不及细看,点开傅言的头像,他的三条未读信息映入眼帘。
【接我电话好吗】
【我来禺山了,我在找你,回我电话好吗】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别躲起来好不好】
单凭这些语气就能想象,他当时联络不上自己的担心与焦虑。唐梨鼻子一酸,点开共享实时位置。
“傅言,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在找我,我手机调了静音。”
“我知道。”
“我不是故意躲起来,我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知道。”
唐梨拿手背抹着莫名流下的眼泪。
“我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刚才还有人经过,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说什么你都说知道,我自己不知道的你也说知道。”
“嗯,我确实知道,不信你往下看。”
她果真慢慢转身,目光随S弯形状的台阶延伸向下,在视线所及最末端的地方,半个黑色身影正仰头看上来,依稀可辨的面容分明就是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真的是他......
唐梨拔脚就往下跑。
他好像在下面喊了一声,但她根本听不见,连同耳畔的风声也充耳不闻。
黑色身影跑得比她更快,离她越来越近,十步、六步、三步......她没有放缓速度,鲁莽地撞进他怀里,死死拽紧他的衣服。
“傅言......”
“傅言......”
所有害怕担心不安,所有被她一脚踢散的情绪,全在这一刻卷土重来,化为软弱的依赖、还有委屈的眼泪。
“没事,”傅言抚着她的后脑勺,“别怕,有我在。”
“呜呜呜......傅言......”
她埋在他胸前,一声一声地边哭边叫他的名字,嘤嘤呜呜的声音抓心挠肝,快要把他逼疯。
“别哭了好不好?”
“呜呜呜......”
“再哭,就吻你了。”他哑着嗓子,胸口起伏。
“呜呜......”她哭得一顿,迟疑地缓缓抬起脸,泪眼婆娑的眸子望上来,一下子击溃他最后一丝理智。
捧着她的脸,傅言低头吻了上去。
温软湿润的唇瓣,印上去的瞬间就令他欲罢不能。
他一点一点地加重力道,在她的唇上微微辗转流连。舌尖舔到眼泪的咸,越发让他难以自持,想要再深入......
“总算找到你------”
然而突然冒出的声音让一切嘎然而止。
唐梨犹如惊弓之鸟,仓皇地推开傅言。而不合时宜地从天而降的汤乐澄,傻眼地定在原地。傅言闭了闭眼,沉声对他说:“你能不能先消失五分钟?”
“哦,没问题。”
“.......”
“他走了。”
“.......”
这句话意图明显,唐梨又羞又慌,红着脸猛摇头。傅言二话不说,将她拉过来抵在树桩上,头压下来。
“会被看到......”
余下的声音被他吞没,他重新摄住她的唇,热切地吻她。不顾她兔子似的推搡,舌尖抵开,深深地吻了进去......
*
下山的时候,唐梨腿软得不行。一半是被亲的,一半是被吓的。她的初吻,居然就在这么教人提心吊胆的地方没了。
尽管后来傅言抱了她很久,但下台阶的时候两条腿依然不听使唤地打颤。傅言牵着她,汤乐澄走在他们前头,她根本不敢正视他。
王芳和于涛在另一条道,汤乐澄就没叫他们过来,直接在山下碰头。到了大门口见到梁成同他们站在一起,才知道梁成也来了,还上了山找她。
惊动了这么多人,唐梨非常过意不去,可没人说她半句。王芳向来心直口快,这回也什么都没说讲,只说:“你果然偏心傅言,瞎跑也会跑到他身边去。”
一句话让大家都笑起来,她的脸又不由地发烫。
“我和乐澄现在去找赵勋,麻烦你们先送她回家。”傅言拜托王芳和于涛。
“放心吧。”于涛说。
她乖乖上了于涛的车,心里却有不舍,傅言俯下身来摸摸她红扑扑的脸蛋:“在家等我,很快回来。”
车子开出去十几米,还看见傅言站在原地,面朝她的方向。明明以为天南地北地分隔两地时的思念已经够深刻,此刻才发觉这种近在咫尺的不相见才最折磨人。
王芳在前排替她忧心:“现在你都这样依依不舍,等他又回B市怎么办?”
是啊,就是单纯地想象都觉得很艰难。
正如久旱的人得到甘霖后,会更加惧怕失去。
她喃喃地叹气:“两地分居真不容易。”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像我一样为爱牺牲?”于涛带着笑说。
跟他一样辞职,去B市另找工作从头再来,她不是没考虑过。那时傅言告诉她必须留在B市,而且很可能要一年或以上,她就冒出过这个念头。
如果不能接受长久地分开,势必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而依他们的状况,妥协的只能是她。可S市有她的生活和工作,朋友和同事,有她这几年习惯的精神寄托,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不要就不要。
“虽然我舍不得你走,但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麻烦事,你还被人跟踪,再让你一个人住我都不放心。”王芳提议,“至少在风波平息之前,你暂时跟傅言走吧?”
“我.....”
她还没想好,正在犹豫中妈妈打来电话。
“完了,是我妈。”她有预感,他们一定知道了。
前不久得知傅言的身份,他们打电话来把她训了一通,说她连对对方家世都没搞清楚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还说这种家庭家大业大,各种勾心斗角关系复杂,像她这种普通人根本应付不来。又怕她跟傅言两地分居,感情不稳等等,总之就是对她这桩婚姻各种不满意。
她当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只是这段时间有点麻烦,很快就好了。结果还不到一个礼拜,又出了这种新闻。
王芳和于涛不再说话,唐梨做好挨骂的思想准备,接起电话试探地叫了一声妈。
“小梨,今天周末在家呀?”没有预想中的天雷地火,妈妈的声音和风细雨。
她意外地眨了眨眼。
“没有,跟王芳出来爬山。”
“哦,爬山好。你一直坐办公室,是该多运动。”
“.......哦。”
“那个,你爸在家闲的慌,也想出去走走,就想着顺便去你那儿转转。”
“你们要过来?什么时候?”
“这两天吧,你爸今天就想收拾东西去了。”
“妈,”唐梨不跟她兜圈子了,“你们是不是看到网上那些爆料了?”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
妈妈问:“你也都知道了?”
“嗯。”
“别管那些人胡说八道,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嗯,我知道......”
那头爸爸把电话抢过去。
“你妈磨磨唧唧说半天说不到重点上,我问你,那小子回来没有?”
“回来了,”唐梨把刚刚冒出来的鼻酸憋回去,“已经在想办法平息风波。”
“算他行动及时,要是现在还没回来,你就跟他一刀两断!”
“爸......”他那嗓门,整个车内都听得到。
“我说错了吗?出这么大的事都不管你,还配当什么丈夫?”
“他没有不管我。”
“我说如果-----”
电话又被妈妈抢回去,唐梨听到她在说老爸,最后妈妈对她说:“你们先商量着把事情处理好,我跟你爸晚两天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