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燃尽，宴席已散。

    苏渺渺跟在暮时与身后，缓步往长悦殿而去，没有了烟花的夜空，黯淡无光，黑得犹如一片晕不开的墨。

    “暮时与，”苏渺渺突然开口道：“有件事我想说与你听。”

    暮时与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低声道了句：“你说。”

    苏渺渺看着他的背影：“你知道的，我出生在天界，长在天界，天界与我而言就好像家一般的存在，在冥界的每一天，我都无比的期望能够早点回去。”

    “我···知道。”

    夜风撩起暮时与的衣摆。

    他怎会不知道呢？毕竟天界还有让她倾慕的人。

    苏渺渺看着那起起伏伏的衣摆，继续道：“玄谨上神原来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说我在冥界多时，想必已然是悔悟了，所以他这次来冥界，一是为你贺寿，二是为了接我回天界。”

    “所以，你要随他回天界？”

    暮时与依然没有回头，在苏渺渺和玄谨走出大殿后，他也跟了出去，所以，他早就知道了玄谨对她说的那些话。

    苏渺渺默默点头，回到天界是她一直的夙愿，她没有理由拒绝。

    暮时与蹙起了眉头，冷硬道：“冥界当真就如此让你厌烦吗？”

    苏渺渺愣了愣，如实道：“倒也算不上厌烦，但我还是更喜欢天界一些，毕竟那里于我而言就是家乡，即使外面的世界再多彩，也是比不上的。”

    暮时与听出她话里的决绝，再不能故作镇定，猛然回头看着苏渺渺，眸光愤怒中夹着着一丝落寞。

    “苏渺渺，你···”没有心。

    苏渺渺不解的回望着他。

    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暮时与突然觉得眼中酸涩难当，他仰头看向夜空，缓缓合上了眼眸。

    见他久久不语，苏渺渺道了句‘保重’便准备离开，谁知刚一转身，手腕却被紧紧拽住。

    暮时与眼眶微红，脸上是几近刻板的肃然：“苏渺渺，你···”能不能别走。

    “暮时与，”苏渺渺并未推开他的手，甚至带着隐约的期待问他：“你想说什么？”

    怒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舍与惊慌，他无措的望着她的眼，再开口却仍是那句：“苏渺渺，我···”

    苏渺渺等了良久，终是没等到下文，她知道又是自己想多了。

    “暮时与，保重。”

    这次她没再犹豫，顺势抽出了手，转身快步离去。

    暮时与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的不舍愈来愈浓，但因为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最终没敢将那句话说出口。

    *

    三日后，苏渺渺随着玄谨离开时，除了她在冥界唯一的朋友喜喜，孟婆也来为她送行。

    “渺渺，你就要回天界了，我真为你开心···”喜喜嘴上说着开心，却偏忍不住落了泪。

    苏渺渺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别哭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真的？”

    苏渺渺肯定的点头：“真的。”

    喜喜这才止住了哭泣：“那我等着你。”

    哄好了喜喜后，苏渺渺走到孟婆身边，恭身行了个礼：“救命之恩，渺渺没齿难忘···”

    孟婆忙扶住她，受之有愧道：“你别这样说，我受不起。”

    苏渺渺以为她是在客套，便道：“怎会受不起，比这更重的礼，你也是受之无愧的。”

    孟婆更加无地自容，心底生出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但想到冥帝的话，她最终还是把到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了句‘多保重’。

    “走吧，时辰不早了。”玄谨上前提醒道。

    苏渺渺点头说好，再次与喜喜和孟婆道别后，她转头望了眼东边——那是长悦殿的方向。

    暮时与在生辰的第二日便闭关了，瑶姬大费周章的准备了那样壮观的生辰礼，结果却是没有换来暮时与的半点青睐，气愤失望之下，她在暮时与闭关那日便回了天界。

    玄谨本也想在那日一起回去，但苏渺渺却说要准备准备，所以才拖到今日。

    其实，她一个毫无家当的小鬼差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只是想再等等，就像现在一样，明知那人不会来，可偏还是忍不住想要···再等等。

    玄谨随她的目光一起望向长悦殿的方向，他也在等，等着看苏渺渺在那人心中到底有多重要，等着看那人会不会为她放下高傲的自尊，只为求她别走。

    可那人最终还是没有出现，玄谨看好戏的期望落了个空，他颇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对苏渺渺道：“咱们该走了。”

    “···好。”

    苏渺渺最后看了东边一眼，随后撤回目光，再不拖延，转身朝着天界而去。

    待到他们走远，一个身影终于自石柱后走了出来，玄色帝冕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衣袂翩飞，犹如一朵孤独的黑莲。

    *

    苏渺渺回到天界后便想直接回碧霞观，但却被玄谨拦住了，他对她解释说：“你如今虽然被赦免得以回到天界，但因为当初的事，天界众人只怕还是会对你有所偏见，所以为了你的周全，也为了不给碧霞观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你便先暂住在我的明华殿，待到大家真的重新接纳你后，再搬回碧霞观也不迟。”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而且处处为她设想，苏渺渺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听从了他的安排。

    最终，苏渺渺被安排在明华殿一处小院中住下，她如今已然变回了原本的模样，看着镜中姝丽明艳的脸，却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回到天界是她一直的夙愿，而玄谨也是她一直暗暗倾慕的人，如今夙愿成真了，倾慕的人又在眼前，她本该满心欢喜才对，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没有预料的那般欢喜。

    玄谨每日公务繁忙，但对她却还是算上心的，他总会抽出空暇时间陪她，就算实在抽不出时间，也必然会让宫娥叮嘱她好好吃饭，早早睡觉。

    若是往日，苏渺渺定会因为他的温柔细致而满心欢喜，可如今，她对他却再没了当初那般的感觉。

    苏渺渺抬头看向璀璨的星河，突然想起和暮时与看星星的那个夜晚，自己险些把冷泉宫给烧了，暮时与当时的脸简直比锅底还黑。

    想到此处，她不禁笑出了声。

    她近来老是想起他，记忆中，那人总是板着一张脸，又凶又冷，但仔细想来，他却又从未真的对她怎样过，相反还处处偏袒照顾。

    她搞不懂自己的心思，更搞不懂他的心思，但却知道他心中有个藏了三千年的女子，而自己也已然回到了天界···

    此时，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苏渺渺回神望向天边，虽然近来时常如此，但这在天界却是罕见的怪像，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雷声入耳，她的心口有些莫名的发慌，难道···要变天了？

    *

    长悦殿后山，石洞中池水翻滚，水汽弥漫。

    暮时与闭目坐在水雾中，神色痛苦隐忍，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最终跌落入池中。

    自苏渺渺走后他再没出过石洞，本以为闭关能逃避那不愿接受的事实，可最终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心中的郁结不仅让他难以平心修炼，更险些走火入魔。

    恰在此时，伏魔塔再次发生异动，暮时与竭力镇压无果，最终只能以身涉险，将塔中释放出的煞气，尽数引入自己体中。

    他那颗清正无垢的道心，是禁锢压制煞气最强的利器。

    *

    伏魔塔外。

    柳无极负手而立，片刻后，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走上前，宽大的帽沿遮盖住他的脸，依然看不清面容。

    柳无极看着被层层结界封印的塔身，开口问道：“可能打开结界？”

    黑衣男子答：“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无悲无喜，像一个只会执行任务的机器。

    柳无极蹙眉看向伏魔塔：“暮时与如今被煞气缠身，正是我们强行打开伏魔塔的最佳时机，无论如何，必须试上一试。”

    黑衣男子默然，随即结掌成印，一道灵流直直朝伏魔塔袭去顷刻间，塔身炫光大作，塔中妖魔似有感应，纷纷嚎叫着试图冲破结界。

    见此场景，柳无极脸上浮现起迫切的神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塔身，好似下一刻便能看到破塔而出的尊主。

    他已经等了太久了，年复一年，早已忘记了是日，但却始终不曾放弃。

    就在他满心期待时，伏魔塔突然金光乍现，黑衣男子还未来得及收手，便被一股强悍的灵力击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柳无极又惊又怒。

    黑衣男子一把抹掉嘴角的鲜血：“想必冥帝已经发现咱们想要强攻伏魔塔，他在结界上开启了反攻设置···”

    “暮时与！”

    柳无极恨得咬牙切齿，转身欲走之时，黑衣男子却突然道：“我虽然打不开伏魔塔，但却在刚才攻击结界时，感知到塔中并未你说的那位尊主。”

    柳无极闻言错愕回头：“你说什么？”

    “她不在伏魔塔中。”

    黑衣男子依然毫无半点波澜，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柳无极愕然片刻后，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暮时与，你还真是煞费苦心。”