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羽毫无心理负担地让自己的学生去自己思考了,又安排了其他的学生去做她们擅长的事情,她则是去学堂后面的亭子里,捏着厚厚一沓的资料思考,她想从这些收集来的资料里,分析出什么才是“快乐”。

    她之前改善农具,改良肥田方法,都是想要让耕种少受罪,然后多产些粮食。后面虽然天灾不断,倒也算是抵挡住了。

    现在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阿姐积劳成疾,药石无医,为什么还说自己快乐,那不是应该产生一种累的想法么?

    神祇被困住了,想不明白里面的逻辑,然后她写了一封给王远知,又写了一封信给袁天罡,最后还写了一封信给李世民。

    “或许这样就能问出来了吧。”白羽挠挠头,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下,她或许还应该看看这边的书籍,看看现在人书里表达了一些什么,应该就可以判断出他们想要什么了吧。

    无聊地翻着学生们四处搜罗上来的书籍,然后白羽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武媚过来的时候,白羽睡得正熟。

    “先生怎么……”她无奈地给白羽盖上衣物,又将那些四处纷飞的公文收拾好,然后就发现了写了满满一整篇的问题。

    ——什么是快乐?

    武媚捏着手里那张几乎被涂成黑色的纸,也陷入了沉思,先生为什么会思考这么平平无奇的一个问题?

    接到白羽书信的李世民也很疑惑,这算是什么问题,不过他还是给她写了回信,对于陛下来说,快乐来源有很多种,他洋洋洒洒的诉说了整整三页纸才算罢休。

    不过在末尾也让白羽好好干活不要偷懒,不能只想着快乐,也要想想怎么才能多培养出一些人才来。

    信寄回来的时候,白羽并不意外李世民的回答,她比较意外还是袁天罡和王远知的回来的书信。

    王远知从《老子》的“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的思想出发,洋洋洒洒地推举论据,然后告诉她,告诉她保持身体健康和精神愉悦,顺应自然、清静自心、知足常乐而健康地活着就已经是人世间极乐了。

    倒是袁天罡竟是亲自过来了,还是拽着李淳风一起来的,白羽本来想要设宴招待他们,却被他们给带到了本地的一座道观里。

    棋盘已经摆好了,袁天罡邀请白羽下棋,白羽虽然疑惑,也拈了白子陪他。

    白羽的棋艺不怎么样,但是她懂兵法,两人也算得上是棋逢对手,短时间内也算得上是难解难分。

    李淳风就坐在一旁看,正看到精彩的时候,袁天罡却反手按住了白羽要落子的手,李淳风也不解地看着他,这是要做什么?

    “这步棋很重要,你可要考虑仔细。”

    白羽颇觉得好笑:“娱乐而已,又没有彩头,这么认真做什么?”

    白羽手中的棋子就要落下,却被旁边的李淳风又给阻了一阻,他也含笑劝阻:“大将军还是需要想清楚为好,袁先生不会无的放矢。”

    “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白羽索性把棋子握在手里,这两人把她拉道观里面下棋,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袁天罡手捻须髯:“我们奉命过来,但是这盘棋没有下完,我心里也有一件事想不清数,想要请教大将军。”

    白羽有些诧异:“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去问陛下,不去问满朝的相公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来问我?”

    “这件事和您也有点关系……”袁天罡看着白羽,徐徐道来,“长安大街最近有一则谶言很是流行,唐三世后,女主武王……”

    “哦?”白羽很好奇,“他曾孙女要做皇帝了?”

    袁天罡:……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解题的思路,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然后白羽就把棋子落下,笑吟吟地看着袁天罡:“该断不断,必受其乱,管他什么关键要紧,这盘棋还是得下完,才能让袁先生了无遗憾。”

    袁天罡含笑:“不落子,倒是还有变化,落了子,就已经是胜负分晓。”

    李淳风瞅着棋盘提醒他:“也不一定,落了子其实也看不清楚,或者说比刚才的变化更大了。”

    “哦?”袁天罡又看了一眼棋面,然后又瞧了瞧白羽的面相,推算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结果,惊诧极了,“将军以身入局,竟是从来没有想过全身而退吗?”

    白羽眨眨眼:“袁先生这话说的就有问题,以身做饵自是为了钓鱼,鱼上钩了,饵料焉存?”

    李淳风也跟着点头:“既然入局,又岂能全身而退?”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白羽好奇极了,该不会就是为了和她打机锋,这才千里迢迢地跑一趟太原?

    “陛下好奇大唐的国运。”袁天罡似乎并不以为意,又指了指李淳风,“我们两个也很好奇,但是大将军这边不太好推算,就过来试试,没想到竟然还颇有惊喜。”

    白羽点点头:“这是陛下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对什么都感兴趣,那你们准备怎么办,就留在这个道观吗?”

    袁天罡:“我们想请您护法,道观内已经准备好了饮食,我们两个合作起来,应该也不慢。”

    “好啊。”白羽果然也很感兴趣,就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准备看他们准备的科仪,想瞧瞧到底能不能被请来神祇。

    结果她就看着李淳风和袁天罡背对背坐在蒲团上,各自准备好了文房四宝。李淳风负责画画,袁天罡负责谶言和颂诗,竟是就这么简单地就开始推算。

    “就这么随便吗?”白羽一脸懵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只能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他们难道不应该先来一套所谓的请神法术,洗个手点根香,或者是斋戒个三五天,然后才能开始吗?”

    白羽惊诧于推算场地的简陋,然而心神沉浸其中的袁天罡和李淳风二人,开始推算就一发不可收拾,几天几夜就推演了未来两千多年的国运。

    就在推演到五十八篇的时候,袁天罡回头退了李淳风一把,说道:“天机不可再泄,还是回去休息吧!”

    李淳风就把袁天罡推自己这一下的画面,也画成图做最后一篇,然后又给整体加了一个开头,画了两个圆。

    袁天罡提笔一挥而就:“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睡得迷迷瞪瞪的白羽,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这十六个字,仿若洪钟大吕,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这十六个字就好像是一瓢水,将她从头到脚被淋了一个通透,脑海里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也宛若汹涌澎湃的海水,在她的脑海中掀起阵阵风浪。

    “日月循环,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白羽似是痴了,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四个字,面上似嗔似笑,竟像是疯癫了一般。

    站在旁边的袁天罡眼眸中闪过精芒,却在下一刻掩住自己的眼睛,鲜血缓缓从他的手掌底下流出,李淳风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自己的他,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天机不可再次窥伺,这只是一个警告罢了。”袁天罡放下自己的手掌,两道深深的伤口在其上,破坏了他掌心的纹路。

    “这……”李淳风看着袁天罡掌心的那两条伤口,眉头也皱了起来,袁先生的掌心的纹路,几乎被这两条伤口给破坏殆尽。

    袁天罡洒脱一笑:“无妨。”

    “那也得包扎起来才行。”李淳风去外间找了药过来给袁天罡敷上,又给包扎好,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白羽这会儿也恢复了,反而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对两人施了一礼:“多谢两位先生点破迷障,让我能够实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将军能做解读吗?”李淳风将手里还未装订的手稿递给白羽,眼神中满是期待。

    白羽接过手稿,摇头叹气:“太史令也太高看我了。”

    可是,她真的看懂了,不过须臾,这册名为《太白会运逆兆通代记图》的六十象,已经尽皆被白羽看完。

    写的并不难,白羽刚想要给两人解答,困倦之感突然涌上心头,上下眼皮似乎黏在了一起,竟是伏在案上昏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她想要醒过来,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看着一个人款款走来。

    “跟我走吧。”那人声音温柔,白羽只觉浑身无力,被她扶起来,也就跌跌撞撞地随其离开。

    正混沌间,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极其强大的拉力将她拽了回去,耳边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白羽想要睁开双眼却觉得累极了,头一歪就又昏睡了过去。

    “烧已经退了,大将军无碍了,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了。”太医收了药箱嘱咐武媚,“注意夜间不要让她着凉,勤看顾着些。”

    “是,多谢您。”武媚送走太医,才觉得放下了心,然后就觉得一股子怒火从心底升起,沉着脸去找跟随的人。

    “说能告诉我,大将军是怎么变成了这样?”

    在白羽去太原守孝的时候,李世民听从了侍御史马周上疏,建议政府应重视州县地方官吏的选任意见。不仅各州的刺史需要由他来亲自任命,而且还通过兵部掌握了十二卫与六率的发兵权,加强了对军队的控制。

    李世民设立了十二卫和太子东宫六率拱卫京师,因为官署在南衙办公,也称为南衙或者南司,十二卫属南衙,由宰相负责,所以又被成为南衙禁军。

    负责皇宫宿卫的禁军由武官率领并负责禁苑安全,因与南衙相对,则是被称为北衙禁军。

    整肃军队同时,还增设了天策卫,这些人就是从军队转职下来的兵卒,平时听命于大理寺,主要负责缉拿等辅助大理寺判案。

    除此之外,他还下令官修《隋史》,魏征、颜师古、孔颖达等负责编纂。还设立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还下令收集前朝的古籍,进行刊印等留存,反正对外宣称的名义还是“以古鉴今”,就是总结前朝的经验,避免本朝再犯。

    中书令房玄龄、秘书监魏征等礼官学士还修改了旧礼,制订出《新礼》一百三十八篇。

    连番改革如火如荼,偏偏在这时候吐谷浑内乱的消息传来,他立的那个甘豆可汗,也就是在唐朝长期做人质的慕容顺,吐谷浑人不服他,竟是将他杀了,让他的儿子诺曷钵继位。

    诺曷钵年纪小,大臣互相夺权,国内大乱。

    李世民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让侯君集带兵过去劝解,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一直到诺曷钵请求唐朝颁赐历法,奉唐朝年号,并派子弟入侍。

    李世民这才封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吐谷浑这才平定下来,可是这里才平定没多久吐蕃却又开始侵犯松州。

    吐蕃首领松赞干布统一了吐蕃各部之后就定都逻些城(今拉萨),并确定官制、法律。之前也来唐朝贡,这次侵犯松州主要是因为他听说突厥、吐谷浑都尚唐公主,便也派使臣随冯德遐到唐,并且带来很多金宝,再次请婚,可是李世民并没有同意。

    松赞干布就以为是吐谷浑在其中离间,发兵将吐谷浑赶到青海以北。又进而攻破党项、白兰各羌,率众二十多万屯兵在松州境内。又派使臣进贡金帛,表示前来迎娶公主,同时进攻松州。

    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率步兵、骑兵五万人出击吐蕃,在松州大败之,斩杀一千多人。

    松赞干布带兵撤退,派使者去谢罪,然后又一次请婚。

    结果这件事还没解决,朝廷上抄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突厥又开始乱了,薛延陀的势力渐渐强大起来,西突厥至利失可汗也开始跃跃欲试。

    李世民看着四处送来的军报,颇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之感,只觉得这三年过得实在是太累了,贞观十三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坎。

    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有人上奏,说大将军在太原私设学堂,教授朝廷禁止的一些内容,而且还有许多悖逆之语,拥兵自重恐有不臣之心。

    本就暴躁异常的李世民,这下几乎直接就炸了,要不是还有宰相们拦着,皇帝几乎要大开杀戒了。

    大将军的事闹得很不愉快,毕竟之前拥有这一套特殊待遇的,还是北周隋国公杨坚,后来成了隋朝的开国皇帝,有这样的例子在前头,不由得众大臣们不警惕。

    李世民也很恼怒,他自是明白白羽是没有反心,除了阿姐过世前的殷殷叮嘱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重要缘由。

    白羽这个大将军看着风光,其实一身荣辱都与李世民或者说大唐社稷直接挂钩,简而言之就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之前的经手人或者说负责人是李昭初,现在则是转到了李世民的手上。

    毕竟白羽忙起来是不管不顾的那种,有的时候也根本顾及不到身边是不是存在人,废寝忘食那都是基操,李昭初在世的时候还稍微能弹压得住这个小家伙,好歹是知道吃饭和睡觉,所以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李昭初亲自负责。

    没错,当朝的大将军位同三公,衣食住行等一切开销却全记在了镇国大将军府邸,甚至可以说没有镇国大将军养着,白羽这个大将军就得流落街头,成为衣不蔽体的乞儿。

    那么白羽这些年赚的钱又去什么地方了?

    大唐百姓而今越来越轻的赋税,彻底用以工代赈取消的徭役,以及铺设到边城重镇的直道,甚至每年还有盈余的国库……换言之白羽现在是真的在养着大唐。

    她真的践行了与他当初的承诺——我永远是你手中的刀,陛下剑锋所指,微臣肝脑涂地。

    若是因为一己之私砍掉这位大将军,那些被大将军培养的接班继承人又没有出师,那么现在已经改成贞观年号的大唐,起码得退回开元四五年的那会儿百废待兴的地步。

    “真是富贵日子过久了,养的他们一个个都忘了根本。”李世民睡觉前还气愤地和长孙皇后抱怨,“这些待遇算什么,明天我就给她加九锡,给她天子仪仗……”

    “陛下!”长孙皇后哭笑不得地堵住了李世民的嘴,轻轻叹息,“大将军在守孝期间陆续送来那些书信,明明都标注了要以陛下名义行事,可您非要和相公们炫耀。而今阿姐孝期将满,满朝相公们又都晓得大将军手段,自然是不太愿意让她回朝。您可还记得开元九年的那场玄武门之变?”

    李世民手指一僵,随后骂骂咧咧:“朕就是太心软了,就该在那天把他们都鲨了!”

    “好啦,好啦,别想了,快睡吧。”长孙皇后哄睡了李世民,心里也是觉得颇为不好受,李世民御驾亲征那会儿,李昭初负责监国,她也被拉着出来代管过白羽的私库。

    虽然也没掌管个两年就又还回去了,可那会儿其实就已经被当成国库来用了,里面的每一笔账都能追溯到源头,甚至还有一些涉及到机密要事,连三公也不能窥得全貌,这也是她着急还回去的原因。

    长孙皇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装饰精美的木头匣子,这些都是侍奉大将军的郎官每月送来的书信,也是她吩咐的要定时汇报大将军的在守孝期间的身体状态,她也是怕那孩子一旦想要做点什么,骨子里那不眠不休的模样,她仿佛是真的不知疲倦一样。

    大将军她是真的一心为民,哪怕是如今为阿姐一心守孝,却也没忘了要为百姓们做点什么,甚至在她的身上根本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

    她这样的性子,还是……

    “滚!”

    长孙皇后才要熄灯,冷不防就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怒吼,心下吃惊,才发现原来是李世民踢了被子,顿时又觉得好笑,这都多大了。

    可还没等她给他重新掖好被子,李世民忽然喘气如牛,嘴里咯吱吱地响,似乎是在磨牙,又或者在说什么。

    长孙皇后心下惊疑,却也没敢乱叫,而是轻轻拍抚,但是李世民的反应竟是异常剧烈,不仅手脚用力挣动起来,嘴里也传出宛若野兽一般的嘶吼。

    出事了!

    长孙皇后心下骇然,虽惊不乱,立刻吩咐宫中女官召太医过来看诊,并吩咐宫中禁卫严密巡视,并将免朝的消息传给诸位相公。

    如此混乱一夜过去,不知不觉已然天明,可李世民的状态更不好了,不仅众人叫不醒,且脉象反反复复,竟是越见衰竭,竟是要不好了。

    太医皱眉禀告:“圣人脉象不正,五脏无气,恐不讳就在近前。”

    长孙皇后听完后提出自己的疑虑:“陛下体魄一向刚健,虽戎马半生也曾受到气疾干扰,可这些年按照大将军的方子调养,也是有着好转迹象,怎么可能突然急转直下?”

    太医们斟酌了一会儿,也是极为怀疑:“我们也尝试唤醒陛下,可施针无气,水米不进,敢问殿下,陛下此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没有什么……”长孙皇后摇摇头,若是真的有什么异常倒是好处理了,倒不用她在这里诸多猜测。

    “不如请道长与禅师过来瞧瞧,陛下这形容似乎是被梦魇住了……”也有贴身的老人含蓄建议,她们这些人的经验多,也是想建议一些土方子,不过总归是碍于太医院和宿卫军都在,倒是不好说出鬼怪作祟四个字。

    “可再厉害的梦,怎么会叫不醒?”长孙皇后可是见过大将军糊弄陛下的那些手段,把来四夷朝见的国王和酋长们哄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虽是明白,但也只能悄悄传召,让手脚利落的心腹女官去做。

    也有机灵的小女官给长孙皇后建议:“要不问问大将军?”

    “自是早就传了信,可……”长孙皇后叹气,她倒是希望大将军能飞过来,可是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就在宫内束手无策之时,得到了罢朝消息的满朝诸公们也多了几分疑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有房相公老成持重稳住朝纲,再有其他诸公通力协作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可是第二次罢朝消息再度传来,诸公就坐不住了。

    尤其是宫内戒备森严,竟是一点风声都没透漏出来,就在诸公胡乱猜测之际,甚至商议着要不要去堵宫门的时候。

    宫内竟是传出了皇后懿旨,召房玄龄、高士廉、魏徵、李靖、程咬金、尉迟恭、秦叔宝等大臣觐见。

    这道旨意极为莫名,别人倒是还好,可秦叔宝如今也是重病在床,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也不过是在床上数日子罢了,皇后殿下召见别人也就罢了,怎么会突然召见这位?

    但是皇后懿旨,甚至宫中还特意派来了车架,这是明摆着抬也要把他抬进去,秦府众人无奈,只能勉强给秦叔宝装束好了,就昏睡的模样给抬上了车架。

    “叔宝还不救驾更待何时?”

    昏昏沉沉的秦叔宝忽然听到喊杀声,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第一时间躲过了迎面的恶风,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处于两军交战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困在当中的李世民,当即催动老伙计忽雷驳,跃马挺枪一声厉喝。

    “休伤我主!”

    长枪在他手中宛若游龙,血花在他周身纷纷渐洒,硬是在团团包围的敌军中冲出了一条血路,随后将身上长弓箭袋抛掷给李世民。

    “陛下接好!”

    “来得好!”

    手中没有兵刃的李世民接了弓箭,如有神助一般张弓搭箭,手中箭矢宛若流星般击落想要背后偷袭的敌将。

    “陛下!”

    “陛下!”

    “陛下!”

    又是接连三声呼唤,其他三面竟也来了三位熟人,李世民抬头一看,分别是李靖、尉迟恭和程咬金。

    “爱卿们来的正好,快随我冲锋!”李世民立即招呼四人跟上,这五人配合默契宛若如鱼得水般在敌军阵营中冲杀。

    很快,敌军消耗殆尽,他们便见识到了自己敌对的所谓敌军主帅,居然是一条看起来极为凶恶的老龙。

    可是那老龙就算是在狰狞,这会儿被秦叔宝和尉迟恭按着龙角,李靖和程咬金捆了爪子,一时半晌也是动弹不得。

    李靖捆完后拍拍手,冷哼:“居然敢招惹我家陛下,我听说龙筋极其强韧,不如抽出来给陛下做龙筋绦束甲。”

    “龙鳞也坚韧,也拆下来做甲胄,我和大将军学了几手制甲技巧,想来给陛下做完一套,咱几个也能随喜一件。”程咬金也点头赞同,真是活腻味了,居然在大唐境内欺负他们陛下,问过他们几个了吗?

    尉迟恭也兴致勃勃参与讨论:“那这龙角能给陛下打磨个兵器不?要不还是把大将军请来,请她亲手给陛下做一把,剩下的边角料咱几个应该也能分一把刀用。”

    秦叔宝瞧了一眼老龙王,左右端详了一番,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龙肉能不能吃……”

    “都说龙肝凤髓,山珍海味,我们今天倒是有口福了。”李世民也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然后颇为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踹了一脚那头问道,“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过节,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老龙王愤愤开口:“我本来是司雨大龙神,又是绕长安八水的都总管,乃是大唐的泾河龙王,只因为和一个叫袁守诚的算卦人赌雨,不过是改了降雨时辰和点数,就要被判抗旨杀头。我去求那个袁守诚,他说监斩台乃是魏徵,让我来求大唐皇帝陛下饶命。可是你这里把守森严,我才找到入梦的机会又被你一脚给踹了出去,我死后不甘心,就想要过来吓死你,可谁知……”

    “胡说八道,我乃是大唐皇帝驾下谏议大夫,不是你那劳什子监斩官。”从李世民身后走出来的魏徵冷哼一声,“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让我去砍你,我家陛下答应了?”

    “好一个八水绕长安,好一个司雨大龙神,那也就是说,我们那几年大旱也是你搞的鬼喽?”房玄龄从李世民的另一侧绕出来,眼神冰冷地盯着老龙头,若不是有先前的一点积攒,若不是大将军力排众议,甚至说出不需要国库出钱来修理水脉这样的话,才恢复安定的百姓们又得弃城乞活。

    “泾河龙王是吧,你就没有反思过,这是你的问题?”最后过来的高士廉,慢腾腾地瞧了这龙头一眼,旋即冷笑,“就算这次没因为抗旨砍了你,难道就不会下次因为别的砍了你?”

    老龙王:“……”

    老龙王哽住了,他万万没料到,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而且他们都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李世民也在回忆,自己那天为什么会愤怒,哦,那天商议接回大将军,然后那帮子御史们唠唠叨叨,非说大将军要谋反,要不是有宰相在一旁劝着,那伙武将们就要直接动手了。

    他自己回宫还和观音婢抱怨来着,晚上睡觉也烦闷,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想要练一套拳法出出气,结果有条狗总想靠近他,就被他两脚给踹跑了。

    “朕那天确实是心情不好。”李世民目光不善地盯着老龙王,“不过,若是你们这些神灵都是如同你这般,朕却也不会救。因为一个赌约,就私自更改时辰和雨数,半点不念黎民百姓,着实该杀!”

    “我……”

    房玄龄在一旁附和:“陛下说的没错,为了疏通水脉,我们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又搭上了多少钱财,甚至我们为此失去了多少优秀的人才。你这厮倒是轻易占了我们的功劳,还舔脸称自己八水大总管,哼,百姓们沿河立的庙,那里面可有你的尊容?”

    “我……”

    “死了也不安生。”魏徵轻蔑地觑了他一眼,“想来你们神通广大,自然也得有专管你们这厮的地方,或许我可以给点建议,让你们的管理更加完善一点。”

    “我……”

    瞧着三位相公轮流对着老龙王输出,老龙王笨口拙舌,李世民心里在给他们鼓劲,乐颠颠地在旁边看热闹,四位将军则是趁着老龙王不在意,用自己身上的佩刃尝试挖龙鳞。

    毕竟大将军手艺是真的好,万一真的能做出龙鳞甲呢,陛下穿上一定很好看。

    一想到陛下威武霸气,又金光闪闪的模样,四位将军更来劲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龙王身心俱疲,整条龙都疯癫了,嘴里也不知道吐露了一串什么东西,反正在其他人的耳中就是毫无意义的嘶嚎。

    忽地,正南边祥云缭绕,彩雾弥漫,仿佛有着神仙佛陀即将降临的模样,可就在此时,地面竟是泛起黑雾,眼前瞬时不辨方向。

    “我自与你阎君面前折辨!”

    “勿伤我主!”

    这是叔宝的声音,李世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他仔细辨认后才惊觉这是长孙皇后。

    “观音婢,谁欺负你了?!”

    可他的声音嘶哑,仿若游丝一般微不可闻,倒是哭得泪眼朦胧得长孙皇后惊喜地站起身,招呼太医进来给皇帝看诊。

    好一顿折腾之后,李世民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昏迷了三天,原来自己并不单单只是做梦而已,他是真的差点丧命。

    回味过来的李世民又惊又怒,赶忙又招之前参与的群臣觐见,却冷不防听到秦叔宝逝世的消息,才咽下的那碗安魂汤瞬间就吐了出来。

    “那孽龙……”李世民双眼通红,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就想要拔剑去拼命,却因为躺了三天实在是无力,只能恹恹地躺在床上,心痛地险些无法呼吸。

    “二郎。”长孙皇后叹气,将重新熬好的药喂给他喝,“秦将军卧病十一载,家里面把后事早已准备妥当。您不是已经见到了他挺枪跃马,又于百万军中救你,我想他该是不后悔的。”

    “嗯,他如那时一般英勇。”李世民想到秦琼出现自己身前的那一瞬间,眼圈瞬间又红了,吸了吸鼻子,“是阿羽安排的?”

    “不。”长孙皇后摇摇头,“是宫里老人的主意,他们说陛下这是被魇住了,可以用陛下以前上战场穿过的战甲放在床头,但是我左思右想还是请了几位相公过来。房相公沉稳,经历世事颇多,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好在陛下无恙。”

    李世民想到白羽平时对神仙佛道的态度,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这梦来的莫名,可派人去接她了?”

    “若是书信顺利,阿羽现在应该在路上了。”长孙皇后收拾了药碗,示意宫女端下去,又给李世民喂粥,熟练地给自家夫君顺毛,“你先喝口粥缓缓,相公们估计也累了,我让他们在偏殿暂歇。任何事情都不是突然出现的,二郎在此之前,可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李世民叼着勺子一顿,莫名想起两人关于“后羿”的讨论,那时候白羽着重强调了后羿作为人的身份,反复强调作为正神该担负的责任,至于那些索要大量祭品的,全都被她伐山破庙,弄下来的木头和石料,都给百姓们盖房子了。

    至于他们的“神”,全部都是为了大唐建设而牺牲的英雄们,无论是纪念碑还是纪念庙,现下已经成了主流。

    难道是世家?

    李世民有些迟疑,连长孙皇后从他嘴里把勺子拿走都没在意,难道被他削了一轮又一轮之后,这些世家们竟是又想到了什么新办法死灰复燃了?

    “难道是阿羽先前提议的那事,可那件事乃是绝密,若是泄露……”他怔怔地靠着隐枕沉思,“那里把守森严,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

    “嗯?”李世民回神,眼前是魏徵的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推拒的动作,好在程咬金在旁边给他架住了,这才避免了误伤臣工的惨剧。

    魏徵好像没看到似的,一板一眼地奏道:“那泾河老龙来历可疑,可他生性桀骜不驯恐怕施展不来阴私手段,臣等再三盘问,觉得这主谋应是另有其人。他们最终的目的,似乎就是想要让陛下去一趟地府。”

    “嗯,趁我不在,攻占大唐?”李世民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窗外,那老龙也曾说过要吓死他,然后还说去地府告状,想来活着是必不能过去了,这次竟然是想要他的命?

    “似乎不是。”魏徵想了又想,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一点自己的想法,“恐怕想要效仿陛下当年救驾隋炀帝故事,似乎想要一个合法进入大唐的身份,然后分一杯‘天命’。”

    “哈?”李世民有些呆滞,有些恍惚地看向魏徵那张老脸,语气迟疑,“他们是觉得大唐的版图还不够大,要参与进来共飨盛世?”

    魏徵:“……”

    魏徵凑近一步,悄悄地说:“不,他们似乎急迫地想要让大将军成神,然后将此一切归功于百姓必须依托于神的庇佑才能存活,然后趁机让他们也在大唐拥有自己的一座庙,还是光明正大的那种。”

    “就如先前商议的那番,刊印配图的《神话故事》,并找伶人扮演,最好能在过年的庆典的见到这支祭舞。然后催催工部的工期,尽快把华夏祖先庙建造出来,外邦的草寇妖神想在我大唐占得一席之地……那就来试试吧。”

    昔日的天策上将凤眼湛湛,朕倒是想要瞧瞧,你们这些暗地里的阴私手段,能不能获得我朝百姓认可。

    魏徵领命而去,老人家也很恼怒,他家陛下乃是太平天子,没错,这是大唐内所公认的称呼,能号令天下给百姓太平生活的皇帝陛下。

    如今来了一个说自己是水域龙王却不能让大唐风调雨顺,竟然还说自己是监斩官,是他砍了他的头,这种糟污事竟然也能信口开河,是生怕赖不到他们陛下身上,就在这里硬碰瓷是吧。

    自从改元贞观之后,天灾人祸连年不断,他们也曾想过是不是惹恼了上天,却被镇国大将军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给轻描淡写地堵了回来,更是当庭立下军令状,亲自赶赴灾区救援,好在开元年间的家底足够殷实,这一仗不仅稳住了民心,还保住了大唐根基。

    现在看到大唐万国来朝,就准备过来分一杯羹,呵忒,真是给他们脸了!

    魏徵拉着脸与同样几位拉着脸一起商讨,务必要发挥毕其功于一役的特点,将这些外四路东西消灭于萌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李世民亲自制诏——追赠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秦琼为徐州都督、胡国公,谥曰“壮”,令其陪葬于昭陵,墓前立石人石马以标功绩。

    如此,又过了三天,当天夜里,李世民还未批完公文便伏案睡去。

    “请陛下上此辇。”一位手提纸灯笼,身穿绿衣的使者躬身施礼,“阎君已备下宴席相待。”

    李世民身不由己地飘了过去,眼看就要上车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袖子,然后就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地府竟如此不知礼数,藩属国拜见宗主国,都是派使者过来请示,然后亲身前往宗主国拜见,你是哪位阎君麾下,竟敢如此轻慢我主?”

    勾魂使者呆立当场,他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这都得是什么牌面啊,他可是亲自过来迎接了,还能被人如此挑刺?

    勾魂使者当即就变了脸色,可站在他面前的乃是天策上将,很快他就被踩在地上哭唧唧地认错,然后说了泾河龙王非要三司公审,对簿公堂。

    “有什么可推问的,他死是应该的,你们就欺负我家陛下心软,我们可不惯你们这些臭毛病。”

    “陛下,救我,救我!”勾魂使者一把抱住了李世民的靴子,露出了本来面目,竟然还是那条老龙王,哭哭啼啼的哀求,“求您,救救我吧。”

    “不行。”白羽断然拒绝,丝毫不给那老龙王面子,怒叱,“你玩忽职守,因一时意气败坏天威,竟还敢妄图求生,在我主面前巧言令色。”

    “能造福一方,各司其职才是真正的神灵,如你这等不管晴雨,只会一意孤行的长角泥鳅,也配称龙王?”

    “今大唐境内四夷宾服皆敬我主,我主宽怀大度容许尔等续任,未与尔等计较,尔等倒是越发上来了,含糊其辞是觉得我主好欺否?”

    “自颛顼帝绝地天通始,尔等越发目无君上,盗欺百姓香火,肆意搅扰风云。而今皇帝归位,天地正序其位,敕封神灵衍万物生息,岂容你在此乱法?”

    “尔今败坏天威,搅扰社稷,还不伏诛速死,安有面目在此饶舌求情?”

    说实话,李世民从来没见过白羽如此震怒,平日里的白羽表现得温良恭俭让,那就是武官们的楷模,甚至连尉迟敬德这样的莽汉,都不敢再出现当庭殴打李道宗那样的尴尬场面。

    至于白羽一个人独斗簪缨世家的场景,只有当初最早那批跟着镇国大将军李昭初的那群武将,但是当时大家都挺忙,基本上也没什么具体印象。以至于丘行恭他们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只觉得热血沸腾又畅快淋漓,手都砍酸了。

    至于当初的文戏具体内容吧,当时亲历者李纲业已去世,也不知道老人家有没有留下手稿,反正当时的世家公卿有一半都是被气死的,还有一部分是吓死的,只有剩下的一部分才是真正被砍死的……

    以至于对这场景十分感兴趣的李世民深感无奈,他怎么就没赶上现场呢,后来自然也有过同样的场面,但是那会儿就是他俩孤身给杨广下套来着。

    那会儿,他俩算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直到从杨广手里套出的皇位,才让他俩多了一层类似于战友的情谊。

    他俩平常还是引经据典地互相嘲讽更多一些,没想到对方那张嘴一旦开始护着自己之后,这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甚至于李世民感觉自己那连日案牍劳形的身体都轻松了不少,面上笑容也更加璀璨了,还不忘在一旁帮腔:“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则知赏罚不可轻行也。”

    泾河龙王羞愤欲死,眼前这两人软硬不吃,竟然也没有对龙王的半点敬重,可他还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被真正的勾魂使者给制止了。

    老龙王几乎被捆成了泥鳅,勾魂使者给李世民道歉:“这厮狡猾至极,竟是又让他搅扰陛下,我主已经在无忧园设宴赔罪,还请大唐皇帝陛下能赏脸赴宴。”

    “我家陛下累了,改日吧。”

    勾魂使者眼巴巴:“您不想看看地府风景吗?”

    李世民疯狂心动,悄悄对白羽说:“去看看吧。”

    白羽叹气,她就知道,然后转身对身后那人郑重道:“陛下就拜托您了,天亮之前一定要给他送回来啊。”

    “必不辱命。”那人应了一声,旋即笑眯眯地对李世民道,“我陪陛下过去。”

    李世民瞧见那人的脸,惊讶极了:“叔宝?”

    “臣在!”

    李世民和秦叔宝被勾魂使者直接带到了一处美轮美奂的花园,相较于大唐来说,这里确实是另外一种清幽的美。

    两人一边走一边唠嗑,旁边还有勾魂使者给他介绍这里的景色,很快就到了花园边上的一处八角亭,里面早有一位娘子在等待。

    她身上衣饰繁杂,自有一种端庄之美,见了他们早就起身相迎,巧笑倩兮:“二位郎君请坐,请一起欣赏歌舞吧,是一支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

    李世民欣然答应,与秦叔宝一起入座,心里却是暗暗忖度,也不知道这身衣服穿在观音婢身上又该是何等美艳。

    乐声渐起,女娘们似乎披了霞光在身上,宛若仙境神女,舞姿轻盈,宛若流风回雪,广袖轻柔,似流云缭绕,环佩叮咚悦耳,这是盛世方才能有的太平之音。

    李世民也跟着拍掌庆贺,兴致起来时,也随手取了放置在旁的琵琶,然后邀请那女娘共舞:“我大唐风俗礼仪,大朝会上也会跳舞表示尊敬,足下可愿与我共舞?”

    “乐意之至,不胜荣幸。”

    繁杂的裙摆张扬开,花园在那刹那间仿佛都失了颜色,这天地的界限似乎不存在了,可也似乎更加清晰了。

    乐曲越发欢快激昂,场面逐渐火热起来,除了舞蹈的女娘之外,似乎又加入了不少的人,许许多多的人参入其中舞动手脚。

    莹莹灯火亮起来,很快便形成了盛大的灯火盛会。

    “这便是万家灯火吗?”李世民活动了手脚,只觉得神清气爽,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娘霞飞双颊,看着也不像先前那般敬而远之。

    “不只是万家呐。”女娘话语中似乎颇有感慨,“她倒是真的好运气,能辅佐如你这般的帝王,你明明就生长在锦绣堆里,却混迹于平民丛中长大。”

    李世民朗笑:“小子不才,赖以诸公相助。”

    万家灯火落于他身上,他却谦逊谢辞,原来他竟真的从不曾立于神坛之上。

    太原公子,褐裘而来。

    “只是可惜了,她虽得其人却不得其时。” 女娘眉眼含笑,以茶代酒,举杯称赞,“可陛下却正当时,值得浮一大白。”

    李世民也抄起茶盏同贺,他隐约能猜到这位女娘的身份,虽然和自己知道的不太相符,不过想来也能从白羽那里套话。

    场中乐声陡然尖锐,飘然若仙的女娘们也染上了血色,盛世气息登时化作泣血哀号之声,鲜艳明媚的花园变成乱葬坟场,大片乌鸦打着转撕扯腐肉,一只血手印落在他的脚前。

    “这是?”

    李世民的茶盏稳稳握在手中,颇为不解地看向那娘子。

    “太平歌不忘危时路,才是真正的太平天子,霓裳羽衣不过是繁华迷眼,居安思危才是正途。”她含笑作礼,“先前小仆无状,以此作赔礼,祝大唐长治久安。天色不早,便不久留郎君了。”

    李世民心下明朗,可看着满满当当的宴席,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忍不住问询:“我能带走你这里的东西么,看着就很好玩儿。”

    “当然。”女娘点点头,本来就都是用来赔礼的。

    于是,李世民喜滋滋地装走了一麻袋东西,绿衣美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还真是如出一辙不吃亏的脾气。

    秦叔宝也与李世民作别:“叔宝便不送陛下回銮,就此作别,秦琼能追随陛下左右,辅佐陛下,乃是臣三生有幸。”

    李世民极为感动,重重握了握他手:“亦是朕之幸事。”

    “陛下必当开创盛世,做一代明君,臣等陛下归来,当为陛下庆贺。”秦叔宝拱了拱手,最后大礼参拜,送走了李世民。

    李世民也红着眼眶与他拜别,又被勾魂使者送了回去。

    瞧着李世民手中鼓鼓囊囊的麻袋,白羽目瞪口呆:“你去打劫了?”

    李世民喜滋滋地给她介绍麻袋里的东西:“倒不像是地府相邀,反倒像是仙境,我还遇到了一位娘子,得她赠了这许多东西。”

    “行叭,不是打劫的就行,怎么还有一块布。”白羽伸手捞起那块布,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徐徐叹气,“陛下啊,您可真受欢迎。”

    “啊?”李世民凑过来,接过白布,“写了什么?”

    白布上的字密密麻麻看得他眼晕,再一睁眼就发现长孙皇后担忧的面容,连忙安慰道:“我无事,还得了许多的好东西,还有这个。”

    李世民把自己认为最美的花别在了长孙皇后的鬓边:“我就知道你带上一定好看,果然没有人比你更好看。”

    “陛下。”长孙皇后哭笑不得,连忙问正事,“可解决了?”

    “应该是吧。”李世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又想到了那块白布,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封契约书。

    上面请李世民在下元节当天能领着文武百官一起跳祭舞,让居于地府的那些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也能沐浴天恩。

    地府那边给出的承诺则是给大唐留一座鬼门关,死后的魂灵可以及时被接引走,还有那些外四路的草寇妖神,他们也可以助力清扫。

    白羽站在长孙皇后身侧抿嘴笑:“陛下觉得被侮辱了吗?”

    李世民丝毫不以为意:“这算什么侮辱,朕平时也亲自走马骑砍以愉悦近臣,更何况这是能让百姓沐浴天恩的祭舞,想来满朝诸公也不会推拒。”

    “嗯?”白羽愕然,她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眼眸亮晶晶地看过来,这里有什么八卦是我不能听的嘛,却得到了长孙皇后递给她的一只食盒。

    “不够吃就吩咐女官来取。”长孙皇后无意听这些机密要事,立刻转移了话题趁机溜走。

    “好香。”李世民立即掀开食盒盖子,并及时转移了话题,“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特意要求下元节,也是为了强调解厄这两字吧。”

    “此番过后,估计近二十年不再需要如此盛大的庆典了,确实要好好办一番才行,最好能震慑那些外来使臣,让他们这一代人明白娱上的重要性。”白羽坐在一旁,端了一碗粥在手,脑子里则是快速运转,开始计算如此盛大的典礼需要多少安保力量,顺带着他各处的开销也一并归纳在内。

    “嗯,我欣赏了歌舞,也只有太平盛世才能显现出来的景象了,可好景不长,再度被战乱摧毁。”

    白羽想了想那位的风格,恍然点头:“应该是拿杨广来警示您呢,虽然您的诗文成绩不如他,但是其他的方面他拍马难及。诸如修河铺路等诸事,这要是放在后世史书,陛下恐怕就是千古第一人了。”

    “你呀,参透了其中奥秘却不说,反倒与我打机锋,”

    “我说过了啊陛下。”白羽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叹气道,“贞观十年不过是重复了一遍,我把这事里里外外都说的很透彻。房子修建好了,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查漏补缺,定期检查梁柱有没有被虫蚁啃噬,然后定期挑选上好的材料替代腐朽的,并时时维修罢了。哪有千秋万代的房子呢,只有与时俱进的一代接一代维修工罢了。”

    “是啊,隋末那会儿,我也没想到大唐百姓的生活能过成这样,当时我想的不过是能让百姓重新达到开皇年间那样的水平,却没想到还能让他们过得更好。现在居然都能挑拣食物了,这才过了多久啊。”

    “嗯,现在水上也基本畅行无阻了,路上却还是差一些关键,诸葛丞相的木牛流马确实是巧夺天工,就是在成本和使用上还略有欠缺,若是我们能找到代替这些牛马的工具就好了,在陆路上也能日行万里,也能少些奔波之苦。”

    “那岂不是神仙手段……”

    “我们水路已经能做到了啊……”

    “原来我才是神仙……”

    “没错,陛下万岁!”

    “嗯,还是让那些匠人万岁吧,他们才是做出此等功绩的表率,我想到了,朕要给他们也立传,刻碑流传后世。”

    “嗯……”

    “阿羽?”李世民戳了戳白羽,没想到她竟是摇晃着栽倒另一头,就那么一头睡了过去,“你这是终于向我投诚了?诶,等等,这是观音婢的大氅,好啊,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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